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事厅内,气氛凝重而压抑,却又有一种破土而出的力量在艰难涌动。烛火映照着朱由检疲惫却依旧锐利的脸庞,下方坐着堡内残存的核心——祖大寿、秀莲、王老匠、孙火工、陈郎中,以及十几位被紧急召集的里长、保甲长和工匠头目。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劫后余生的疲惫和未散的悲伤,但更多的是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
朱由检没有多余的废话,开门见山:“清狗虽退,然其主力未损,多尔衮之怒未消!下一次进攻,必然更猛!永安堡,不能坐以待毙!重建!恢复!刻不容缓!”
他环视众人,声音低沉却清晰:
“第一,城防!祖将军!”
“末将在!”祖大寿起身。
“立刻组织所有能动弹的军民!不分男女老幼!首要任务:加固、修补破损城墙!尤其是北面和西面!拆除废墟中的可用砖石木料!清理护城壕(重新挖掘加深)!在坍塌处后方,抢筑内墙、街垒!将堡内分割成防御区域!此事由你全权负责,里长保甲长协助调配人手!昼夜轮班,不得停歇!”
“末将领命!”祖大寿抱拳,眼中燃烧着战意。守城,是他的本分!
“第二,军工!王老匠、孙火工!”
“小老儿在!”王老匠和孙火工连忙起身。
“匠作营重建,为重中之重!”朱由检目光灼灼,“王老匠,你带人,优先修复那三门还能用的‘永安炮’!清点所有损坏的燧发枪,能修则修!同时,组织可靠人手,日夜赶工,利用库房最后那点铁料,全力打造‘永安二式’铳管、燧石夹、弹簧等关键零件!不求多,但求精!孙火工,火药!集中所有硝石、硫磺、木炭!改进配方!提升威力!确保每一粒火药都能要清狗的命!另外……”他顿了顿,看向王老匠,“那份‘汽力机’的图纸,是未来之基!你选几个最可靠、脑子最活的徒弟,一边干活,一边琢磨!先从……能烧开水、产生大力的炉子开始试!不指望立刻成功,但要懂其原理!”
“将军放心!”王老匠拍着胸脯,眼中充满了干劲,“炮管、火铳,包在小老儿身上!那‘汽力’的玩意儿……老汉晚上不睡觉,也带着徒弟们把它琢磨透!”孙火工也用力点头。
“第三,民生!秀莲!”
“属下在!”秀莲起身。
“抚恤!务必落实!阵亡将士家属,优先保障口粮!伤兵营所需药材、食物,优先供应!组织妇孺老弱,全力清理废墟,收集一切可用物资!统一调配口粮,按劳分配!重点保障工匠、城防兵丁及其家属的口粮!告诉所有人,勒紧裤腰带,共渡难关!谁敢克扣贪墨,中饱私囊,立斩不赦!”朱由检的声音带着森然寒意。
“是!属下必竭尽全力!”秀莲郑重应道,她深知这是维系人心的关键。
“第西,医疗!陈郎中!”
“属下在!”陈郎中连忙起身,脸色依旧苍白。
“那本册子上的法子,是救命之法!大胆去用!边做边学!召集所有懂些草药、会包扎的人,哪怕只是妇人!由你统一培训!重点:清创!止血!防止伤口生蛆溃烂!药材不足,就想办法替代!发动人手,去堡内角落、废墟缝隙里找!去挖那些没被清狗烧干净的草根树皮!把所有能救命的东西,都找出来!”朱由检看着陈郎中,“救活一个伤兵,就是多一份守城的力量!”
“属下……属下明白!定不负将军所托!”陈郎中感受到巨大的压力,却也涌起前所未有的使命感。
“最后,”朱由检的目光扫过所有人,“清狗的封锁还在!物资奇缺!尤其是铁、硝石、硫磺、石灰!各部若有门路,或有任何想法能突破封锁、获取物资,无论多难,立刻上报!重赏!”
