册立太子的大典余韵尚在紫禁城上空回荡，长春宫却己恢复了往日的庄重与宁静。权力的巅峰，从来不是终点，而是更需如履薄冰的起点。
永琏被弘历亲自带去上书房，开始接受更系统的帝王之学。偌大的宫殿里，只剩下我和明玉。
炭盆里的银丝炭烧得正旺，发出细微的噼啪声。明玉正小心翼翼地整理着永琏方才换下的太子朝服，动作轻柔而专注，仿佛捧着稀世珍宝。
暖黄的光晕映着她依旧年轻却己褪去不少稚气的脸庞，那双曾因我晕倒而惊恐、因我复仇而兴奋、因我立于巅峰而自豪的眼睛里，沉淀下了更深的忠诚与守护。
我看着她，前世那血腥的一幕猝不及防地撞入脑海——火光冲天，混乱的冷宫角落，那个为了护住我最后一点尊严、毅然引开追兵，最终被高宁馨的人活活打死的明玉！
她的惨叫，她最后望向我方向那充满担忧和不舍的眼神……那是我前世坠楼前，锥心刺骨的痛楚之一。
心口猛地一抽，握着茶盏的手指微微收紧。
“明玉。” 我的声音在寂静的殿内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喑哑。
明玉立刻放下手中的衣物，快步走到我跟前，屈膝行礼：“娘娘有何吩咐？” 她的眼神清澈而关切。
我放下茶盏，目光深深地看着她，仿佛要将她此刻鲜活的模样刻进灵魂深处，覆盖掉前世那惨烈的画面。“这些年，跟着本宫，辛苦你了。”
明玉一愣，随即用力摇头，眼圈微微泛红：“娘娘说的哪里话！能伺候娘娘，看着大阿哥……不，看着太子殿下平安长大，是奴婢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奴婢一点儿也不辛苦！”
“福分？” 我轻轻重复，唇角勾起一抹复杂又温柔的笑意。
前世，这份“福分”让她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这一世，我护住了永琏，清除了仇敌，登上了权力之巅，却似乎……还欠她一份圆满。“本宫记得，你今年……二十有三了吧？”
明玉有些不明所以，老实答道：“回娘娘，是二十三了。”
“寻常人家的姑娘，这个年纪，早己儿女绕膝了。” 我缓缓道，目光带着一丝追忆和审视，“本宫记得，你家里，还有父母和一个弟弟？前些年托人照拂着，日子应当过得尚可。”
提到家人，明玉眼中闪过一丝温暖和感激：“是，托娘娘洪福，家里有田有屋，弟弟也读了书，爹娘身子骨都硬朗。奴婢……奴婢能时常收到家书，己是心满意足。” 她低下头，声音渐小。作为深宫女官，终身不嫁、侍奉主子才是本分。儿女情长，于她们而言，是奢望，甚至……是罪过。
“心满意足？” 我站起身，走到她面前，亲手将她扶起。这个动作让明玉受宠若惊，身体都僵住了。“本宫看着你长大，从长春宫一个小小的洒扫宫女，到如今本宫身边最得力的掌事姑姑。你为本宫，为永琏，挡过多少明枪暗箭，受过多少委屈，本宫都记在心里。” 我的声音低沉而郑重，“前路虽看似平坦，但这深宫……终究不是久留之地。本宫……不能让你再像……”
后面的话，我没有说出口。但明玉似乎从我眼中那份沉重的追忆和此刻异常的郑重里，感受到了什么。
她不是傻子，这些年皇后娘娘的蜕变，那些雷霆手段背后的血雨腥风，她都一一看在眼里。
她隐约觉得，娘娘此刻的话，似乎与一个她无法触及、却让娘娘每每想起都神色哀伤的“过去”有关。
“娘娘……” 明玉的声音带上了哽咽，“奴婢愿意一辈子伺候娘娘和太子殿下！奴婢哪儿也不去！”
“傻丫头。” 我抬手，轻轻拂过她梳得一丝不苟的发髻，这个动作像极了一位长姐对待幼妹，“本宫不是要赶你走。是……要给你一个依靠，一个归宿。”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沉稳的脚步声。御前侍卫统领傅恒那熟悉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启禀皇后娘娘，奴才傅恒，护送太子殿下回宫。”
“进来吧。” 我收回手，神色恢复了一贯的沉静。
傅恒高大的身影踏入殿内，他先向我恭敬行礼，然后目光习惯性地扫过殿内，在接触到明玉微微泛红的眼眶时，不易察觉地停顿了一下，随即垂眸。
永琏跟在他身后，小脸上带着一丝学习的疲惫，但看到我，立刻眼睛亮了起来：“额娘！”
我迎上去，将永琏揽入怀中，柔声询问了几句功课。傅恒则安静地侍立在一旁，身姿挺拔如松。
他的目光，再次状似无意地掠过正低着头、默默退到一边整理茶具的明玉。
傅恒的心声，透过凤凰簪清晰地传来：【明玉姑娘这是怎么了？眼睛红红的……可是受了委屈？姐姐方才似乎……与她说了什么？这丫头忠心耿耿，性子也爽利，就是心思太重，什么都憋在心里……】
我看着这一幕，心中了然。傅恒对明玉的关注，早己超出了普通的主仆或同僚之情。
前世，因我早逝，明玉惨死，这段或许能萌芽的情愫自然无疾而终。
这一世，既然命运给了我重来的机会，我为何不成全？
“辛苦了。” 我抱着永琏，转向傅恒，语气带着家常的温和，“永琏年幼，在书房多有劳费心照看。”
“奴才职责所在，不敢言辛苦。” 傅恒垂首答道。
“本宫记得，傅恒你今年也二十有七了？” 我话锋一转，带着一丝关切，“阿玛和额娘，想必也盼着你早日成家，开枝散叶吧？可有相中哪家的闺秀？”
傅恒没想到我突然问这个，古铜色的脸上竟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红晕，他飞快地瞥了一眼旁边假装忙碌却竖起耳朵的明玉，有些局促：“回娘娘，奴才……一心当差，暂无暇顾及儿女私情。且……富察家门楣，不敢高攀，婚姻大事，全凭皇上和娘娘做主。” 他这话，既是表明心无旁骛，也隐隐透露出对“门楣”的顾虑。他虽是我的亲弟，但明玉毕竟只是宫女。
“门楣？” 我轻笑一声，带着一丝了然和不容置疑的威严，“富察家的门楣，是本宫，是太子，更是你们这些在前朝后宫为皇上、为本宫、为太子披肝沥胆的忠臣良将撑起来的！在本宫眼里，忠心、才干、品性，远比那些虚浮的门第重要千百倍！” 我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千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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