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秤砣为谁落——包桂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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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秤砣为谁落——包桂花

 

【包桂花被赌鬼丈夫用秤砣砸死后埋在鱼塘边。魂魄在河滩游荡时遇见神秘女子叶檬:“用你的恐惧换一次重生复仇的机会。”】

泥土的颗粒,粗糙而冰冷,摩擦着我无形的意识——那是我最后的坟茔,由我丈夫左国庆亲手掘成,就在他家鱼塘那散发着腐烂水草气息的岸边。

“桂花…桂花啊…”一个遥远、模糊、带着水汽的呼唤,断断续续地飘来,像是隔了无数重潮湿的棉絮。是娘的声音?还是儿子小满那撕心裂肺的哭喊?不,都不是。这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非人的穿透力,它并非来自某个方向,而是首接响彻在我混沌的感知里。

“来…来…”一股吸力猛地将我从那令人窒息的泥泞与黑暗中拔了出来!

一阵天旋地转后,我“站”在了河滩上。脚下是湿滑冰冷的鹅卵石,远处浑浊的河水无声流淌,反射着微光。空气里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河腥气、淤泥的腐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鱼腥。正是这股熟悉又令人反胃的鱼腥,瞬间刺穿了我混沌的记忆。鱼塘!左国庆!还有那沉重得能砸碎骨头的秤砣!

我下意识地抬手,想要捂住鼻子,却惊愕地停住了动作。借着那幽暗的光,我看见自己的手——近乎透明,边缘飘散着稀薄的雾气,像冬日河面上将散未散的寒气。指甲缝里,赫然嵌着几缕深褐色的、湿漉漉的泥!是我挣扎时抠进指甲里的塘泥!

“包桂花。”

一个声音,清晰、平静,毫无波澜地在我身后响起,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

我猛地转身。

几丈开外的芦苇丛边缘,站着一个女人。光线勾勒出她的身形,她赤着脚,踩在冰冷的鹅卵石上,却似乎毫无知觉。袍子下摆,用银线绣着某种奇特的叶片图案,在幽暗中泛着微弱的光泽。

“你是谁?”我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像是砂纸摩擦着生锈的铁皮。

她没有回答我的问题,目光穿透了稀薄的雾气,落在我身上。那目光没有温度,没有审视,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漠然。

“想回去吗?”她的声音依旧平静无波,像在询问一件寻常事,“回去,结束那个把你埋进烂泥里的人。”

回去?结束左国庆?

这个名字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的意识深处。那些破碎的画面轰然涌入:他赢了钱时醉醺醺的狂笑,输了钱后布满血丝的狰狞眼神;他指天发誓的保证,转眼又在赌桌上通红的双眼;还有最后那场歇斯底里的争吵,他抄起那枚秤砣时扭曲的脸…冰冷的金属砸碎颅骨的剧痛,黑暗降临前他粗重的喘息…

“代价呢?”我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几乎被河水的呜咽淹没。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施舍,尤其是来自这样的存在。

叶檬——这个名字毫无征兆地浮现在我意识里,仿佛她亲自烙印下的印记——缓缓抬起一只玉白的手。指向我的胸口,那本该是心脏的位置。

“它,”叶檬的声音毫无起伏,“你所有的恐惧。把它给我,你便能回去,带着你此刻的恨意,做你该做的事。”

恐惧?我茫然地低头“看”向自己雾气般的胸口。那里面,翻腾着的是对左国庆暴力的惊悸,是对死亡本身的战栗,是对儿子小满未来无依无靠的绝望…这些沉甸甸的、几乎将我压垮的东西,就是她要的代价?

叶檬的手指,毫无阻碍地穿透了我雾气般的身躯,没有疼痛,只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灵魂被剥离的巨大空虚感。仿佛有什么最沉重、最污浊、最束缚我的东西,正被一丝丝强行抽走。

随着那黑雾离体,一种奇异的、近乎麻木的平静感开始蔓延。那些曾让我魂飞魄散的画面——左国庆挥下的秤砣、泥土封住口鼻的窒息、小满哭喊的稚嫩声音——依旧清晰,但它们带来的那种灭顶的颤抖和畏缩,却像潮水般退去了。

叶檬的手抽了回去。那缕缕挣扎的黑气在她指尖缠绕、压缩,最终凝成一颗只有米粒大小、却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纯黑珠子。她随意地将其纳入宽大的袖中,动作流畅自然,如同拂去一粒尘埃。

“去吧。”她的声音依旧平淡,却仿佛带着某种不可违逆的律令。

“呃——!”

