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既漫长又短暂,漫长到长歌不知何时能入眠,短暂到他怕一睁眼就被驱逐出罗浮仙舟。虽然短短三日,但他在这里找到了些许前世的归属感,他不想离开这个星海中唯一令他熟悉的地方。黑暗中,他紧握着那枚己彻底黯淡、如同普通石块的符牌,感受着它冰冷的、失去生机的触感,仿佛握着自己即将被剥夺的、短暂的栖息权。思绪纷乱,既有对未知星海的茫然,也有对这片烟火人间的不舍。
时间到了。
当符牌彻底失去最后一丝微弱光晕的刹那,仿佛一个信号被切断。留云驿外,那原本被建筑和距离模糊化、如同背景噪音般的喧嚣,骤然变得无比清晰、无比具有压迫感,如同蓄势待发的洪水猛兽,猛地朝着他这间狭小房间的方向汹涌扑来!那不是普通的喧闹,而是整齐划一、带着金属摩擦与能量嗡鸣的沉重脚步声,以及无数道锐利目光穿透墙壁的冰冷感觉。
来了。
长歌的心脏瞬间沉到谷底,又猛地被攥紧。符牌失效,规则启动。驱逐,或者更糟的“羁押”。
他没有犹豫,或者说,此刻任何犹豫都是徒劳的。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复杂心绪——不舍、不甘、一丝面对强权的愤怒,以及深藏眼底的、前世带来的那份不易屈服的韧性。他整理了一下衣襟,仿佛要维持最后的体面,然后,拉开了房门。
门外并非预想中的狭窄走廊。
门外,是森严的阵列。
狭窄的通道被堵得水泄不通。身着制式玄甲、手持制式兵刃的云骑士卒,如同冰冷的金属雕塑,身姿挺拔,列队肃立。他们的面甲遮蔽了表情,只留下冰冷的目光聚焦在开启的门扉上,空气仿佛凝固,弥漫着无形的肃杀与压迫,几乎令人窒息。人数之多,远超他的想象,显然是为了确保万无一失。
然而,在这钢铁丛林中,却硬生生地留下了一条通道。
通道的尽头,就在长歌房门外几步远的地方,唯有一人。
他并未佩剑,双手负于身后,身姿渊渟岳峙。宽阔的肩背挺得笔首,仿佛能撑起苍穹,其存在本身就如同支撑仙舟穹顶的巨柱,沉稳、厚重,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他的面容刚毅,眼神深邃如寒潭古井,凛冽的目光仿佛能穿透人心,洞察一切虚妄。但此刻,在那份不容侵犯的凛冽之下,竟隐约透着一丝……满意的神色?
长歌的目光与那深邃凛冽的眼神对上,心中剧震。这张脸,他在公共信息网的模糊影像中见过——罗浮仙舟的最高统帅,巍耀将军!
将军并未言语,只是平静地伸出一只手,做了一个极其简单的手势。
如同精密的机器接收到指令,刚才还肃杀如林的云骑军士,瞬间动作。没有一丝杂音,队列整齐划一地转身、收束、后退,如同退潮般迅速而有序地撤离了这条通道,消失在驿站的各个出口和拐角。沉重的脚步声和甲胄摩擦声迅速远去,仿佛从未出现过。转瞬之间,拥挤的通道变得空空荡荡,只剩下长歌与将军两人,隔着几步的距离,沉默对峙。
压迫感并未完全消失,反而因为云骑的退去而更加集中地汇聚在将军一人身上。
将军的目光依旧落在长歌身上,那深邃的眼底仿佛蕴藏着星辰大海。他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金石般的质感,清晰地传入长歌耳中,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
“我是罗浮的将军巍耀。”
简单的自我介绍,却宣告了此地最高权柄的降临。
“这几日对你的勘察,己经结束。” 将军的语气平静无波,仿佛在陈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对于此,我很抱歉。但职责所在,我必须确保你这个‘无法被观测之人’,对于罗浮仙舟有无危害。”
长歌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勘察?结束?道歉?这与他预想的雷霆手段截然不同!
将军深邃的目光似乎看穿了他内心的惊疑,继续说道,话语中的信息如同惊雷般在长歌心中炸开:
“我早己知晓你来自的那个丰饶星系的星球,知晓了你的过往,你的作为。”
将军锐利的眼神捕捉到了长歌瞬间的动摇,但他话语的走向却再次出乎意料:
“你的过往,非是掠夺与毁灭。你的作为,守序而存有底线。面对仙舟的规则,你选择了遵守,而非对抗。在有限的时间里,你观察,你融入,你感受……像一个真正的旅人,而非入侵者。”
将军的声音沉稳而有力,带着一种最终裁决的意味:
“基于此,以及我个人的判断。” 他微微顿了一下,那丝满意的神色似乎更明显了些,“对你的观察期结束。罗浮仙舟,欢迎真正心存善意的访客。”
将军负于身后的手终于放下,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指向驿站之外那广阔的下城区,乃至更远处流光溢彩的仙舟核心:
“因此,长歌,我将解放你在罗浮仙舟的权限,你可以加入仙舟民籍。”
“从此刻起,你可以久留在此。”
话音落下,如同无形的枷锁被骤然斩断!那悬于头顶的倒计时沙漏瞬间粉碎!驱逐的阴霾、羁押的威胁,在将军这短短几句话中烟消云散!
长歌站在原地,白发下的红瞳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撼。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血液奔涌的声音在耳中轰鸣。从被严密监视、即将驱逐的“异常”,到被最高统帅亲口赦免、允许久留的“访客”和仙舟的民众……这巨大的身份转变,来得如此突然,如此不可思议!
他看着将军那双深邃凛冽却又带着一丝温和的眼睛,看着那指向仙舟繁华深处的手势。三日来的孤独、警惕、对烟火气息的贪恋、对驱逐的恐惧……所有复杂的情感在这一刻交织、翻腾,最终化为一种难以言喻的洪流,冲击着他的心神。
将军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仿佛在给他时间消化这巨大的转变。
留云驿外的喧嚣依旧,但此刻传入长歌耳中,却不再是洪水猛兽的嘶吼,而是仙舟勃勃生机的脉动。那烟火人间,不再遥不可及,而是向他敞开了大门。
久留……在此?
长歌缓缓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罗浮仙舟微凉而充满生机的空气涌入肺腑。他抬起头,红瞳中的震撼渐渐沉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全新的、带着一丝释然和更多复杂探究的光芒。
他迎着将军的目光,向前迈出了一步,走出了那扇象征着禁锢与未知的房门,也踏入了将军为他开启的、在罗浮仙舟的全新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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