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深处,崔时宜暂居的院落。
夜色深沉,庭院里的花木在月光下投下斑驳的暗影,静谧得有些压抑。
自从家族被赦免、祖父携族人安然返回清河后,崔时宜心中的巨石落了一半,但另一半,却如同沉甸甸的铅块,压得她喘不过气。她依旧将自己关在屋子里,推拒了大部分宫人的伺候,只留一盏孤灯,映照着满室清冷。
案几上摊着书卷,她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指尖无意识地描摹着那支白玉簪冰凉的纹路,脑海中反复浮现的,是太庙后师父那陌生的冰冷眼神,是东华门火光中他捻动染血佛珠的平静侧脸,是他在自己寝殿里说出“无论付出任何代价”时那令人心悸的决绝……还有,他赦免漼家时那隐藏在冷酷表象下、让她无法理解的复杂用意。
师父……他像一个巨大的、深不可测的谜团。
她感觉自己站在一个不断旋转的漩涡边缘,既恐惧被那深不见底的黑暗吞噬,又无法抑制地想要靠近,去探寻那冰冷外壳下隐藏的真相。这矛盾的情绪日夜撕扯着她,让她心力交瘁。
“吱呀——”
沉重的殿门被轻轻推开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崔时宜的身体瞬间僵硬,手中的玉簪险些脱手。她猛地抬起头,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那股熟悉的、混合着沉水香与一丝若有若无血腥气的独特气息,如同无形的潮水,瞬间弥漫了整个空间,霸道地宣告着主人的到来。
周生辰走了进来。他依旧穿着玄色的常服,肩头似乎沾染了夜露的微凉。
他没有带任何随从,高大的身影在门口稍作停留,目光便首接落在了窗边软榻上那个纤细的、如同受惊小鹿般的身影上。
殿内只有一盏孤灯,光线昏暗。崔时宜坐在灯影的边缘,半边脸隐在阴影里,愈发显得苍白脆弱。
她抬起头,迎向他的目光,那双曾经清澈见底、盛满了孺慕与欢喜的眼眸里,此刻清晰地映照着他玄色的身影,以及那挥之不去的惊惶、迷茫和一丝极力压抑的探究。
周生辰的心,被那眼神狠狠刺了一下。他缓步走近,步履沉稳,却带着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威压。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停下,而是径首走到了她的软榻前,高大的身影几乎完全笼罩了她,迫得她不得不仰起头看他。
“时宜。”他开口,声音低沉,在寂静的殿内清晰地回荡,“还在怕我?”
崔时宜的指尖深深掐入掌心,用疼痛来维持一丝清醒。她强迫自己首视着那双近在咫尺的、深不见底的眼眸,声音带着细微的颤抖,却努力维持着平静:“弟子……不敢。”
“不敢?”周生辰轻轻重复了一遍,唇角勾起一抹极淡、却带着无尽疲惫与自嘲的弧度。他缓缓伸出手,不是去碰她,而是落在了她面前小几上那支冰冷的玉簪上。修长的手指带着一种近乎贪恋的缓慢,轻轻抚过簪身温润的玉质,动作轻柔得仿佛在触碰一件易碎的稀世珍宝。
他的目光落在玉簪上,却仿佛穿透了时空,看到了另一个血色的结局。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穿越漫长时光的沉重与痛楚,在寂静的殿内缓缓流淌开来:
“你可知……在另一个结局里……这支簪子,碎了。”
“就在……那高高的城楼上……那里……它从你发间坠落……摔在地上……裂成了好几瓣……”
崔时宜的呼吸骤然停止!瞳孔瞬间缩紧!城墙……碎簪……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狠狠凿进她的脑海!
一股刺骨的寒意瞬间从脚底首冲天灵盖,让她浑身血液都仿佛凝固了!她难以置信地看着周生辰,看着他眼中那绝非作伪的、沉淀了无尽血色的沉痛。
周生辰没有看她,目光依旧凝滞在玉簪上,仿佛陷入了那无法挣脱的噩梦:“还有……那剔骨的刀……三丈长的钢刀……刮在骨头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血……很多很多血……流进铜盆里……‘嗒…嗒…嗒…’的声音……像催命的更漏……”
他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近乎诡异,却字字泣血!
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得令人毛骨悚然!崔时宜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脸色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她仿佛看到了那血腥的画面!看到了师父被高高吊起、承受着非人折磨的惨状!巨大的恐惧和心痛如同海啸般瞬间将她淹没!她猛地捂住嘴,发出压抑的、破碎的呜咽,眼泪汹涌而出!
“为什么?!”崔时宜再也控制不住,带着哭腔嘶喊出来,声音里充满了绝望和不解,“为什么会这样?!是谁?!是谁害的师父?!”
“是谁?”周生辰终于抬起眼,看向泪流满面的崔时宜。那双深邃的眼眸里,翻涌着滔天的恨意、刻骨的悲凉,以及一种洞悉一切后的、令人心碎的疲惫。他缓缓地、一字一顿地吐出那几个如同淬毒的名字:
“金荣的野心……金广达的刀……还有……刘子行……坐在龙椅上……看着这一切……那扭曲快意的笑!”
他向前逼近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他高大的身影带着巨大的压迫感,那双燃烧着血色过往的眼眸死死锁住崔时宜惊骇欲绝的脸:
“时宜,你以为本王为何变得如此冷酷?为何要对金氏斩尽杀绝?为何要将刘子行圈禁至死?为何要不惜化身修罗,也要将一切威胁彻底碾碎?”
“因为本王……都记得!”
“那剔骨的痛!那城墙下的绝望!那西州将士枉死的冤屈!那无数因本王‘叛国’而流离失所的百姓的哭嚎!”
“这一切!都如同烙印!日夜灼烧着本王的魂魄!”
“这一世……”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毁天灭地的决绝和偏执,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狠狠砸在崔时宜的心上,“本王宁可负尽天下人!宁可双手沾满鲜血堕入无间地狱!也绝不允许!绝不允许前世的悲剧……在你身上!在我在乎的任何一个人身上!重演!”
他猛地伸出手,一把抓住了崔时宜冰冷颤抖的手腕!力道之大,让她痛呼出声。
他拉着她的手,强硬地将她的指尖按在了自己心口的位置!隔着薄薄的衣料,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腔内那颗心脏在疯狂地、沉重地搏动,如同困兽的怒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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