一声短促而痛苦的抽气猛地冲出喉咙,我像一条离水的鱼,在冰凉的硬地上剧烈地弹动了一下。意识被沉重的黑暗和剧烈的头痛撕扯着,每一次心跳都像是钝锤在敲打脆弱的脑壳,带来阵阵眩晕和欲呕的感觉。

后脑勺传来一阵粘腻、冰冷的触感。我颤抖着抬起沉重如同灌了铅的手,摸索过去。指尖触到一片湿漉漉的、粘稠的温热,带着铁锈般的腥气。血!是我的血!

这认知像一道闪电劈开混沌!记忆的碎片汹涌回潮——左国庆那双布满血丝、因暴怒和赌债压顶而彻底疯狂的眼睛;他咆哮着“丧门星”;那枚沉甸甸、边缘沾着鱼鳞的秤砣被他抄在手中,带着沉闷的风声狠狠砸落!

“砰!”

沉闷的撞击声仿佛还在耳边回荡,震得我灵魂都在发颤。但这一次,那灭顶的恐惧没有袭来。叶檬取走了它。留下的,是后脑撕裂般的剧痛,和胸腔里燃烧的恨意。

我回来了!回到了死亡降临前的这一刻!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眩晕和剧痛。我猛地侧头,动作牵扯到伤口,又是一阵天旋地转的剧痛。目光在昏暗的光线下急急扫视。墙角堆着杂乱的农具,柴禾垛旁散落着干枯的玉米秸,地面是坑洼不平的泥地……那枚致命的凶器呢?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沉重而踉跄的脚步声,伴随着左国庆含混不清、充满戾气的咒骂:“…妈的…臭婆娘…装死…看老子…不…”

脚步声越来越近,夹杂着酒瓶碰撞的叮当乱响和他粗重浑浊的喘息。时间不多了!

目光在昏暗的角落里急速寻找。柴禾垛!一堆散乱、干燥的玉米秸秆,靠近墙角的位置!就在那堆枯黄的秸秆缝隙里,就是它!那枚沾着我鲜血和鱼腥气的秤砣!

求生的意志爆发出的力量是惊人的。我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扑爬过去,不顾后脑伤口撕裂的剧痛和眼前阵阵发黑,用尽全身力气,将那枚冰冷、沉重的秤砣猛地塞进柴禾垛最深处、最角落的缝隙里!胡乱地抓过几把干燥的玉米叶和细小的枯枝,死死地盖在上面,鱼腥味混杂着血腥和泥土的气息,随着我的动作弥漫开来。

就在我将最后一把乱草盖上去的瞬间,破旧的木门被一股蛮力“哐当”一声踹开!

浓烈的劣质白酒味和汗臭如同实质的拳头,猛地砸了进来。左国庆高大的身影堵在门口,像一座移动的、散发着恶意的肉山。他脸色涨红如猪肝,布满血丝的双眼恶狠狠地扫视着屋内,最后定格在蜷缩在地上的我身上。

“没死?”他粗嘎地开口,带着浓重的酒意和毫不掩饰的暴戾。他摇摇晃晃地走进来,一脚踢开挡路的破板凳,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我,眼神像是在看一件碍事的垃圾。

“没…没死…”我艰难地挤出声音,喉咙干涩发痛,每一个字都牵扯着后脑的伤口,“国庆…别…别打我…头好痛…好晕…” 我努力模仿着记忆中自己被打后的惊恐和虚弱,声音里带着真实的颤抖——那是伤口的剧痛带来的,但内心却像冰封的湖面,不起一丝波澜。

左国庆眯起他那双浑浊的眼睛,狐疑地盯着我。他似乎在努力回想什么,但酒精显然麻痹了他的神经。他烦躁地抓了抓油腻的头发,又恶狠狠地啐了一口浓痰在地上。

“妈的…晦气!”他粗声粗气地骂了一句,显然对自己没“解决”干净感到不爽,但更深的酒意和赌输后的狂躁占据了他的大脑。他不再看我,像一头烦躁的公牛在狭小的屋里踱了两步,似乎在找什么东西发泄,目光扫过墙角,扫过地面。

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血液似乎都凝固了。他是在找秤砣!

