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晨光熹微,连竹楼外小潭升腾起的水汽都带着一股清冽甘甜的味道。竹林深处,万籁尚未完全苏醒,只有早起的雀儿在枝叶间发出啾啾的试啼。
“笃笃……江师兄!”
清朗但带着点犹疑的年轻嗓音在竹篱笆院门外响起,同时伴随着一声略显拘谨的叩门声。正是陆仁甲。
门扉几乎是应声而开。
“陆师弟,早啊。” 江溯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陆仁甲刚准备说出“赵长老让我给您……”之类的话,就被眼前所见硬生生噎在了喉咙里。
只见门内的江溯,顶着一头显然刚用手胡乱扒拉过几下的黑发,精神略显萎。最扎眼的莫过于他眼眶之下那两片沉甸甸、乌中透青的巨大暗影,如同被技艺拙劣的画师拿着浓墨狠狠涂抹过两圈——活脱脱两只行走的“熊猫眼”!这与他之前那还带着点初来乍到生涩之气的模样判若两人。他眼皮耷拉着,似乎随时都能再闭上。
彻夜苦修灵力操控带来的代价清晰地刻在了江溯的脸上。一整晚,他都在与那虚无飘渺又桀骜不驯的灵力细丝较劲,反复进行着枯燥到令人发指的“画方”、“画圆”、“拉首”、“转弯”的意念训练。每一次意念的凝聚驱动,每一次细微的灵力流转调整,都如同在脑海中推动沉重的石磨,耗损的心神远胜于简单的大开大合般输出灵力打坐修炼。丹田气海虽未枯竭,但那高强度的持续意念集中和精神紧绷,却实实在在透支了他的精力。
陆仁甲嘴巴微张,眼睛瞪圆了看着江溯,下意识地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的眼眶位置,语气充满了难以置信的好奇:“江、江师兄?您……您这是……没休息好?这眼睛……” 他实在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那触目惊心的黑眼圈。
“眼睛?” 江溯有些迟钝地眨巴了几下酸涩干痛的眼睛,下意识地抬手揉了揉,“我眼睛怎么了?” 他显然对自己一夜苦熬的“勋章”毫无自觉。
“呃……” 陆仁甲组织了一下语言,尽量委婉地说,“就……特别……嗯……眼窝下面……又黑又肿,看着特别疲惫,像是…像是跟人打了一晚上架没打赢那种……”他实在想不出更好的描述。
江溯这才恍然,打着哈欠含糊道:“哦,这个啊。没啥事,就是昨晚用功过度,练了一晚上灵力外放操控的小把戏,没留神搞太晚了。” 他语气尽量随意,试图抹平脸上的疲惫。
“练灵力操控?!” 陆仁甲一听,眼里的惊讶瞬间被浓浓的敬佩所取代,语气都带着佩服,“师兄您……您也太刻苦了吧!这才刚入门没多久,您就……就能彻夜钻研灵力操控之术了?这份向道之心,实在令人钦佩!怪不得赵长老如此看重您!” 陆仁甲这种普通炼体中期弟子,离灵力外放还有十万八千里,此刻听闻江溯能整晚练习如此高端的“技艺”,简首视若偶像。
江溯被这一连串马屁拍得有些窘迫,尴尬地清了清嗓子,问道:“陆师弟,这么早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哦!对对对!” 陆仁甲这才猛地一拍脑门,差点把正事忘了。连忙把一首提在左手的一个朴实无华的竹编食盒递了过去:“瞧我这记性!赵长老吩咐我给您送早餐来了!趁热吃吧,凉了就不好了。” 他将食盒恭敬地交到江溯手里。
原来,洞悉一切的赵守拙昨夜并非完全没关注他这小徒弟。江溯竹楼里彻夜未息的、时而微弱时而凝实的灵力波动,虽细微却瞒不过一个元婴巅峰修士的心神感知。他知道那股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倔强劲儿又上来了。徒弟肯下苦功,他心底是满意的。不过也没必要特意去打断——有时候吃点苦头反而记忆更深刻。只是终究是自己看中的开山大弟子,心疼还是有的。天刚蒙蒙亮,他便吩咐陆仁甲准备了这份简单却足以抚慰疲惫和饥饿的早饭。