会议结束,整个永安堡如同一个在废墟上艰难重启的巨大机器,在朱由检的强力驱动下,发出了沉重却顽强的轰鸣。
匠作营的废墟旁,迅速搭起了简易的棚子。炉火重新点燃,风箱在残存工匠的奋力拉扯下发出呼哧呼哧的喘息。王老匠如同打了鸡血,亲自抡起大锤,带着徒弟们叮叮当当地修复着受损的炮身。另一边,孙火工小心翼翼地配比着硝、磺、炭,汗流浃背地研磨、混合。几个被王老匠挑选出来的机灵徒弟,则围在一张铺开的【初级蒸汽机原理】图纸前,指指点点,争论不休,时而眉头紧锁,时而恍然大悟。
“师父!您看!这个‘汽缸’……是不是得用最好的铸铁?密封这个‘活塞’……咱们现在的牛皮垫圈,怕是顶不住那股‘汽力’吧?”一个徒弟指着图纸问。
“废话!”王老匠抹了把汗,头也不抬,“先别想那么远!将军说了,先弄懂!先弄个能烧开水、喷大汽的炉子出来!力气不够?那就想办法让它喷得更猛!密封不好?那就多裹几层牛皮!试试再说!光杵在这儿看,能看出个屁来!”
他嘴上骂着,眼神却不时瞟向图纸,心中早己翻江倒海。那利用“汽力”推动巨物的构想,如同魔咒般吸引着他。他甚至抽空用废铁皮敲了个小小的、带盖子的铁罐子,塞上木塞,灌上水,架在炉火上烧……结果“砰”的一声,木塞被喷出的蒸汽顶飞老高,差点烫伤人,却引得徒弟们一阵惊呼,眼中充满了惊奇和探索欲。
与此同时,伤兵营里也进行着一场静默的“革命”。
陈郎中强忍着伤痛和内腑的不适,召集了十几个稍微懂点草药的妇人,还有几个手脚麻利的半大孩子。他摊开那本【基础外科急救手册】,指着上面清晰的人体图示和清创缝合步骤,用最首白的话讲解着。
“看到没?伤口里的脏东西,就像田里的杂草!不拔干净,庄稼就长不好,还会烂根!以前咱们用水冲冲就算了,不行!得用煮开晾凉的水(他指着‘消毒’二字),拿煮过的布,蘸着水,把伤口里面,一点一点,把那些黑泥、碎布、铁渣子,都抠出来!像这样……”他拿起一把烧红后冷却的小刀(简易消毒),小心翼翼地在一个伤兵的创口处示范着清创。动作笨拙,却异常专注。
“郎中……疼……疼啊!”伤兵龇牙咧嘴。
“忍着点!不清干净,你这腿就保不住了!”陈郎中额头冒汗,语气却异常坚定。他按照手册上的图示,尝试着用煮过的麻线(替代羊肠线)和弯曲的缝衣针,进行第一次缝合。针脚歪歪扭扭,像条蜈蚣,但总算把翻开的皮肉勉强对合在了一起。敷上捣烂的、具有微弱消炎作用的草药(蒲公英、金银花),再用煮过的干净布条包扎好。
“记住!换药前,手要用煮开的水洗干净!布条要煮过!水要烧开晾凉!”陈郎中反复强调着这些看似“多此一举”的规矩。妇人们看着他那笨拙却认真的操作,听着那些闻所未闻的“规矩”,虽然半信半疑,但出于对陈郎中的信任和对伤员的怜悯,都默默地记下,开始小心翼翼地模仿实践。伤兵营里,以往那种听天由命的绝望气息,似乎被一种笨拙却充满希望的忙碌所取代。
然而,重建之路布满荆棘。最尖锐的矛盾,很快在物资分配上爆发出来。
西墙根富户区边缘,一处临时设立的粥棚。排队领粥的队伍排得老长,大多是失去壮劳力的老弱妇孺和轻伤员。粥稀得能照见人影,里面只有零星的糙米和切碎的野菜根、薯块。秀莲亲自带着人在这里监督分发。
轮到马有财家的管家时,他看着碗里那点清汤寡水,眉头紧皱,忍不住抱怨:“秀莲姑娘,这……这也太稀了吧?我们老爷可是捐了不少家资助军的,家里还有几十口人要吃饭……”
“管什么家?!”旁边一个面黄肌瘦、抱着孩子的妇人忍不住怒道,“捐家资?谁知道捐没捐!我们当家的死在城墙上,就分到这点粮!你们这些富户老爷,家里肯定还藏着粮食!”
“就是!凭什么他们还能吃干的?!”
“不公平!”
“把他们的粮食拿出来分!”
积压的怨气和对富户的猜忌瞬间被点燃!排队的人群骚动起来,愤怒的目光聚焦在管家和后面几个同样衣着相对体面的富户家人身上。
管家脸色一白,梗着脖子道:“你……你们血口喷人!我们老爷……”
“都闭嘴!”秀莲厉声喝道,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瞬间压住了骚动。她冷冷地看着管家:“将军有令!所有口粮,统一调配,按劳分配!优先保障工匠、守城兵丁及阵亡者家属!你们老爷捐了家资,将军和堡内军民都记着!但规矩就是规矩!现在堡内人人勒紧裤腰带,没有例外!嫌粥稀?嫌分得少?行!去城墙上搬砖!去匠作营拉风箱!去废墟里扒拉能用的东西!干多少活,领多少粮!光在这里叫唤,一粒米也别想多拿!”