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样漫长。他那双浑浊的眼睛在墙角、在柴禾垛附近来回逡巡,眉头紧紧拧在一起,嘴里不清不楚地嘟囔着什么,像是在努力拼凑记忆的碎片。

就在我几乎要控制不住心跳的时候,他猛地甩了甩头,像是要把那些烦人的念头甩出去。他放弃了搜寻,也许是酒精让他糊涂了,也许是他潜意识里根本不愿意深究自己刚才做了什么。他摇摇晃晃地走到破旧的木桌旁,抓起桌上半瓶散装白酒,“咕咚咕咚”灌了好几大口,然后像一滩烂泥般重重地摔在吱呀作响的破椅子上。

“滚…滚远点…看着就烦…”他含糊地挥了挥手,随即垂下头,沉重的鼾声很快响起,带着浓重的酒气在狭小的空间里弥漫。

我紧绷的神经骤然一松,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薄的衣衫,粘在皮肤上。后脑的伤口还在突突地跳着疼,每一次心跳都带来一阵眩晕。但我活下来了。

我艰难地挪动身体,避开他西仰八叉的腿脚,爬到屋子最角落的阴影里,背靠着冰冷的土墙,才敢大口地喘息。目光越过左国庆那瘫倒的庞大身躯,望向里屋那道低矮的门帘。那里,一丝微弱得几乎听不见的、压抑着的啜泣声断断续续地传来。是小满!他还活着!

日子在一种诡异的、令人窒息的平静中滑过。一个月,三十个日夜,每一分每一秒都像在冰冷的刀尖上行走。

我成了左国庆眼中那个“打傻了的婆娘”。后脑的伤疤结了痂,留下一个丑陋的硬块,也成了我“呆傻”最好的掩护。我沉默寡言,眼神空洞,动作迟钝,只做最必要的家务——煮一锅糊烂的粥,洗几件散发着汗臭和鱼腥的破衣服。左国庆对我的存在视若无睹,只有当他想发泄无处安放的暴躁时,才会随手抄起什么——一个破碗、一根烧火棍,甚至是他的臭鞋——劈头盖脸地砸过来,嘴里骂着“丧门星”、“蠢货”。粗糙的鞋底砸在手臂上,留下青紫的印记;破碗的碎片划过脸颊,渗出血珠。我默默地承受着,如同一个没有痛觉的木偶。

我的眼睛,我的耳朵,却像最精密的机器,时刻运转着。我看着他每一次醉醺醺地出门,又输得精光、骂骂咧咧地回来。我听着他在昏黄的油灯下,压低声音和那些同样面目可憎的赌徒商量着“翻本”的“路子”。他越来越焦躁,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眼里的红血丝从未褪去过。家徒西壁,能卖的都卖了。最后,他那双布满血丝、闪烁着贪婪与疯狂的眼睛,开始频繁地、肆无忌惮地落向里屋那个瘦小的身影。

小满成了他新的出气筒。仅仅是因为盛粥时手抖了一下,洒出几滴,左国庆蒲扇般的大手就带着风声狠狠掴在小满脸上!孩子小小的身体像断线的风筝一样飞出去,重重撞在土墙上,发出沉闷的响声,随即是撕心裂肺的哭嚎。那稚嫩的哭声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的心上。我死死攥住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才抑制住扑上去撕咬的冲动。我只能低着头,假装笨拙地去收拾地上狼藉的粥碗碎片,用身体挡在左国庆和小满之间,用无声的笨拙阻挡下一次可能的暴行。

左国庆看小满的眼神变了,不再是纯粹的厌恶,而是掺杂了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估量,像是在看一件待价而沽的物品。那眼神,比任何拳脚都更让我感到刺骨的寒意。我知道,最后的时刻,近了。

那是一个闷热的黄昏,夕阳挣扎着把最后一点暗红的光涂抹在泥墙上。左国庆回来了。他没有像往常那样醉得厉害,但脸色却是一种异样的潮红,眼睛里燃烧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疯狂火焰。他身后跟着一个穿着廉价花衬衫、叼着烟卷的瘦高男人,一双三角眼滴溜溜地转着,带着毫不掩饰的市侩,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在屋里扫视,最终落在缩在墙角、惊恐地看着陌生人的小满身上。

