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崔时宜的声音带着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哽咽，她鼓起最后的勇气，首视着周生辰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您……您真的……还是我的师父吗？”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一道惊雷，在周生辰的心底炸开。
还是那个师父吗？
那个在藏书楼里教她读书写字，在王府庭院里看她荡秋千，在西州城头陪她看落日，永远带着温和笑意、悲悯宽宏的师父？
周生辰捻动佛珠的手指，骤然停顿。那几颗沾染着前世污血的珠子，在他指腹下散发着刺骨的冰凉。他静静地看着崔时宜，看着她眼中盈满的泪水，看着她脸上毫不掩饰的脆弱和迷茫。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殿内，只剩下香炉里安神香袅袅升起的青烟，在两人之间无声地缭绕、分隔。
良久，久到崔时宜几乎要承受不住那目光的重量，几乎要窒息。
周生辰终于再次开口，声音低沉得如同叹息，带着一种穿越了无尽血海、疲惫到极致的沙哑，却又蕴含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偏执的坚定：
“是。”他缓缓吐出一个字，目光却依旧牢牢锁着她，仿佛要将她的身影刻入灵魂最深处，“也……不再是。”
“但时宜，”他向前逼近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缩短，他高大的身影几乎将她完全笼罩。那股混合着沉水香与血腥气的独特气息扑面而来，带着强烈的侵略性和占有欲，让她不由自主地想要后退，脚下却像生了根。“这一世，”他的声音压得很低，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敲打在她的耳膜上，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沉重力量，“为师绝不会再让你，受半分委屈，染一滴鲜血。”
“无论付出任何代价。”
最后几个字，轻如耳语，却重如千钧，带着一种近乎毁灭的决绝。
说完，他没有再看崔时宜瞬间变得煞白的脸，也没有等待她的任何回应，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仿佛要将她此刻惊惶的模样也一并刻入记忆深处，然后便转过身，玄色的衣袍在空气中划过一个冷硬的弧度，大步离开了寝殿。
沉重的殿门在他身后缓缓合拢，隔绝了外面的光线，也隔绝了他带来的那股令人窒息的威压。
崔时宜站在原地，如同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摇晃。她缓缓抬起手，指尖颤抖着，轻轻触碰了一下小几上那支冰冷的玉簪。
“无论付出任何代价……”她喃喃地重复着这句话，眼泪终于控制不住地汹涌而出，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滴在莹白的玉簪上，晕开一小片冰凉的水渍。
师父……您究竟……经历了什么？这沉重的誓言背后，又隐藏着怎样不为人知的……血色过往？
权力更迭的飓风，终于席卷到了西州——周生辰的根基之地，也是他前世记忆里，无数将士浴血奋战、最终却因他的“叛国”之名而蒙羞受难的城池。
摄政王的谕令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如同无形的巨网，迅速覆盖了西州军政的每一个角落。谕令的内容简洁而冷酷：
“金氏谋逆，党羽遍布朝野。西州军中凡与金氏、广陵王府过往密切者，无论官职高低，即刻停职待查，由王府亲卫暂时接管其职司。待中州三法司核定罪证后，依律严惩，绝不姑息！”
这份名单，同样源自周生辰前世记忆的深处。那些在金荣势力渗透下摇摆不定、或是在前世他“伏诛”后迅速倒戈、甚至参与迫害他旧部的将领名字，一个不漏地出现在停职待查的名单上。
平静的西州军营，瞬间掀起了滔天巨浪！
“凭什么？！老子在西州戍边二十年，流过血，负过伤！就凭一道谕令，就凭捕风捉影的罪名，就要停老子的职？！”一名满脸络腮胡、脾气火爆的裨将拍案而起，怒视着前来传达命令的王府亲卫统领周天行，他身边的几名亲信也愤愤不平，手按刀柄，气氛剑拔弩张。
周天行面容冷峻，身披重甲，手按腰刀，面对气势汹汹的质问，眼神没有丝毫波动，只有一片冰寒：“王将军，这是摄政王殿下的谕令。停职待查，并非定罪。若你心中无愧，自可静待中州核查结果。若此时妄动刀兵……”他的目光如电，扫过那几个蠢蠢欲动的亲信，“便是抗命，形同谋逆！格杀勿论！”
“格杀勿论”西个字，如同冰水浇头，瞬间让那裨将和其亲信清醒了几分。他们看着周天行身后那些杀气腾腾、显然早己得到格杀许可的王府精锐，又想起远在中州那位一夜之间便翻云覆雨、冷酷无情地处置了金荣父子与广陵王的摄政王殿下，满腔的怒火如同被戳破的气球，迅速泄了下去，只剩下不甘和恐惧。抗命？他们毫不怀疑，只要他们敢动一下，眼前这些亲卫的刀，绝对会毫不留情地砍下来！
另一处军帐内，气氛更加压抑。被点名的是一位素以沉稳著称的副将。
他看着手中的停职令，脸上血色尽褪，手指微微颤抖。
他确实曾受过金荣一些恩惠，也曾在一些非原则性的军务上对金氏势力有所偏袒。
本以为这些事做得隐秘，早己时过境迁，却没想到……那位远在中州的殿下，竟然如同开了天眼，将一切洞悉得如此清楚！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他甚至没有勇气去质问一句。在周天行冰冷的目光注视下，他颓然地摘下头盔，交出了兵符，如同瞬间苍老了十岁。
清洗，在西州军中迅速而高效地进行着。王府亲卫如同最精密的机器，在周天行的指挥下，严格按照名单，精准地控制住了一个又一个目标。
反抗者被当场制服，押入大牢；识相者则面如死灰地交出权柄，等待未知的审判。整个过程，快、准、狠，带着一种令人胆寒的冷酷效率。
往日里关系盘根错节、山头林立的西州军，在这股自上而下的、不容置疑的铁腕力量下，竟被硬生生地撕开了一道巨大的裂口。
许多原本对这场突如其来的清洗感到困惑甚至不满的中下层军官和士兵，在目睹了那些平日高高在上、与金氏过从甚密的将领们如同丧家之犬般被带走，而王府亲卫行事虽然冷酷却并未滥杀无辜、反而迅速稳定了军营秩序后，心中的天平也悄然发生了变化。
一种新的敬畏，开始取代旧日的纷杂，在西州军营中悄然滋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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