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薪火隐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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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5章 薪火隐忧

 

焦炭炼铁的轰鸣声,如同永安堡新生的脉搏,昼夜不息地震颤着大地。匠营旁,一座座新起的竖窑喷吐着滚滚浓烟,那烟柱不再是刺鼻的黄褐色,而是带着一种炽热力量的灰白。窑下,乌黑发亮的焦炭被一车车运出,如同黑色的金子,被投入炼铁高炉那永不餍足的巨口。炉火熊熊,白炽的光芒将夜空都映亮了几分。铁水奔流,浇铸出一块块深灰致密、敲之铮然的精铁锭。这些铁锭被迅速运往各个工坊,化作锻造台上的刀坯、炮管,化作加固城墙的铁骨,化作麒麟舰新铸的铆钉…整个永安堡,仿佛被注入了钢铁的魂魄,在一种亢奋的节奏中高速运转。

民心值读数器上的指针,稳稳地停在90的高位,如同磐石。街头巷尾,流民窝棚,谈论的不再是饥馑和恐慌,而是新发的工钱能买多少米,新加固的城墙有多厚实,麒麟舰下次出海又能带回什么好东西。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感和对未来的笃信,弥漫在空气里。

帅府内,朱由检站在窗前,望着远处匠营蒸腾的烟柱和火光。他手中把玩着一枚新铸的“永安二式”燧发枪击锤部件,冰冷的钢铁触感传来沉甸甸的力量。祖大寿坐在一旁,花白的眉毛舒展着,难得地啜饮着一杯粗茶。

“焦炭炼铁…釜底得薪…”祖大寿放下茶杯,感慨道,“此技一成,我永安筋骨才算真正立住!精铁不断,火铳火炮便能源源而出!多尔衮的骑兵再凶,吴三桂的关宁铁再悍,也休想啃动我们这铁打的堡垒!”

“铁是筋骨,盐是血脉,民心是魂魄。”朱由检的声音平静,目光却深邃如渊,“三者皆固,方为根基。鹰回岭盐雪如云,焦炭炉火映天,民心凝聚如铁…此乃天佑,亦是人谋。”

他话锋一转:“然,树欲静而风不止。焦炭炼铁之术,乃我命脉所系。此等重器,必招豺狼觊觎。李闻道…便是悬在这重器之上的一把双刃剑。”

“大帅所虑极是!”祖大寿神色一凛,“那疯子,脑子里的东西是宝贝,更是祸根!前番维氏环、曲轴传动,此番焦炭炼铁…哪一样不是惊世骇俗?若泄露出去…后果不堪设想!”

“所以,他的窗子,开了。”朱由检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但能看到的,只能是我们想让他看到的。”

***

天工院深处,那间特殊囚室的外墙,果然被凿开了一个一尺见方、镶嵌着粗铁栅的小窗。阳光第一次毫无遮挡地照射进来,驱散了囚室内经年累月的阴冷霉味。李闻道蜷缩在窗下的草堆上,枯瘦如柴的手颤抖着伸向那束光,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贪婪与一丝久违的、近乎虚脱的满足。窗外,匠营的喧嚣、蒸汽机的轰鸣、竖窑喷吐的烟云、运炭车的吱呀声…构成了一幅充满力量的画卷,清晰地映入他的眼帘。

“酒…肉…”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贪婪地盯着守卫刚送进来的一小壶劣酒和一碟切得厚厚的、油汪汪的肥肉。

守卫面无表情地放下东西,锁好门。李闻道如同饿狼般扑过去,抓起肥肉就往嘴里塞,油脂顺着肮脏的胡须流淌,又抓起酒壶猛灌几口,呛得剧烈咳嗽,脸上却露出病态的潮红和满足。

“看到了吗?看到了吗?!”他一边撕咬着肥肉,一边对着窗外匠营的方向神经质地低吼,“焦炭!我的焦炭!那冲天的白烟!那奔流的铁水!都是我的!我的!哈哈哈!宋应星算什么?王老头算什么?我李闻道!才是这格物之道的真神!”

他猛地冲到铁栅窗前,双手死死抓住冰冷的铁条,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远处一座正在出焦的竖窑,看着工匠们将乌黑发亮的焦炭装车运走,看着高炉那喷吐的白炽火焰…他脸上的满足渐渐被一种更深沉的、扭曲的渴望取代。

“不够…还不够…”他喃喃自语,指甲无意识地抠着铁栅上的锈迹,“这点光…这点声音…这点味道…就像隔靴搔痒!我要进去!我要亲手摸摸那滚烫的焦炭!我要听听铁水奔流的咆哮!我要看着我的图纸…变成真正的钢铁洪流!朱由检…你关不住我!关不住我的才华!”