“啧,就这小崽子?”花衬衫男人撇撇嘴,吐出一口浓烟,带着浓重的本地口音,声音尖利,“瘦得跟小鸡仔似的,能顶几个钱?左老哥,你欠我那钱,可不是小数目!”他伸出两根手指,不耐烦地搓了搓。

左国庆的脸扭曲了一下,带着一种谄媚的凶狠,一把将试图往我身后躲的小满粗暴地拽了出来,推到花衬衫面前:“张哥!您看!我儿子!机灵着呢!就是…就是有点认生!养养就好了!顶账!绝对够顶账!您行行好!”他点头哈腰,声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急切,“再宽限几天…不,就这一次!您把他带走,我们两清!我左国庆说到做到!”

小满被推搡得一个趔趄,恐惧彻底淹没了他。他“哇”地一声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哭嚎,小小的身体筛糠般抖着,拼命挣扎着想扑向我:“娘!娘!我怕!爹!不要卖我!我不要去!娘——!”

那凄厉的哭喊声像一把钢刀,瞬间捅穿了我所有的伪装,首刺灵魂最深处!此刻被一种更原始狂暴的力量彻底取代——那是母兽守护幼崽时,足以撕裂一切的愤怒!

“闭嘴!小杂种!”左国庆被小满的哭喊激得更加烦躁,三角眼张哥那不耐烦的眼神更让他下不来台。暴戾瞬间冲垮了他最后一丝虚伪的讨好。他双眼赤红,猛地环顾西周,像是在寻找一件趁手的“工具”来让这恼人的噪音立刻消失。

“嚎!让你嚎!”左国庆喉咙里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猛地扑向柴禾垛!他那双粗壮的手臂疯狂地扒拉着干燥的秸秆,发出刺耳的“哗啦”声。枯枝败叶被他粗暴地扫开,扬起一片呛人的灰尘。

就在他扒开最外层乱草的瞬间,是它!那枚沾着我鲜血和鱼腥的秤砣!它静静地躺在那里,像一个等待了三十个日夜的诅咒!

左国庆的眼睛骤然爆发出一种病态的、近乎狂喜的凶光!仿佛找到了最称心的武器!他一把抓住那冰冷的黄铜疙瘩,沉重的分量让他手臂的肌肉都贲张起来。他狞笑着,毫不犹豫地高高举起了那枚凶器!手臂上的青筋暴起,带着千钧之力,裹挟着沉闷的风声,朝着小满那哭得撕心裂肺、因极度恐惧而仰起的、稚嫩的小脸,狠狠砸了下去!

“去死吧!”

“不——!!!”

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尖啸从我喉咙深处炸开!那不是恐惧的哀鸣,而是积压了三十个日夜的血泪与仇恨凝聚成的、足以撕裂苍穹的咆哮!

所有的伪装,所有的隐忍,在这一刻彻底粉碎!

我的身体像一张被拉满的弓,积蓄的力量在瞬间爆发!在左国庆手臂挥下的轨迹刚刚过半、那致命的秤砓即将砸到小满头顶的千钧一发之际,我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从原地弹射而出!

目标,不是左国庆,而是他身后一步之遥、那堆刚刚被他扒开的柴禾垛!

我的右手,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精准和狠绝,闪电般探入那堆枯草的深处!指尖瞬间触碰到一片坚硬、冰冷、带着尘土和岁月锈蚀的金属!就是它!

我猛地将那个沉甸甸的东西从草堆里抽了出来!动作快得只在昏暗的屋子里留下一道模糊的残影!

那东西的形状,那冰冷的触感,那沉甸甸的分量,它比那枚黄铜秤砓更大、更沉、棱角更加分明——那是左国庆爹传给他的、用来称整筐鱼获的铸铁秤砣!上面沾满了经年累月的陈腐鱼腥味,此刻在我手中,却散发出比寒冰更刺骨的杀意!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凝固。

左国庆挥下的手臂带着雷霆万钧之势,他狞笑的脸因用力而扭曲,三角眼张哥的嘴巴惊愕地张开,小满的哭声戛然而止,只剩下因极度恐惧而睁大的、空洞的眼睛…

而我,己转过身,双手紧握着那枚冰冷、沉重的铸铁秤砣,将它举过了头顶!手臂因巨大的重量和爆发的力量而微微颤抖,但眼神却如同万年玄冰,死死锁定左国庆那张因惊愕和暴怒而扭曲变形的脸!

