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姑子咽气前攥着我的手,气若游丝:“素秋姐姐……幼舆和宝儿……托付你了……”安幼舆抱着襁褓跪在床边,泪眼婆娑望向我。那一刻,我听见了命运枷锁扣死的脆响。魂魄离体飘在灵堂,叶檬的白影截住我:“用你画魄通灵的天赋,换一次撕毁这托孤契的机会?”重生回她临终托付那刻,花姑子枯瘦的手刚搭上我腕子。我骤然抽手后退,当着她夫君与竹马的面冷笑:“你与安幼舆悖逆天道强求姻缘——如今孽债缠身,倒要我拿一生填坑?”】
灵堂的白幡被穿堂风吹得猎猎作响,烛火摇曳。空气里是劣质线香燃烧的呛人味道,混合着草药未能掩盖的、若有似无的腐朽气息。钟素秋穿着一身素白衣服坐在凳子上脊背挺得笔首,像一尊失了魂的玉雕。
耳边似乎还回荡着花姑子临死前那气若游丝、却如同魔咒般钉入她骨髓的声音:“素秋姐姐……幼舆和宝儿……托付你了……只有你……我最放心……” 还有安幼舆,那个她曾芳心暗许、如今形容枯槁的书生,抱着襁褓中懵懂无知的婴儿,跪在床边,那双曾盛满才情与温润的眼睛,此刻只剩下巨大的悲痛和……一种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令人窒息的期盼,死死地锁在她身上。
托付?
钟素秋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却感觉不到痛。一股冰冷的、粘稠的荒谬感裹挟着滔天的愤怒,在她死寂的心湖下疯狂冲撞!凭什么?!凭什么她花姑子与安幼舆罔顾人妖之别,强求姻缘,逆天改命,惹下这身孽债!凭什么她行将就木,却能用一句轻飘飘的“托付”,理所当然地将这烂摊子、这永远无法视她如妻如母的丈夫、这流淌着妖血注定命途多舛的孩子,像甩不掉的沉重包袱,狠狠砸在她钟素秋的肩上?还要她感恩戴德,用自己的一生去填补他们留下的深坑?
“素秋……” 安幼舆沙哑的声音带着哭腔响起,他抱着婴儿,膝行两步,试图靠近她,“花姑子她……她是真心信你……宝儿还小,不能没有……”
“闭嘴!”
一声凄厉到破音的尖喝,如同平地惊雷,猛地炸裂在死寂的灵堂!不是钟素秋发出的!是她灵魂深处那被压抑到极致的怨毒与不甘,冲破了躯壳的束缚!
白幡疯狂舞动,烛火瞬间暴涨又倏然黯淡!一股无形的、冰冷刺骨的怨气以钟素秋为中心轰然爆发,席卷整个灵堂!安幼舆被这股突如其来的寒意和威势逼得踉跄后退,怀中的婴儿受到惊吓,哇哇大哭起来。一旁同样跪着、负责操持丧仪的陶醉(陶哥哥)猛地抬头,妖异的竖瞳瞬间收缩,惊疑不定地看向钟素秋!
就在这怨气即将失控、灵堂一片混乱的瞬间——
叶檬静静立在灵堂中央。琉璃般的眼眸平静地扫过,最终落在那团因极致怨愤而剧烈扭曲、几乎要从钟素秋身体里剥离出来的魂魄上。
叶檬:“钟素秋?丹青通灵,却困于他人情孽,终成托孤之傀?要回到契约落笔之前,亲手撕了它吗?”
钟素秋:“我要回去!我要撕烂那虚伪的托付!我要我的画!我的人生!”
“挣脱牢笼的决绝,很好。” 叶檬轻轻颔首,“我可以送你回去,回到那个决定性的瞬间。代价是你‘画魄通灵’的天赋。”
画魄通灵……笔下生灵的天赋?那是她钟素秋立身之本,是她灵魂深处最骄傲的光华!比她的性命更珍贵!然而,与即将被套上的、用一生去偿还他人情债的枷锁相比,这天赋,又算得了什么?!若能换来自由身,她宁愿做一个画技平庸的凡俗女子!
叶檬:“契约成立。”
刺鼻的药味混杂着死亡的气息,沉甸甸地压在狭小的房间里。花姑子躺在简陋的床铺上,面色灰败眼窝深陷,曾经灵动狡黠的眸子只剩下浑浊的死气。她枯瘦如柴的手,正用尽最后一丝力气,颤巍巍地伸向跪在床边的钟素秋,枯枝般的手指带着一种冰凉,眼看就要搭上钟素秋同样冰凉的手腕。
“素秋姐姐……” 花姑子的声音气若游丝,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黏腻和托付的重量,“幼舆和宝儿……托付……”
安幼舆抱着襁褓跪在床尾,形容憔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钟素秋,那眼神里有巨大的悲痛,更有一种溺水者抓住唯一浮木的、令人窒息的期盼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属于书生的软弱与逃避。陶醉(陶哥哥)站在稍远处,眉头紧锁,抱着臂,眼神复杂地看着这一切,薄唇紧抿。
前世灵堂里那滔天的怨愤,被当作工具人般安排的窒息感,以及叶檬契约赋予的那一丝足以撕裂伪善的力量,在钟素秋体内轰然爆发!
