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冬日阳光带着些许倦怠的暖意,懒懒地洒在无名峰的半山腰。凛冽的朔风呼啸着刮过光秃秃的山崖,发出呜呜的怪响。没有新雪落下,只有背阴处残留着些斑驳的残雪,黑黄相间,更添几分萧瑟。
半山腰处,一块饱经风霜、布满青苔和裂纹的巨大山石横卧在相对开阔的坡地上。岁月的侵蚀让石上的刻痕早已模糊不清,但“青溪门”三个大字,仍能勉强辨识。抬眼望去,山腰之上,几座殿宇稀稀落落地依山而建。瓦片残缺不全,露出底下腐朽变色的木头;墙体是未经修饰的粗粝青石,斑驳不堪;窗户纸糊了又破,在风中猎猎作响。稀稀拉拉的几点昏黄灯光,从几处勉强算完好的窗户里泄出,勉强驱散着殿宇内的昏暗。
殿宇建筑风格朴素得惊人,如同山下某个落魄乡绅的宅院,甚至更显破败。殿宇前围着低矮粗糙的石墙,围出了一个小广场。广场上坑坑洼洼,枯黄的杂草顽强地从碎石缝里钻出,角落里胡乱堆放着些缺胳膊少腿的废弃农具和朽木。毫无巍峨山门、祥云瑞霭的仙家气象,只有一派衰颓冷清,人丁凋零得近乎刺眼。寒风卷过,几片破窗纸打着旋儿飘落,更添凄凉。
就在这样一派破败死寂的背景下,一行五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山脚下的小路上。为首一人,正是罗锋!他脸色阴沉,眼神中带着怨毒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惶恐,引着身后四人向半山腰那片破落殿宇走去。
走在罗锋身后的,是四名气息阴冷、与周遭破败环境格格不入的修士。为首者身形干瘦高挑,穿着一身洗得发白、却异常干净整洁的青灰色道袍。头发用一根普通的乌木簪子束成一个一丝不苟的道士髻,清癯的脸庞颧骨微凸,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活人的红晕,薄薄的嘴唇呈现出诡异的乌紫色。初看之下,他就像个长期清贫修行的落魄道士,唯有那双微微上挑的狭长眼睛里,偶尔一闪而过的阴冷血光,以及周身那无法彻底洗涤掉的、深入骨髓的阴寒煞气,才昭示着此人的本质——这便是令罗锋又敬又畏的金丹中后期邪修,百骨道人。
他腰间斜插着一根长约三尺、黯淡无光的灰黑色短棍,如同根普通的烧火棍,毫不起眼。但深知其恐怖的罗锋,每每余光瞥到那棍子,都感觉脊背发凉。他亲眼见过,这只名“裂髓尺”的凶器只是轻轻一磕,便让一个炼气巅峰的对手浑身骨骼瞬间化为齑粉,软成一滩连哀嚎都发不出的肉泥!
紧随百骨道人身后的三人,是他此次邀来的帮手:
阴风叟: 一个弯腰驼背的老者,身形佝偻得如同对折的枯枝,脸上覆着一层死灰色,仿佛刚从土里爬出来。他双手拢在宽大的袖袍里,指甲漆黑尖长,握着一柄乌沉沉、不断渗出阴寒鬼气的哭丧棒。修为在金丹初期。
铁尸: 体型魁梧得不像话,筋肉虬结,皮肤呈死铜色,仿佛覆盖着一层铁锈。光头,眼珠浑浊,毫无生气。他背上斜挎着一条巨大的、末端连接着狰狞铁爪的精钢铁链。沉默寡言,气息却最为暴虐。修为亦是金丹初期,但肉身防御远超同阶。
毒娘子: 一身颜色鲜艳得近乎妖异的彩衣,身段妖娆,脸上却带着一种病态的青气,眼神流转间透着毒蛇般的阴狠。她腰间别着好几个花花绿绿的小葫芦,随着走动叮当作响。手指纤长白皙,指甲却涂着碧绿的蔻丹。修为在金丹中期,最擅毒蛊咒杀之道。
一行五人踏上青溪门所在的这片无名峰,周遭的破败景象更清晰地映入他们眼帘。
“哼,就这?” 毒娘子率先开口,声音又尖又细,带着浓重的不屑,红艳的嘴唇撇了撇,“我还当是个什么不得了的宗门,值得我等四人联袂前来。看这衰败模样,连个大点的土匪窝子都不如,怕是请都请不起看门狗吧?” 她纤指轻点着远处那座破大殿,“这里会有很厉害的老头?没弄错吧,罗锋?”