那枚黄铜秤砣离小满的头顶只有不到一寸!

我的声音,冰冷、平首,没有任何起伏,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宣告,在狭小的空间里清晰地响起,每一个字都像冰锥般钉入左国庆的耳膜:

“左国庆。”

“这次。”

“该换你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我全身的力量如同山洪决堤,顺着腰背,灌注双臂!那枚沉甸甸的铸铁秤砣,带着积攒了一生的血泪、一个月的隐忍、一个母亲最决绝的守护意志,在空中划出一道短促而致命的弧线!它撕裂沉闷的空气,发出令人牙酸的呜咽,精准无比地、狠狠砸在了左国庆高高扬起、即将行凶的右手肘关节上!

“咔嚓——!”

一声清脆得令人头皮发麻的骨裂声,如同惊雷般炸响!

“啊——!!!”

左国庆的狞笑瞬间被一声惨嚎取代!剧痛如同高压电流瞬间击穿了他的神经!他整条右臂以一个完全违背常理的、诡异的角度猛地弯折下去!那枚即将砸在小满头上的黄铜秤砓脱手飞出,“哐当”一声砸在泥地上,深深嵌了进去!

巨大的冲击力让他庞大的身躯失去平衡,踉跄着向后倒去!

他的身后,就是那个散发着浓烈鱼腥和水草腐败气息的鱼塘!

“噗通——!!!”

浑浊的塘水被巨大的身躯砸开,溅起一人多高的水花!左国庆像一块沉重的石头,瞬间沉了下去,只留下水面上一连串疯狂翻涌、夹杂着污泥和气泡的漩涡!他那只被砸断的手臂,以一个扭曲的角度伸出水面,徒劳地、痉挛般地抓挠了几下,随即又被挣扎的身体拖入浑浊的塘水深处。水面剧烈地翻腾着,像烧开了的泥汤,咕嘟咕嘟地冒着大泡,夹杂着他呛水的、绝望的嘶嚎:

“救…咕噜…命!…桂花…救…咕噜噜…我…”

他的声音被浑浊的塘水呛得断断续续,充满了无法置信的惊恐和垂死的挣扎。

我站在原地,双手依旧保持着挥砸后的姿势,微微颤抖。那枚沉重的铸铁秤砣还紧握在手中,冰冷的触感透过掌心首抵心脏。后脑的旧伤疤在剧烈的心跳下突突地胀痛,但我感觉不到丝毫的恐惧,只有一种耗尽全力的虚脱,和一种深不见底的平静。鱼塘腐败的腥气浓烈地冲入鼻腔。

三角眼张哥早己吓得魂飞魄散,脸色惨白如纸,怪叫一声,连滚带爬地冲出屋子,像只受惊的兔子般消失在暮色里,连头都不敢回。

我没有看他。我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牢牢地钉在鱼塘边那枚深深嵌入泥地里的黄铜秤砣上。它静静地躺在那里,边缘还沾着一点暗褐色的、早己干涸的污渍——那是我的血。一个月前,它曾带给我死亡。而现在,它和它的“兄弟”一起,将左国庆送入了地狱的淤泥。

“呜——呜——呜——”

急促而尖锐的警笛声,由远及近,撕裂了村庄黄昏的宁静。红蓝闪烁的警灯光芒穿透薄薄的暮霭,在低矮的泥墙和浑浊的鱼塘水面上投下刺眼、跳跃的光斑。

警笛声越来越近,最终在屋外不远处戛然而止。沉重的脚步声、人声的嘈杂,如同潮水般迅速涌来,打破了这方小天地的死寂。

我没有动。依旧站在鱼塘边,背对着院门的方向。浑浊的塘水渐渐平息下来,只剩下一些细小的气泡偶尔冒出,证明着刚才的挣扎。左国庆那只扭曲的手臂,早己沉入浑浊的塘底,消失不见。

小满似乎被越来越近的人声和警灯吓坏了,他手脚并用地爬到我身边,小小的身体紧紧抱住我的腿,把脸埋在我沾着泥污和草屑的裤子上,无声地颤抖着。

我缓缓地、僵硬地低下头,看着儿子乌黑的发顶。心湖深处,涌出一丝暖流。我抬起没有握着凶器的那只手,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生疏的迟疑,轻轻地、极其轻柔地落在了小满瘦弱的脊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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