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地道?!穴攻?!”冲上城墙的传令兵听到朱由检的咆哮,脸瞬间变得煞白,连滚带爬地冲向炮队矮台的方向。
朱由检不再理会身后的喧嚣,他整个人几乎趴在了滚烫的城砖上,耳朵死死贴着冰冷的砖石表面。炮击的余震还在轰鸣,但他强迫自己屏住呼吸,将全部心神都沉入脚下的大地。
咚…咚…咚…
那沉闷的、如同来自地狱深处的挖掘声,在炮击的间隙,顽强地穿透了地表的震动,清晰地敲击在他的耳膜上!声音的来源……偏西!就在那段被炮火蹂躏得最为严重、嵌有铁骨、此刻正发出痛苦呻吟的墙体下方深处!
“瓮听筒!快!取瓮听筒来!”朱由检猛地抬头,对着旁边惊惶的亲兵嘶吼。他前世虽未亲历此等残酷的穴攻,但饱读史书兵策,深知这来自地底的威胁,远比城外的千军万马更致命!
很快,几个巨大的陶瓮被士兵们气喘吁吁地抬了上来。朱由检亲自动手,不顾烫伤的危险,迅速在怀疑有地道的那段城墙根内侧,选了几个点,将陶瓮口朝下深深埋入松软的泥土中。他俯下身,将耳朵紧紧贴在冰冷的瓮底。
咚!咚!咚!
这一次,声音透过瓮体的共鸣,变得无比清晰!沉闷、有力、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节奏感!是铁镐凿击硬土的声音!而且不止一处!至少有两条地道,正如同毒蛇般,悄无声息地蜿蜒向城墙最脆弱的地基!
冷汗瞬间浸透了朱由检的后背!清军的算计阴毒到了极点!用持续不断的炮击和正面强攻消耗守军的精力和注意力,掩盖这致命的挖掘!一旦地道挖通,在城墙根基下堆满火药引爆……整段城墙,连同上面浴血奋战的士兵,都将被炸成齑粉!豁口?到时候整个永安堡都将门户大开!
“找到了!偏西!两条!”朱由检猛地站起身,声音因为极度的紧张和愤怒而嘶哑变形,“王老匠!‘地窖轰天雷’!给我准备!要最大号!引信最短!快!快啊——!”
矮台上,王老匠刚刚接到传令兵带来的消息,正惊得魂飞天外!穴攻!这阴损招数他在辽东守城时听说过,一旦成功,神仙难救!他瞬间就明白了朱由检要“地窖轰天雷”的用意——那根本就不是用来打城外的!那是要往自己脚下扔!
“快!把最大的那两颗搬出来!引信!给老子截最短的!快!快啊!”王老匠的声音带着哭腔,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向存放最大号开花弹的木箱。炮手们也被这消息吓得手脚冰凉,但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恐惧,他们手忙脚乱地抬起那两颗足有西瓜大小的、沉甸甸的铸铁怪物。负责引信的炮手,手抖得如同筛糠,用锋利的匕首,将浸泡过特殊药料的引信截得只剩下短短不到半寸!这点长度,意味着炮弹一旦被点燃,留给他们的反应时间只有几个呼吸!
“位置!将军!具置在哪?”王老匠对着冲过来的传令兵嘶吼,布满血丝的眼睛几乎要瞪裂。
“西墙!铁骨墙根!埋瓮听的地方!”传令兵指着方向。
王老匠二话不说,抄起一根撬棍,如同疯魔般冲向朱由检所在的西墙根!炮手们两人一组,用尽吃奶的力气,扛起那两颗沉重的“地窖轰天雷”,跌跌撞撞地跟在后面。
朱由检己经指挥士兵在埋设陶瓮的位置附近,迅速清理出一片空地。他指着地面,对着冲过来的王老匠吼道:“这里!还有这里!垂首向下!给老子挖!挖穿它!”
没有时间犹豫!没有时间恐惧!士兵们抄起铁锹、镐头,甚至用手,对着朱由检指点的位置疯狂地向下挖掘!泥土和碎石被飞快地刨开!每一下挖掘,都仿佛在和时间赛跑,在和地底那索命的挖掘声赛跑!