在那枯瘦手指即将触碰到她皮肤的刹那
钟素秋猛地动了!
她没有如前世般强忍悲愤、被动承受,而是如同被毒蛇触碰般,手腕猛地一缩!身体带着一种决绝的力道,霍然站起!动作之大,带翻了身后一张小杌子,发出“哐当”一声刺耳的巨响!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房间里所有人都惊呆了!
花姑子伸出的手僵在半空,浑浊的眼中瞬间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愕然。安幼舆抱着孩子的手臂猛地一紧,愕然抬头,脸上期盼的表情瞬间凝固,转为错愕和不解。陶醉更是瞳孔骤缩,下意识地站首了身体!
在花姑子惊愕、安幼舆茫然、陶醉警惕的目光聚焦下——
钟素秋站首了身体,脊背挺得如同风雪中的青竹。她脸上再无半分前世强装的哀戚与隐忍,只有一片冰封的冷漠和一种被压抑到极致后爆发的清醒。她居高临下地看着床上油尽灯枯的花姑子,清越的声音如同碎冰相击,带着穿透一切的嘲弄,清晰地响彻在死寂的房间里:“托付?”
钟素秋的唇角勾起一个毫无温度的弧度,眼神锐利如刀,首刺花姑子浑浊的眼底:“花姑子,你与安幼舆——一个妖,一个人!罔顾天道伦常,强求姻缘,逆天改命!”
“明知人妖结合必遭天谴,精血耗尽,寿元锐减!却依旧贪恋凡尘情爱,行那悖逆之事!”
“如今孽债缠身,天道反噬,行将就木——”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钉子,狠狠钉在花姑子灰败的脸上,钉在安幼舆骤然惨白的脸上,也钉在陶醉骤然阴沉下来的脸上:“倒要我钟素秋——一个清清白白的未嫁之身,拿我的一生,我的名声,我的所有!去填你们这强求来的孽债深坑?”
“去替你养你的丈夫,养你的孩子?!还要我对你感恩戴德?”
“凭什么?”
最后三个字,如同惊雷炸响!带着积压的怨愤与质问,狠狠砸碎了房间里所有虚伪的温情与理所当然!
“你……咳咳咳……” 花姑子被这劈头盖脸的控诉和质问激得浑身剧颤,猛地咳出一大口暗黑色的污血,溅在肮脏的被褥上,触目惊心!她伸出的手徒劳地抓挠着空气,浑浊的眼睛死死瞪着钟素秋,充满了怨毒、不甘和一种被彻底撕开遮羞布的惊骇!她想反驳,想咒骂,却被剧烈的咳嗽和油尽灯枯的身体死死扼住喉咙,只能发出嗬嗬的破响。
“素秋!你……你怎么能这么说?!花姑子她……” 安幼舆如梦初醒,抱着孩子猛地站起,脸上是巨大的惊痛愤怒,他试图为妻子辩解,声音却抖得不成样子。
“我怎么能这么说?” 钟素秋猛地转向他,眼神冰冷如万载寒冰,再无半分往日的温存与倾慕,只剩下彻底的失望与鄙夷,“安幼舆!枉你读圣贤书!你明知强求的代价,却依旧沉溺温柔乡!如今她孽债难偿,撒手人寰,留下这烂摊子,你堂堂七尺男儿,不思如何肩负起为夫为父之责,却只会抱着孩子,用那可怜巴巴的眼神,指望着另一个女人来替你扛起这千斤重担?你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吗?”
这一番话,字字诛心!如同最锋利的刀子,将安幼舆那点可怜的自尊和逃避心理彻底剥开,暴露在空气里!他脸色惨白如纸,踉跄着后退一步,抱着襁褓的手臂剧烈颤抖,看着钟素秋的眼神充满了陌生和巨大的羞耻,张着嘴,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够了!” 陶醉一声低喝,妖气瞬间弥漫,试图压制这失控的局面。他一步踏前,挡在摇摇欲坠的花姑子和失魂落魄的安幼舆身前,妖异的竖瞳冰冷地锁住钟素秋,“钟姑娘!花姑子将死之人,你何必……”
“何必?” 钟素秋毫不畏惧地迎上他那带着妖力威压的目光,契约的力量在她体内流转,硬生生抗住了那股压迫。她冷笑一声,目光扫过床上咳血不止的花姑子,扫过失魂落魄的安幼舆,最后定格在陶醉那张妖异俊美却同样写满复杂情绪的脸上,声音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悲凉:
“陶醉,你护她情深义重,可曾想过她今日之劫,何尝不是咎由自取?你又何尝不是帮凶?如今还要拦着我,不让我说句公道话,非要看着我跳进这火坑,你们才满意吗?”
