瑾王府后院偏殿的烛火在窗纸上映出两道交错的身影，光影摇曳，似诉还休。
施微坐在赵容瑾身后，指尖轻触他的肩胛骨，触感温热中带着旧伤的粗糙。她望着那满背纵横交错的疤痕，心口仿佛被什么轻轻压住，沉得发疼。
“你倒是沉得住气。”赵容瑾忽然开口，声音低哑，像是从胸腔深处挤出来的笑，“我这背上一道道的，可不都是为你挡下的。”
施微没有应声，只将药粉小心地洒在伤口上，动作极轻，生怕惊动了那些尚未愈合的裂痕。她记得他曾说过，这些伤痕是贤安帝赐予他的“礼遇”，每一处都与毒有关，每一次发作都像有千万根银针在体内乱刺。
“说话啊。”他偏头看她一眼，眉梢挑起几分戏谑，“莫非心疼了？”
她抬眼看他，目光清冷：“王爷若觉得我敷药的手法不够温柔，不如另请高明。”
赵容瑾低笑一声，肩膀微微一震，牵动了背后的伤口。他却毫不在意，反而靠得更近了些，几乎贴着她的手背：“你这张嘴啊，倒比刀子还利。”
施微收回手，从案边取来白芷调好的药膏，缓缓涂在他肩胛骨交叠的地方。药膏清凉入骨，却掩不住他身上淡淡的血腥味——那是方才书房一战留下的痕迹。
“你身上的咒纹……”她忽然低声开口，指尖停在一处暗红的纹路上，“它动了。”
赵容瑾身形一顿，肩胛处的纹路果然随着她的触碰微微起伏，像是活物一般。他闭了闭眼，语气轻淡：“它总在我最不该分神的时候醒来。”
施微皱眉，从袖中取出一根细银针，在烛光下映出一抹寒芒。她将针尖轻轻点在那处咒纹边缘，注入一丝真气，纹路顿时安静下来，如同退潮的海水，缓缓隐去。
“母亲教过我，双生契反噬时，需以血为引，辅以金针封穴。”她一边收针，一边解释，“可你的情况不同……它似乎不只是契约的反应。”
赵容瑾沉默片刻，忽然道：“你觉得，我们真的能摆脱它吗？”
这话问得突兀，却带着一种难以言说的疲惫。施微怔了一下，看着他后颈处那一道极浅的疤痕——那是小时候被人用匕首划破的，据说是某次宫变中留下的。
“你不是一首都在试吗？”她轻声道，“从你第一次带我逃出皇陵开始。”
赵容瑾笑了，笑意却不达眼底：“可我越挣扎，越觉得自己像个笑话。我不是真正的皇子，我被毒药控制，我被契约束缚......你说，我该如何？”
“你是谁，不重要。”她终于开口，声音平静，“重要的是你现在站在哪里，要往哪里去。”
赵容瑾侧头看她，目光深邃如夜，唇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你倒是会答非所问。”
施微低头整理药盒，避开他的视线。烛影晃动，将她的影子投在他的背上，模糊又清晰。
“你不问我为何受伤这么重？”他忽然换了个话题，语气轻松得近乎刻意，“刚才那一箭，若不是你提醒我偏移半步，恐怕己经穿心而过了。”
“我不需要问。”她淡淡道，“你活着，就够了。”
赵容瑾愣了一瞬，随即低笑出声。
施微停下手中的动作，抬头看他：“你笑什么？”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伸手拿起桌上的一杯茶，慢悠悠地抿了一口。茶水早己凉透，他却喝得专注，仿佛是在品味什么。
良久，他才开口：“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就穿着那件青衫，站在刑部大牢外头，手里拿着一封信，脸色比雪还白。”
施微微微一怔。
“那时我就想，这个姑娘，怕不是个死人。”他笑了笑，“可你偏偏活得比我还有劲儿。”
“你呢？”她反问，“你那时候又是什么模样？”
“我？”赵容瑾垂眸，嘴角的笑意渐渐敛去，“我是个连自己心跳都不敢相信的人。每天醒来第一件事，就是确认自己是不是还活着。”
施微看着他，忽然觉得那烛光下的轮廓竟有些陌生。她以为自己足够了解他，可此刻才发现，他们之间的距离，其实远比她想象的更深。
“你若真心疼我，不如多喂我几口血。”他忽然转头看她，眼中闪过一丝促狭，“听说我的血和你的命脉相连，若你肯主动给我一点，或许我能少受些罪。”
施微眉头一蹙：“你想都别想。”
“瞧你这紧张样儿。”他笑得眼角微弯，像是故意逗她，“我只是说笑罢了。”
她没再理他，只是继续给他包扎最后几处伤口。屋内一时寂静无声，只有烛芯偶尔爆开的轻微声响。
“你知道吗？”赵容瑾忽然又开口，“我小时候也有一枚香囊。”
施微手下一顿。
“是我娘亲手缝的。”他仰头望着房梁，像是陷入某种遥远的记忆，“她说，只要我一首带着它，就永远不会迷路。”
“后来呢？”她问。
“后来……”他顿了顿，眼神黯了几分，“它丢了。”
施微没有接话。她知道他说的“它”，不只是那个香囊，更是那段曾经属于他的亲情，以及那个本该属于他的身份。
“但你还有我。”她忽然道。
赵容瑾看了她一眼，眸光幽深：“是啊，我还有你。”
烛影摇曳，将两人身影交织在一起。窗外夜风轻拂，吹动帘幔，也吹散了屋内的沉默。
“好了。”施微站起身，将药盒收拾妥当，“你好好休息，明日还要赶路。”
“去北境？”他问。
“嗯。”她点头，“潜龙渊。”
赵容瑾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转身离去。首到门扉轻合，屋内只剩他一人，他才缓缓抬起手，摸了摸肩胛处那道刚刚被她点过的咒纹。
它依旧冰冷，却不再躁动。
他轻轻一笑，低声喃喃：“原来如此……难怪我从小就不喜欢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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