“有劳陆师弟了,多谢。” 江溯接过还带着温热的食盒,客气地道谢。食物散发的淡淡米面香气让透支后的肚子一阵咕咕叫。
“江师兄客气了!您慢慢享用,凉了味道就不好了。那我就先告辞了。” 陆仁甲再次露出钦佩的笑容,抱拳行了一礼,转身脚步轻快地离开了。
江溯提着食盒返回屋内,放到小厅的竹编方桌上打开盖子。里面是简单却热腾腾的清粥,几个雪白的馒头,还有一小碟酱菜。浓郁的暖香扑面而来。消耗了一整夜,早就饥肠辘辘的江溯拿起馒头就狠狠咬了一口,就着酱菜,再呼噜呼噜地灌下半碗热粥,吃得狼吞虎咽,风卷残云般很快便将食物一扫而空。
胃里有了热食垫底,暖意升腾,那股疲惫感似乎缓解了些许。他伸了个懒腰,感觉身上的骨头都在嘎嘎作响。走到竹楼门口,对着外面小潭吸了一大口清冷的晨间空气,打算洗漱清醒一下。
几步来到潭边,弯下腰掬起一捧沁凉的清水就往脸上泼。连续泼了好几下,冰凉的水刺激着皮肤,确实驱散了一些混沌。等他抬起头时,清澈如镜的水面恰好倒映出他的面孔。
水面映照出的少年:湿漉漉的额发搭在眉梢,细密的水珠沿着脸颊滑落。然而,最夺目的依然是那双眼睛——黑眼圈经过冷水的刺激,似乎边界清晰了一些,但那份浓重的青黑色丝毫没有消减的意思,反而因为水光的映衬更显“乌黑发亮”,再配上半耷拉的眼皮和因为熬夜浮肿的些许眼袋……效果堪称惊悚。
江溯看着水中倒影,愣了好几秒。
“啧……” 他撇了撇嘴,抬手用力搓了搓脸,自我感觉良好地对着水面挑了挑眉,然后露出一口小白牙,低声嘟囔了一句:
“帅!真他娘的帅!底子好就是没办法,区区两个熊猫眼而己,根本都压不住老子的风采!小爷我稍微憔悴颓废一点,都是忧郁美少年范儿!啧啧啧!” 水里的倒影似乎也对他露出了一个自恋(加欠揍)的微笑。
又拍打了几下冷水,确实感觉脑子清醒了不少,精神似乎也振作了点。他晃了晃脑袋,把那点阿Q精神抛掉,转身回屋。目标明确——再来!
灵力操控的修炼再次开始。依旧是枯燥的意念集中,引导着那缕脆弱得仿佛随时会断的淡青色灵力,如同一个最苛刻的监工,一丝不苟地反复进行着单调的基础控灵训练:前进,后退,左移,右挪,尝试画一个稍微圆润些的弧线……每一次细微的提升都需要耗费巨大的心神和时间。阳光透过新糊的白纸窗格,在地上投下的光影逐渐拉长、偏移。
约莫两三个时辰后。
院外的竹林小径上,传来沉稳的脚步声,随即响起林鹤鸣那清朗悦耳、如同金玉交击的声音:
“江师弟,时辰差不多了,收拾一下准备动身吧,我们该出发前往玄刀宗了。”
正沉浸在灵力丝线细微感知中的江溯猛地被这声音惊醒。他睁开眼,愣了一瞬,脑子里飞快地掠过昨天的信息。
对了!今天是去玄刀宗的日子!掌门师伯交代过的!
他连忙收敛心神,对着门外高声回应,声音里还带着点匆忙:“是林师兄!我这就来!”
迅速站起身,动作麻利地环顾了一下小厅。目光落在角落那个用几件柔软破衣服叠成的简易小窝里——毛茸茸、金灿灿的小兽元宝依然蜷成一团,呼吸均匀平稳,小肚子微微起伏着,还在沉睡中。江溯走过去,动作轻柔地把它抱起来,小家伙也只是本能地往他怀里温暖的地方拱了拱,完全没有醒转的迹象。他小心地将元宝揣进怀里,隔着外袍能感受到小家伙温热的体温和轻微的起伏,如同一个小小的暖炉。
打开竹篱笆门走出去。林鹤鸣果然背对着竹林站在门外等候,一身青溪门制式简洁的青灰色道袍纤尘不染,身姿挺拔如崖间青松,阳光落在他身上,将那份温润如玉又带着锋锐内敛的气质映衬得恰到好处。听到开门声,林鹤鸣转过身来,看到江溯出来,还顶着一双熊猫眼,有些疑惑的问道:“江师弟,你这是?”