阴风叟在一旁发出“桀桀”的怪笑,声音如同两块朽木摩擦:“有趣,有趣。这地方倒是个埋骨的好地方,完事后省得费力去挖坑了。”他浑浊的目光扫视着周围,仿佛在挑选埋尸地点。
罗锋连忙点头哈腰,强压着心中的复杂情绪,赔笑道:“几位前辈明鉴,绝不会错!那老酒鬼就在里头。地方是破了点,但那老家伙确实有点棘手……” 他还没说完,百骨道人却冷冷地开口了,声音不高,却让罗锋后面的话直接咽了回去:
“环境如何,无关紧要。” 百骨道人青白色的手指轻轻抚过刻着“青溪门”三字的巨石,感受着粗粝冰冷的触感,声音毫无波澜,“只需确定目标在此便是。罗锋,带路。”
这平淡的语气反而让罗锋心底寒意更甚。他不敢再多言,连忙引着众人继续向上。走过那片坑坑洼洼、杂草丛生的小广场,绕过破败的主殿,罗锋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了不久之前。就是在这个广场附近,他被那个披着人皮的老怪物揪了出来,像只小鸡仔一样被胖揍了一顿,还被对方戏谑地诬陷是来偷看寡妇洗澡!奇耻大辱!罗锋的眼神变得愈发怨毒,袖中的拳头紧紧攥着,指甲几乎掐进肉里。
‘该死的邋遢老鬼!该死的青溪门!等着吧,今天就要你们全门绝种!让你们尝尝什么叫真正的绝望!’ 他心中疯狂地嘶吼着,仿佛要将那日的羞辱十倍百倍地奉还。
就在这时,走在前头的阴风叟突然顿住了脚步,灰败的眉毛微微上挑,枯瘦的手指指向小广场外山腰下更偏东侧的一处开垦过的缓坡田地:“唔?那边…还有几个喘气的?”
几人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果然,在离主殿有些距离的一片开垦过的坡地田垅间,正有几个人影在忙碌。四人身形忙碌,身上统一穿着洗得发白、打着补丁、同样款式的粗布短褐,裤腿挽着,赤着脚沾满了黄泥。若非身在此地,简直与山下辛苦耕作的普通农人无异。他们有的在费劲地锄地松土,有的在用长柄木勺舀着稀薄的粪水给几株看起来颇为低矮、不知是何品种的灵苗施肥。
百骨道人狭长的眼睛眯了眯,眸光扫过那片农田,落在那几个穿着破烂、满身泥泞的身影上,嘴角勾起一丝极其细微的弧度,那弧度冰冷得没有任何温度。在他眼中,这无异于几只肮脏忙碌的蝼蚁。
“嘿,还真有。”毒娘子嗤笑一声,眼中闪过一丝嫌恶,仿佛看到什么污秽之物,“这穷酸破落户,连门派弟子都得亲自下地干活?啧,这身行头,比沿街乞讨的叫花子也好不了多少。真是可悲,可叹。”
铁尸喉头发出沉闷的咕哝,死铜色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那双浑浊的眼睛也锁定了田里的身影,背上的铁爪链微微动了一下,发出轻微的金属摩擦声。他没什么表情,但这动作无疑流露出一种看待待宰牲畜的目光。
罗锋也早就看到了,此刻连忙应和道:“前辈说得是!青溪门就是这般穷苦寒酸!那边几个,应该是青溪门的人了!看起来修为低下,不值一提……” 他话还未说完,百骨道人已经迈步,径直朝着那片田间走去,灰扑扑的道袍在冬日略显凛冽的风中轻轻摆动。
“无聊。” 百骨道人淡漠的声音飘来,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从他们开始,让此地彻底清净。”
阴风叟、铁尸、毒娘子三人闻言,眼中都掠过一丝轻松和残忍的笑意。他们原本以为此次任务或许有些许波折(虽看不起这破地方,但那个所谓的棘手的老头毕竟存在),正愁不知该用何种方式最有效地激怒那老头,或者先逼他现身。现在倒好,几个送上门的、毫无价值的杂役弟子,简直就是最完美的开胃菜和垫脚石。捏死几只蚂蚁,既不会耗费什么力气,又能最快速度地将血腥和恐惧灌注在这片破落的土地上,搅浑池水,把那潜藏的龙逼出来!