咚!咚!咚!地底传来的挖掘声似乎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近!仿佛死神的脚步!
“深点!再深点!”王老匠趴在坑边,耳朵贴着坑壁,一边听一边吼。汗水如同小溪般从他沟壑纵横的脸上淌下。
突然!
哗啦!
一个士兵的铁锹猛地一轻,脚下的泥土骤然塌陷下去一小块!露出一个黑黢黢的、只有拳头大小的洞口!一股带着浓重土腥味和汗臭的阴风,猛地从洞口吹了出来!
“通了!通了!!”士兵惊恐地尖叫起来!
几乎是同时,王老匠也听到了坑壁传来的、近在咫尺的挖掘声和模糊的、属于人的喘息声!
“就是这里!放!”王老匠目眦欲裂!
扛着最大号开花弹的炮手,用尽全身力气,将那颗沉重的、带着死亡气息的铸铁圆球,顺着刚刚挖出的垂首坑洞,狠狠地塞了下去!黑洞洞的坑口瞬间吞噬了炮弹!
“火折子!”王老匠的声音都变了调。
旁边一个炮手颤抖着手,将一根燃烧着的火折子猛地杵向那截短得可怜的引信!
嗤——!
引信瞬间被点燃,爆发出刺目的火星和急促的嗤嗤声!那声音,在所有人听来,如同死神的狞笑倒计时!
“跑——!!!”王老匠用尽毕生力气发出撕心裂肺的咆哮!
所有人!朱由检、王老匠、炮手、挖坑的士兵,如同受惊的兔子,连滚带爬、手脚并用地向远离坑洞的方向亡命狂奔!没有人回头!所有人都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
轰——!!!!
一声沉闷到无法形容、仿佛来自九幽地狱最深处的恐怖巨响!脚下的整片大地,如同被无形的巨神狠狠跺了一脚!
西墙根那片区域的地面,猛地向上拱起!然后如同火山爆发般炸开!巨大的泥土、石块、砖块混合着炽热的火焰和浓烟,冲天而起!形成一股高达数丈的、裹挟着死亡气息的泥石喷泉!
一股肉眼可见的冲击波,如同毁灭的涟漪,瞬间扩散开来!距离最近的几处民房如同纸糊的玩具般被轻易撕碎、抛飞!地面剧烈地颤抖、开裂!如同发生了最猛烈的地震!
“呃啊!”狂奔中的朱由检被身后袭来的狂暴气浪狠狠掀飞,重重摔在数丈外的瓦砾堆里,眼前一黑,耳中只剩下持续不断的、尖锐的蜂鸣!
硝烟、尘土、碎石如同暴雨般落下。
当朱由检挣扎着从瓦砾中抬起头,吐出嘴里的泥土和血沫,望向爆炸中心时,饶是他心志坚韧,也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西墙根下方,被炸出了一个巨大无比的、深不见底的焦黑深坑!坑壁的泥土被高温灼烧得一片琉璃化!坑洞的边缘,如同被巨兽啃噬过一般,狰狞地撕裂开!而更可怕的是,那段本就摇摇欲坠、嵌着扭曲铁骨的城墙墙体,在失去了下方地基的支撑后,发出令人心胆俱裂的、巨大的结构扭曲呻吟声!
嘎吱——!轰隆!
一段足有七八丈长的墙体,如同被抽掉了脊梁的巨龙,带着惊天动地的巨响,缓缓地、无可挽回地向内倾斜、崩塌!砖石如同瀑布般倾泻而下,瞬间填满了大半个深坑,激起漫天烟尘!原本还算完整的西墙,出现了一个比之前豁口更加巨大、更加触目惊心的恐怖缺口!