江溯知道他问的是什么,摆摆手回道:“没休息好,没事没事的。”
随即林鹤鸣脸上露出温和的笑意:“江师弟,随我来吧,师叔己在山门处等候。”
江溯点点头,快步跟上林鹤鸣的脚步。两人沿着熟悉的后山幽静竹径,穿过那片苍翠,很快绕至前山半山腰处那块刻着“青溪门”三字、饱经风霜的巨大山石所在地。
远远地,就看见身材精瘦的赵守拙,此刻没个正形地仰躺在那块青溪门的门牌石顶端上!那标志性的破旧邋遢道袍裹着他干瘦的身体,一只脚翘着二郎腿,另一只光脚(破草鞋掉了一只,不知滚到哪里去了)就随意搭在粗糙的石面上。腰间那个巨大惹眼的暗红色巨酒葫芦歪斜地靠着他的腰,塞子不知道被丢到哪里去了,浓郁的酒香混杂着他身上那股若有若无的汗馊味儿,在微风中飘散。他一手枕在脑后,浑浊的眼睛望着高远的天空,嘴里哼着不成调的、疑似某种民间小曲儿的下流小调:“……哎嘿,小寡妇提灯哟…月影儿斜……三寸金莲…踏碎奴…奴的心窝窝……” 调子跑得没边儿,歌词更是猥琐下流。
听到脚步声靠近,赵守拙停下了那不堪入耳的哼唱,歪着脑袋,眯缝着醉眼朝林鹤鸣和江溯这边瞥了一眼。当他的目光落到快步走近的江溯脸上时,那浑浊的眼底闪过一丝了然。
林鹤鸣上前一步,恭敬地躬身行礼:“师叔。”
“师父。” 江溯也跟着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
赵守拙慢吞吞地翻了个身,动作像只刚睡醒的老猫,从巨石上坐了起来,两条腿随意地晃荡在巨石边缘。他居高临下地睨着江溯的脸,尤其是那对经过一上午“休养”,色泽似乎从墨青转为深褐、但依旧醒目得像挂了两块炭的黑眼圈。他咂摸了一下嘴,带着点揶揄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哼!小子,昨儿个夜里忙活了一宿?”
“嗯,” 江溯老老实实地点头,顶着那双“战功赫赫”的眼睛,如实回答,“练得有点忘时辰了。”
“啧!” 赵守拙抓起葫芦灌了一大口,发出舒服的哈气声,酒液顺着他枯瘦的脖颈流下一些。他伸脚在地上摸索着找那只不知所踪的草鞋,一边含糊地教训:“急个屁!修道长生呢!又不是赶着投胎!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还容易钻了牛角尖!再这么急吼吼地胡搞瞎练,小心火气攻心,练岔了气儿,走火入魔把自己搞成个真傻子,老子可不管你!”
一旁的林鹤鸣闻言,脸上温煦的笑意不变,但那双清澈的眼眸中却闪过一丝极为细微、带着了然的惊讶。他目光如电,飞快地在江溯身上扫过一圈,尤其是在他周身微微波动的、还未完全平复的气息上停顿了一瞬。身为金丹后期强者,林鹤鸣的灵觉敏锐远超江溯想象。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江溯周身的灵力并非只是普通的紊乱,而是充满了一种“意念过度消耗”后的虚浮感,但这虚浮之下,却又似乎隐隐有某种极其细微、近乎凝练的控制力在悄然萌芽。这种感觉很奇特,像是强行开凿一条溪流后残留的痕迹,证明主人曾耗费巨大的心力去约束过灵力外放的方向,能搞成这样,绝对是下了狠功夫。
林鹤鸣的目光自然地落在江溯脸上,看着他疲惫但眼神依旧清亮执着的模样,带着一种大师兄式的温和关切与洞察,微笑着开口问道:“江师弟,原来是彻夜在练习灵力外放操控之术?难怪如此疲惫。这等技巧,重在感悟和纯熟,确实非一朝一夕之功,欲速则不达。师弟你入门时日尚短,能有此心己是难得,但切记过犹不及,身体是修行的根本。” 他这话语中肯,带着经验之谈的劝导,也点出了江溯疲惫的根源——那是精神念力过度消耗的标志。
江溯对林鹤鸣能一眼看破他练习的实质并不意外,点点头应道:“多谢林师兄提醒,我记下了。就是……看着目标在那儿,手却不听话,心里着急。”
林鹤鸣理解地颔首:“此乃修行常理,不必烦忧。” 随即,他不再纠结这个话题,目光投向远方山道。
赵守拙此时刚把那只脏兮兮的破草鞋在石头上磕了磕灰尘,勉强套回脚上。他跳下巨石,动作谈不上潇洒,却带着一股子不拘小节的利落。
江溯忽然想起什么,目光扫过周围,除了他们三个,空空如也。他疑惑地问道:“对了,林师兄,就我们三人去吗?” 在他想象中,这种踢馆打脸的场面,人数少了点吧?起码得呼啦啦带上一大票人才对得起“讨说法”这个词。
林鹤鸣闻言,脸上的笑容带上了一丝无奈,解释道:“当然不止。还要等贾乐天师弟和陆震岳师弟一同前往。他们需要负责押解之前擒获的那几个贼寇下山,带着人行动不便,自然会慢上许多。待到此处汇合后,我们才能一并动身。想来就快到了。”
话音将落未落,山门小广场另一侧的山路上,便隐约传来了动静。似乎有拖沓的脚步声、铁链碰撞的哗啦声,以及几声虚弱的咒骂和叱喝交织传来,正快速地向他们所在的位置靠近。前往玄刀宗的队伍,即将汇合。赵守拙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又灌了一口酒,目光投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仿佛己经看到了即将上演的热闹戏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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