春日午后，瑾王府的后花园里暖风轻拂，枝头新绿随风摇曳。施微抱着一竹篓药草，脚步轻缓地穿过鹅卵石小径，避开了府中人来人往的正道。
她今日特意选了这个时辰出门——午时家丁用膳，侍女们也都歇着，唯有几只雀儿在枝头跳跃，偶尔啄食几片花瓣。她要晾晒的，是母亲花意生前亲手缝制的一批辛夷香囊，内藏疗养心神的药材，如今己所剩无几。
这一决定，是在与赵容瑾结束书房密谈之后做出的。那番关于太后与“朱衣阁”的线索虽未有突破，但她总觉得母亲留下的香囊中或许藏着某种暗示。于是，她带着一丝隐隐的期待，独自来到这僻静角落。
“娘娘，这角落偏僻，倒是清净。”紫莺跟在她身后低声提醒，“只是您真的不打算换处地方？”
施微摇了摇头，蹲下身将竹篓放下，指尖轻轻抚过其中一个香囊的边缘。香囊虽旧，却依旧散发着淡淡的辛夷香气，像是从记忆深处飘来的温柔低语。
“就这里吧。”她说，“离厨房远些，味道不易被盖住。”
她取出几根细绳，将香囊逐一系挂在树影斑驳的藤架下，动作轻柔得仿佛怕惊扰了什么。阳光透过叶隙洒落在她肩头，她低头整理最后一枚香囊时，忽然察觉到一阵熟悉的气息靠近。
赵容瑾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几分笑意，又似不经意的试探：
“你总是喜欢这些味道。”
施微缓缓起身，转身面对他，面上平静如常：“王爷说笑了，不过是寻常香料罢了。”
赵容瑾负手而立，目光落在她鬓边微微晃动的碎发上，那双凤眸深沉如水，却掩不住眼底一丝若有若无的探究。
“寻常？”他轻笑一声，缓步走近几步，“可我记得，从前有人总爱在我案头放一朵辛夷，说是能驱散心头郁气。”
施微心中一震，面上却不显分毫：“那是谁这般细心？”
赵容瑾未答，只是抬手轻轻拨开她耳畔一缕散发，指尖无意擦过她的耳垂。那一瞬，两人皆是一颤。
风起，带起一片花瓣落在她肩头。
赵容瑾望着她，眼神幽深：“你喜欢的，我都记得。”
施微心头一跳，忙低头掩饰情绪，顺手去取藤架上的香囊，却被他抢先一步摘下一支辛夷花。
他站在光影之间，修长的手指捏着那朵花，递到她面前。
“别在耳边吧。”他说，“你戴着好看。”
施微迟疑片刻，终是伸手接过，指尖与他的相触一瞬，竟有一丝奇异的温热自掌心蔓延至心底。
她将辛夷花轻轻插在鬓边，香气扑鼻，清冽中透着丝丝甘甜。
赵容瑾看着她，眼中神色莫辨，似有几分恍惚。
“你知道吗？”他忽然开口，“我小时候最不喜欢的就是这香味。”
施微微微一怔。
“为什么？”她问。
“因为……”赵容瑾顿了顿，语气忽然低了几分，“它总让我想起一个人。”
施微屏住呼吸。
“是谁？”
赵容瑾看着她，唇角勾起一抹苦笑：“一个……不该被我记住的人。”
风吹过，卷起满园落英。
施微望着他，心中隐隐有些明白，却又不敢确定。
他们之间，似乎隔着一层薄纱，近在咫尺，却无法真正触及。
她低头整理剩下的香囊，试图转移注意力：“王爷若是不喜欢，以后我便不再用了。”
“不必。”赵容瑾却出声阻止，声音温和了些，“我喜欢你身上的味道。”
施微手指一顿。
赵容瑾说完这话，也似觉察到了什么，微微侧身避开她的目光，转而看向远处的池塘。
“你为何偏偏挑了今日晾晒？”他问。
“天气好。”施微答得简洁。
“还有呢？”
施微沉默片刻，才缓缓道：“这是母亲留下的最后一批香囊，我想……多保存一些日子。”
赵容瑾听闻此言，神情微动。
他没再说话，只是静静站在她身边，看那些香囊在风中轻轻摆动，散发出淡淡清香。
良久，他忽然开口：“你有没有想过，也许有些人，不是为了遗忘而存在，而是为了让你记住她们曾经爱过你。”
施微猛地抬头看他。
赵容瑾的目光落在她脸上，柔和却坚定。
“比如……你的母亲。”
施微眼眶微微泛红，喉间哽咽，却终究没有落下泪来。
“她教我认星图、教我解毒、教我机关术。”她低声说着，“她临终前，把笔记交给我，告诉我，要找到真正的自己。”
赵容瑾静静听着，首到她停下，才缓缓点头：“那你现在，找到了吗？”
施微没有立刻回答。
她望向远方，思绪随着风飘远，仿佛穿越了层层岁月，回到了那个她尚在襁褓中的夜晚。
母亲最后一次抱她时，是否也这样闻着辛夷花的香气？
她终于开口，声音轻得像风：
“我想快了。”
赵容瑾看着她，眼中光芒渐亮。
“那我陪你。”他说，“一首到你找到为止。”
施微回头看他，嘴角微微扬起。
这一刻，春风正好，花香正浓。
赵容瑾忽然抬手，轻轻拂去她肩头的花瓣，动作自然得像是做过无数次。
“回去吧。”他说，“天色不早了。”
施微点头，收拾好剩下的香囊，跟着他沿着小路慢慢走回府中。
夕阳斜照，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在青石板上交织成一道剪影。
赵容瑾走在前方，背影挺拔如松。
施微望着他的背影，心中忽然涌起一种从未有过的安定感。
风起时，她悄悄将手中那支辛夷花握紧了些。
——
夜色渐深，瑾王府的灯火次第点亮。
而在那座静谧的书房中，赵容瑾独自坐在窗前，手中仍握着一枚辛夷香囊。
他轻轻打开香囊，指尖拂过内衬，隐约看见一行绣字——
“阿意留予吾儿。”
他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
辛夷的香气，萦绕在鼻尖，久久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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