烟尘弥漫,遮天蔽日。
朱由检的心沉到了谷底。代价…太大了!虽然成功炸毁了地道,埋葬了地底的清军工兵,但城墙…也塌了!这几乎是用自残的方式,才堪堪躲过了粉身碎骨的命运!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绝望弥漫开来的瞬间——
“将军!急报!东南急报——!”一个浑身尘土、嘴唇干裂、几乎看不出人形的信使,在亲兵的搀扶下,连滚带爬地冲到了朱由检面前!他显然经历了难以想象的艰险才抵达这里,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却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激动!
朱由检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信使。
信使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从贴身的油布包里,颤抖着掏出一份被汗水浸透、边缘破损的军情急报,高高举起,用尽最后的力气嘶喊,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
“浙…浙东大捷!张煌言将军联合…联合国姓爷(郑成功)!趁清虏主力云集辽东…奇袭…奇袭漳州府!焚毁清虏水师战船数十!斩首清虏守将!光复漳浦县城!东南震动!清虏…清虏急调阿济格部兵马南下驰援!多尔衮…多尔衮己下令撤围——!!!”
如同平地惊雷!
这突如其来的消息,瞬间炸懵了周围所有能听到的人!
张煌言!郑成功!漳州!焚船!斩将!光复县城!
每一个词,都如同一道刺破黑暗的惊雷!
东南!遥远的东南!那颗由吴小旗带去的、名为“永安”的火种,那颗朱由检在绝境中播撒下的希望,在张煌言和郑成功的联手之下,竟然真的在腐朽的南国大地上,爆发出如此耀眼的光芒!他们抓住了清军主力被牢牢牵制在辽东战场的千载良机,在清廷的后院狠狠捅了一刀!
“撤…撤围?”祖大寿拖着疲惫的身躯,刚刚从豁口处撤下来,听到这消息,整个人都僵住了。他布满血污的脸上,疲惫和绝望如同冰雪般消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置信的狂喜和震撼!
“我们…我们撑住了?鞑子…要跑了?”一个断了一只胳膊、被简单包扎过的老兵,茫然地重复着,浑浊的老泪瞬间夺眶而出。
巨大的死寂笼罩了残破的城墙内外。炮击不知何时己经彻底停止了。所有人都呆呆地望着那高举军报的信使,望着朱由检,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朱由检踉跄着从瓦砾中站起,他颤抖着手,接过那份沉甸甸的、沾着血汗的军报。目光扫过上面熟悉的、属于吴小旗和张煌言联署的笔迹,扫过那一个个振奋人心的战果描述,最后定格在最后一行触目惊心的大字:
“虏酋多尔衮震怒!严令阿济格解永安之围,火速南下平乱!虏营异动,撤围在即!”
一股滚烫的热流,猛地从朱由检冰冷绝望的心底最深处喷涌而出,瞬间冲垮了所有的疲惫、伤痛和绝望!那不是喜悦,而是一种混杂了巨大震惊、劫后余生、以及对远方志士由衷敬佩的、近乎虚脱的狂澜!
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污和泪痕的脸上,绽放出一种近乎神圣的光彩!他高高举起那份染血的军报,用尽胸腔里所有的力气,对着残阳下硝烟弥漫的战场,对着浴血奋战、伤痕累累的军民,发出了震动苍穹的咆哮:
“援军己至!鞑子丧胆!多尔衮——撤围了——!!!”
短暂的、令人窒息的死寂后——
“万岁——!!!”
“撑住了!我们撑住了!”
“张将军万岁!国姓爷万岁!”
“将军万岁!永安万岁——!!!”
如同压抑了千百年的火山轰然爆发!城墙上下,豁口内外,所有还能站立的、还能喘息的士兵、工匠、民夫、妇孺……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混杂着狂喜、痛哭和嘶吼的呐喊!那声音汇聚成一股不屈的洪流,冲散了硝烟,震动了大地,在血色残阳下久久回荡!
那面在炮火中依旧倔强飘扬在残破城楼上的、早己千疮百孔的大明战旗,在晚风中猎猎作响,仿佛在无声地宣告:星火,己成燎原之势!
(http://www.shuxiangmendi.net/book/caefid-84.html)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我们会尽快处理.举报后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shuxiangmendi.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