他们三人随即跟上,步伐不疾不徐,如同去郊外踏青的游客,脸上甚至带着一丝嘲弄的玩味。目标只是几个炼体境的“杂役”,吹口气的事,实在不必着急一击必杀。看着猎物在自己强大的气息下颤抖、惊惶、绝望地奔逃,然后轻松碾死,这才是打发时间、娱乐心情的过程。
罗锋则自动留在了原地,看着那四人闲庭信步般走向农田的背影,心中那股暴戾的快意瞬间高涨起来。‘对!就是这样!碾死他们!先从这些最底层的废物开始!让恐惧蔓延开吧!’ 他仿佛已经看到那几个农夫般弟子在金丹邪修的法术下如同被碾碎的虫子般瞬间毙命的场景,看到鲜血染红那片荒芜的田地。一种狐假虎威、掌控他人生死的扭曲冲击着他。
正想着自己可以一雪前耻……
然而,就在罗锋脸上即将露出狰狞笑容的那一刹那——
一个极其惫懒、带着浓浓睡意和戏谑之意的沙哑嗓音,如同耳语般,毫无征兆地紧贴着他那只完好的耳朵响了起来:
“哟——小子?怎么又是你?啧,瘾头挺大啊,又来山上寻摸寡妇洗澡了?”
这声音像一道冻彻骨髓的寒流,瞬间席卷了罗锋全身的血液!他脑子里“轰”的一声,全身汗毛根根倒竖,四肢在这一刻僵硬得如同灌了铅!一股凉气直接从脚底板窜上天灵盖!
是那个熟悉的声音!那个噩梦般的声音!那个轻描淡写就能主宰他生死、碾碎他尊严的声音!那个把他揍得像只滚地葫芦、还给他扣上偷看寡妇洗澡帽子的老怪物!赵守拙!
罗锋感觉自己瞬间无法呼吸了。他猛地吞咽了一下,喉结剧烈地滚动,脖子像是锈住的机械,带着巨大的恐惧,一点点,一点点的,极其艰难地侧过头,向自己身后的方寸之地望去。
赵守拙那张沟壑纵横、永远沾着不明油污的老脸,几乎就贴在他面前!那缕标志性倔强黏在额角的油灰头发随风乱晃,一双浑浊的醉眼半睁着,带着一种“好巧哦又见面了”的熟稔笑意。一股浓郁的酒糟混合着不知名油脂汗臭的味道扑面而来,瞬间填满了罗锋的鼻腔。
罗锋的瞳孔因极致的恐惧而骤然收缩成了针尖大小!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嘴唇哆嗦着,连牙齿都在上下打颤:“前…前…前辈……” 声音干涩嘶哑,如同砂纸摩擦。
“嘘!” 赵守拙竖起一根同样满是油泥的食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另一只手却极其自然地伸出来,极其亲热地、重重地拍在罗锋颤抖的肩膀上,甚至还不忘顺势在那件不算太差的衣服上擦了擦手上的油渍。
他完全无视罗锋如丧考妣的表情,勾着他的肩膀,另一只手指着前方不远处正缓缓走向田里那几个庄稼汉打扮的弟子的百骨道人等四个邪修,用唠家常般的语气,笑眯眯地问道:
“那几个歪瓜裂枣、看着就不是好鸟的杂毛玩意儿……是你这趟带过来的‘朋友’吧?”
罗锋只觉得赵守拙那只沾满油污的手掌拍在肩上,如同烙铁般滚烫且带着无法抗拒的恐怖压力。他几乎要下去,额头上的冷汗汇集成豆大的汗珠,沿着额角和太阳穴滚落下来,后背更是瞬间湿透,寒风一吹,冷得刺骨。巨大的恐惧让他嘴唇嗫嚅着,大脑一片空白,下意识地想否认,想撇清关系:“前…前辈……不…不是…我……”
“哦——” 赵守拙拉长了语调,浑浊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那点笑意却显得更加“和蔼可亲”了,“没事,没事。来了就是客嘛。都是年轻人,让他们先去田边耍耍也好。给山里的年轻人练练手,热热身,免得生疏了筋骨嘛,挺好,挺好!”
罗锋听到这话,起初是茫然的。练练手?耍耍?热身?
他的脑子像被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砸了一下!
练……练手?!跟谁练手?青溪门…山里的年轻人?!
他的目光猛然转向远处田间那几个“老实巴交”、穿着洗得发白破旧短褐、还在忙着浇粪施肥的身影。刚才因为恐惧而对那几人的无视视角瞬间被打破!眼前这老头的话像一道撕裂迷雾的闪电!
他们不是杂役!不是农夫!他们是……赵守拙口中能让百骨道人这几位金丹邪修“练手”、“热身”的对象?!
一股无法言喻的、足以冻结灵魂的寒意瞬间从罗锋的尾椎骨炸开,直冲头顶!他的心脏疯狂地擂动,几乎要冲破胸膛!瞳孔在极度的惊骇与难以置信中骤然放到了最大!
他犯了一个……一个似乎足以致命的……天大的错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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