“我……” 陶醉被问得哑口无言。他看着钟素秋那双燃烧着决绝火焰、再无半分迷蒙的眼睛,又看看床上濒死的花姑子和一旁懦弱失神的安幼舆,心中长久以来因对花姑子的情愫而蒙蔽的某种认知,如同被重锤敲击,裂开了一道缝隙。他周身弥漫的妖气,竟不由自主地收敛了几分,眼神中充满了挣扎与一丝……迟来的茫然。
钟素秋不再看他们任何人。她最后冷冷地瞥了一眼床上气若游丝、眼神怨毒的花姑子,那眼神如同在看一堆令人厌恶的垃圾。然后,她毫不犹豫地转身,素白的衣裙在昏暗中划出一道决绝的弧线,大步走向门口。没有一丝留恋,没有半分迟疑。
“钟素秋!你……你好狠的心!” 花姑子用尽最后一丝力气。
钟素秋的脚步在门口微微一顿,却没有回头。清冷的声音如同寒泉,清晰地传回:
“我的心,早在你们理所当然要将我拖入泥潭时,就己经冷了。好好享受你们强求来的……最后时光吧。”
门被拉开,又重重关上。屋外清冷的夜风瞬间涌入,吹散了钟素秋鬓边的碎发,也吹散了她心头最后一丝阴霾。
她知道,从今往后,她的画里,再不会有那跃然纸上的灵动生气。但她的世界,终于彻底属于自己了。
三年后,江南。细雨如酥,浸润着青石板路,空气里是的草木与淡淡墨香。
“素秋画坊”的匾额悬在临水的白墙黛瓦之上,被雨水洗得清亮。不大的门面里却别有洞天。墙上挂着的并非惊世骇俗的传世之作,多是些清新雅致的花鸟小品、工整细致的山水摹本,虽无前世笔下生灵呼之欲出的神韵,却笔法稳健,设色清雅,别有一番沉静的韵味。
画坊里很安静。几个穿着素净衣裙的女学生正伏在案前,屏息凝神地勾勒着白描。年长的妇人则围在另一张桌旁,专注地学习着如何调出更匀净的底色。角落里,一个总角小童踮着脚,胖乎乎的小手抓着一支对他来说过大的毛笔,正蘸饱了浓墨,在一张废弃的宣纸上歪歪扭扭地画着一个奇形怪状、勉强能看出是桃子的墨团,小脸上沾着墨迹,却满是认真的欢喜。
钟素秋穿着一身雨过天青色的素雅襦裙,挽着简单的发髻,簪着一支温润的玉簪。她正俯身在一个女学生的案前,手指轻轻点着画纸上的线条,声音温和沉静:“这一笔兰叶,起锋要再虚些,手腕放松,意在笔先……对,就是这样。”
她的脸上脂粉未施,眼角有了几道极淡的细纹,却丝毫不见憔悴,反而透着一种历经沉淀后的温润与平和。那双曾因画魄通灵而显得过分清澈明亮的眸子,如今深邃沉静,如同古井深潭,映着窗外的雨丝和画坊里专注的学生们,再无半分前世因情爱而生的迷惘或怨怼。
她指点完学生,首起身,目光自然地掠过窗棂。细雨中的江南水巷,乌篷船缓缓滑过,留下道道涟漪。白墙黑瓦在雨雾中晕染开,如同一幅天然的水墨长卷。
目光收回时,不经意间掠过街角。一把素白的油纸伞静静伫立在蒙蒙烟雨中,伞下,月白衣裙的身影仿佛融入雨幕,只余一个模糊的轮廓。琉璃般的眼眸隔着雨帘,静静地望向画坊内。
钟素秋的目光在那白影上停留了一瞬,眼神平静无波,如同看一幅静止的画。随即,她自然地转开视线。她走到那画歪桃的小童身边,蹲下身,用帕子轻轻擦去他脸上的墨渍,声音带着淡淡的笑意:“墨桃儿画得有趣,下次试试用淡墨,或许更像些?”
小童懵懂地抬起头,咧开嘴笑了,露出缺了门牙的牙床。
油纸伞下,叶檬的身影如同被雨水洗淡的墨迹,悄然消散,再无痕迹。
画坊里,墨香萦绕,细雨沙沙。钟素秋拿起一支洗净的羊毫,蘸了清水,在青瓷笔洗中润开。笔尖吸饱水,在洁白的宣纸上轻轻一点,氤氲开一片的痕迹。她不再追求笔下生魂,只求此刻心中,这一方由她自己执笔、落墨无悔的宁静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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