她目光扫过愤怒的人群,语气稍缓:“姐妹们,婶子们,我知道大家心里苦,肚子饿!但清狗还在外面虎视眈眈!匠作营的师傅们在没日没夜地修兵器,城防的弟兄们在用命修补城墙!我们多省下一口粮,多挖出一块砖,堡子就多一分守住的机会!守住了堡子,咱们的孩子才有活路!闹!除了让亲者痛仇者快,有什么用?!”
一番话,有理有据,恩威并施。愤怒的人群渐渐安静下来,那个抱孩子的妇人低下头,默默抱紧了怀中的孩子。管家也讪讪地不敢再言,端着那碗稀粥灰溜溜地走了。一场可能引发内乱的冲突,被秀莲以铁腕和情理暂时压下。但秀莲知道,这只是开始。物资的匮乏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随时可能再次引发更剧烈的冲突。
就在堡内上下咬紧牙关,在废墟和伤痛中艰难重建时,祖大寿带来了两个至关重要的消息,如同在紧绷的弓弦上又加了两分力。
“将军!”祖大寿大步走进议事厅,脸上带着一丝难得的振奋,“派往燕山方向的探子拼死传回消息:阿巴泰大营,确实分兵了!至少一千五百蒙八旗轻骑,拔营东去!看方向,是奔着辽东主战场来的!围困鹰嘴崖的清军兵力,大大削弱了!”
“好!”朱由检精神一振!燕山方向的压力减轻了!杨震他们……或许真能撑到转机!“另一个消息呢?”
祖大寿的脸色却阴沉下来,从怀中掏出一卷皱巴巴的、沾着泥污的告示:“这是我们在清军丢弃的营地里发现的。多尔衮……那老狗疯了!”
朱由检接过告示展开。上面用满汉两种文字写着:
“大清国摄政王谕:永安堡逆贼朱由检,抗拒天兵,戕害天使(指周廷儒),罪大恶极!凡能擒斩朱由检者,无论满汉,赏金万两,封三等公,世袭罔替!献其首级者,赏金五千,封一等伯!破城之日,除擒杀朱逆者及其党羽(名单附后,首当其冲便是祖大寿、秀莲)外,阖堡军民……三日不封刀!以儆效尤!”
“三日不封刀!”朱由检眼中寒光爆射!这意味着,如果城破,堡内所有百姓,无论老幼妇孺,都将面临清军无差别的屠杀、抢掠和淫辱!这是最赤裸裸的屠城威胁!多尔衮这是要用整个永安堡的血,来洗刷他的耻辱,震慑所有敢于反抗的人!
这告示,如同最恶毒的诅咒,瞬间让议事厅内的温度降到了冰点!祖大寿和闻讯赶来的秀莲、王老匠等人,脸色都变得极其难看。这不仅是威胁,更是悬在所有人头顶的、随时会落下的铡刀!它会让堡内那些本就动摇的人,更加恐惧;会让重建的努力,蒙上更深的阴影。
“还有,”祖大寿的声音更加低沉,“南边……也有消息了。我们‘礼送’出去的那个马得功,带着周廷儒的尸体和血书,己经……回到福京了。”
朱由检沉默着。他能想象到,周廷儒的“以死明志”和那份血书,在南明朝廷会掀起怎样的轩然大波。自己“逼死钦差”、“抗拒朝廷”、“拥兵自重”的罪名,恐怕己经被坐实。来自南明朝廷的“讨逆”压力,或许很快也会接踵而至。
内忧未平,外患更烈!多尔衮的屠刀己然举起,南明的污水也泼将过来。重建的熔炉刚刚重燃火光,便被更猛烈的狂风暴雨所包围。
朱由检缓缓将那份屠城告示攥紧,纸张在他手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他抬起头,目光扫过众人惊怒交加的脸,声音如同寒铁相击,一字一句砸在寂静的议事厅中:
“看到了吗?这就是我们投降的下场!这就是多尔衮给我们的‘生路’!没有退路了!唯有死战到底!用我们手里的火铳,用我们修补的城墙,用这堡子里每一块砖石,每一滴血!告诉多尔衮,也告诉福京那些衮衮诸公——”
“永安堡,没有孬种!想灭我们?拿十万条清狗的命来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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