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祗园。
古都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不同寻常的、近乎凝固的紧张气息。
因为,一个传说中的人物,即将驾临。
绫小路文麿。
这个名字,在京都,乃至整个关西的美食界,都如同神明般的存在。他是一位家世显赫的旧华族后裔,也是一位品味挑剔到了极致、笔锋犀利到了刻薄的、最神秘的美食评论家。
他从不接受任何餐厅的邀请,从不参加任何商业活动。他只会像一个幽灵,随机地出现在某家餐厅的门口。
而他的一句评价,足以让一家米其林三星名店,门可罗雀;也足以让一家名不见经传的小馆,一夜之间,宾客盈门。
他,被誉为“京都之舌”,是所有厨师心中,最渴望被认可,也最畏惧的……终极裁判。
今天,他来了。
对手餐厅“时雨”的门口,早己严阵以待。
主厨高桥海人,几乎是使出了浑身解数。他不仅推出了用液氮、干冰等各种噱头十足的“秋季限定创新怀石”,更是花大价钱,请来了电视台的美食节目,在门口进行现场报道,试图用这种方式,来吸引绫小路文麿的注意。
而“月影亭”的后厨,则处于一种极限的高压之下。
所有的老师傅们,都屏住呼吸,动作精准得像是在进行一场精密的外科手术。
他们每个人的心中都清楚,今天,是决定这家百年老店生死存亡的时刻。他们对夜神月这位年轻“主厨”的信任,将在这场终极考验中,决定是彻底巩固,还是瞬间崩塌。
高桥海人的策略,奏效了。
在媒体和围观人群的簇拥下,那位身着古朴素色和服、手持一柄竹骨纸扇、气质儒雅得如同古代学者的绫小路文麿,确实走进了“时雨”餐厅。
高桥海人欣喜若狂,立刻献上了自己最得意的、最华丽的创新料理。
然而,一个小时后。
绫小路文麿只是礼貌地,放下了筷子。
他对高桥海人微微颔首,给出了一句让其如坠冰窟的评价。
“技巧精湛,创意十足。”
他顿了顿,语气淡漠。
“但,你的料理,只有‘形’,没有‘根’。它的灵魂,终究是轻浮的。”
说完,他便起身,在一片愕然中,离开了“时雨”。
他没有离开祗园,而是信步,缓缓地,走向了那条僻静的小巷,最终,停在了“月影亭”那扇古朴的门前。
他来了!
整个“月影亭”的后厨,瞬间紧张到了极点。
如月静深吸一口气,亲自上前,将这位传说中的大人,迎了进来。
“文麿大人,别来无恙。”
“静丫头,你这里,还是老样子啊。”绫小路文麿坐下,目光扫过店内那数十年如一日的陈设,看不出喜怒。
他没有点菜,只是平静地说道:“把你认为,最能代表现在‘月影亭’的料理,端上来吧。”
这句话,将最终的裁决权,交到了如月静的手中。
在后厨所有人的注视下,如月静看向了夜神月。
夜神月只是对她,平静地点了点头。
他没有准备华丽的套餐。
今晚,只有一道菜。
但这道菜,是他为绫小路文麿,精心策划的一场完美的“演出”。
当那道经过夜神月改良的,“新派烤鳗鱼”被端上桌时,绫小路文麿的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这道菜,他认得。烤鳗鱼,配上那碗秘传酱汁,是“月影亭”三百年来,雷打不动的招牌。
但今天的这道,又有些不同。
鳗鱼的烤制手法,似乎融入了法式的技巧,鱼皮更加酥脆,鱼肉更加鲜嫩。而那碗酱汁,颜色似乎比记忆中更加深邃,香气也更加的……富有活力。
“请用。”
这一次,为这道菜进行解说的,不再是夜神月,而是这间店铺真正的主人——如月静。
她的声音,不再有之前的冰冷与迷茫,而是多了一份身为传承者的、温润的坚定。
“文麿大人,您眼前的这碗酱汁,从江户时代初期,便由我如月家的第一代先祖,亲手熬制。三百年来,我们每天都会加入新的食材,用文火慢熬,从未间断。它见证了德川幕府的兴衰,见证了明治维新的变革……”
她娓娓道来,用自己的一生,用自己家族的历史,去讲述这碗酱汁的“过去”与“传承”。
她的故事,让这道菜,瞬间拥有了厚重的灵魂。
在绫小路文麿品尝了第一口,为那既熟悉又陌生的、极致的美味而动容时。
新户绯沙子,从旁接过了话。
她的脸上,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属于学者的自信光彩。
“文麿大人,这碗古老的酱汁,因为岁月的沉淀,风味虽然醇厚,但活性己经逐年降低。夜神大人他……”她顿了顿,无比自然地,将功劳归于那个幕后的男人,“他独具匠心地,在其中加入了少量的山椒和陈皮,利用药膳食补的原理,不仅中和了酱汁中过于厚重的火气,更如同钥匙一般,‘唤醒’了这碗酱汁沉睡了数百年的、全新的活力。”
这是一个完美的,无可挑剔的合作。
如月静,代表了这道菜的“过去”。
新户绯沙子,诠释了这道菜的“进化”。
而夜神月,则是将这一切完美地融合在一起的、那个站在幕后的“导演”。
绫小路文麿,这位品尝了半生美食的“京都之舌”,彻底被征服了。
他没有给出任何华丽的辞藻。
他只是静静地,将整盘料理,连同最后一滴酱汁,都吃得干干净净。
这是对一位厨师,最高的敬意。
在离开前,绫小路文麿在玄关处,叫住了如月静,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悄悄说了一句话。
待他走后,如月静用一种前所未有的、极其复杂的表情,看着那个从厨房里走出来的年轻人。
她的眼神中,有敬畏,有信服,但更多的是一种深深的、难以言喻的震撼。
她开口了,声音干涩。
“绫小路大人说……”
“他己经有十年,没有尝过一道菜,拥有如此庞大的、想要吞噬和改变一切的……”
“……‘野心’了。”
她顿了顿,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说出最后一句话。
“他说,上一次,是在一个自称‘中村’的年轻人身上,感受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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