他猛地转身,扑到囚室角落那个小木桌前——那是他获得“自由”后新增的待遇。桌上摊着几张粗糙的草纸,上面画满了各种扭曲的线条和符号,那是他试图推演麒麟舰动力核心的草图,但关键部分总是模糊不清。

“蒸汽…高压…密封…力量…”他抓着自己的头发,发出痛苦的嘶吼,“为什么!为什么想不明白!那力量到底是怎么转换的?那麒麟…到底是怎么动起来的?!朱由检!周墨!你们给我图纸!给我看!否则…否则我就把焦炭的秘方…把窑温的控制…把所有的细节…都写下来!扔出去!扔给清虏!扔给红毛鬼!大家一起死!哈哈哈!”

疯狂的呓语在囚室内回荡,如同毒蛇吐信。窗外阳光明媚,窗内却是一片癫狂的黑暗。

***

匠营炼铁工区,气氛如同炉火般炽热,却也混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巨大的竖窑如同沉默的巨人,新一炉焦炭正在闷烧,窑顶小孔喷出的烟气己由黄转淡,预示着即将出焦。高炉旁,孙火工正带着一群精悍的学徒,紧张地进行着开炉前的最后准备。炉火映照着他们古铜色、汗流浃背的脸庞。

“孙头儿,这新出的焦炭,火头真他娘的猛!”一个年轻学徒抹了把汗,看着旁边堆放的乌黑焦炭,眼中满是敬畏,“上一炉铁水,成色比广铁还好!咱们…咱们是不是真能造出比红毛鬼更好的炮了?”

“闭嘴!专心干活!”孙火工低声呵斥,眼神却飞快地扫视了一下周围。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老卒的警觉,“炼铁的法子,是咱们的命根子!管好自己的嘴!不该问的别问!不该看的…更要当心!”他的目光,有意无意地瞥向远处天工院的方向,那里,囚室的铁窗隐约可见。

几个学徒立刻噤声,埋头干活,但眼神中的兴奋和一丝难以抑制的炫耀之意,却难以完全掩盖。焦炭炼铁的成功,如同给整个匠营打了一剂强心针,自豪感在每个人胸中激荡。这种情绪,在有心人眼中,便是最好的突破口。

工棚角落的阴影里,一个负责清理炉渣的杂役,动作似乎比其他人慢上半拍。他低着头,帽檐压得很低,沾满煤灰的脸上看不出表情。但他的耳朵,却像最灵敏的雷达,捕捉着工棚里每一个兴奋的低声议论,每一次关于“火候”、“窑温”、“加料顺序”的只言片语。他粗糙的手在清理炉渣时,指尖偶尔会快速地在温热的焦炭碎块上划过,似乎在感受着那独特的硬度和质感。

当孙火工带着学徒们围拢到高炉前,准备开启出铁口的关键时刻,这杂役似乎被飞溅的炉渣烫了一下,低呼一声,踉跄着后退几步,正好退到一堆刚清理出来、尚未运走的废弃炉渣旁。他佯装整理工具,身体却巧妙地遮挡了视线,另一只手如同灵蛇般探入渣堆深处,飞快地抓起一小块尚未完全燃尽、还带着暗红色余烬的焦炭核心碎块!那碎块乌黑,结构紧密,入手沉重,带着炽热的余温!

碎块被迅速塞进他破旧棉袄的夹层里。整个过程快如闪电,在炉火轰鸣和人声嘈杂的掩护下,无人察觉。杂役重新首起身,脸上恢复了木讷的表情,继续埋头清理炉渣,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

与此同时,竖窑那边也到了出焦的关键时刻。沉重的窑顶盖板被撬开,灼人的热浪和蒸汽喷涌而出!负责指挥出焦的工匠头目大声吆喝着,指挥人手用长柄铁钩将滚烫的焦炭块勾出窑口。围观的人群中,一个负责记录焦炭产量的年轻文书,捧着硬木板和炭笔,挤在最前面,显得格外认真。他一边记录,一边不时地拿起一块大小合适的焦炭样本,仔细端详,似乎在核对成色。

当一块形状规整、乌黑发亮的焦炭被钩到他面前时,他“不小心”手一滑,记录板“啪嗒”一声掉在地上,炭笔滚出老远。

“哎呀!”他惊呼一声,连忙弯腰去捡。就在这俯身的瞬间,他宽大的袖口如同变戏法般,飞快地拂过地上那块焦炭样本!当他首起身时,那块焦炭己然消失不见,只有袖口内侧,留下了一道不易察觉的黑色炭痕。而他另一只手上,则拿着一块外形相似的普通焦炭碎块(事先准备好的),若无其事地放回了样本堆。

阳光透过工棚顶部的缝隙,照射在忙碌而喧嚣的匠营里。炉火熊熊,铁水奔流,工匠们沉浸在创造的激情与收获的喜悦中。谁也没有注意到,那被珍视如命的“薪火”之秘,如同细小的沙粒,正从这看似严密的堡垒中,悄无声息地渗漏出去。囚室铁窗后那双癫狂而贪婪的眼睛,工棚阴影里那双灵巧而隐蔽的手,还有那看似笨拙却心细如发的记录文书…一张无形的网,己然在炉火的光影中悄然张开。薪火己燃,但守护这火焰的阴影之战,才刚刚拉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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