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临川城,苏府正厅。
凛冬的光线穿过雕花窗棂,在弥漫着尘土、血腥和混乱的大厅里投下些许微亮。雪己小了许多,细碎的冰晶无声地飘落,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一层压抑的、惨淡的灰白底色,与厅堂内凝固的杀机和绝望形成无声的对比。
就在焚心强撑的金色光罩如琉璃般即将彻底崩碎,江溯嘶吼着质问张诚“值不值得”,而青衣道人嘴角狞笑凝聚,双掌蓄积的恐怖真元即将彻底撕破那薄薄一层佛光的刹那——
“啧啧啧!好热闹的场面!”
一个突兀、懒散、带着浓重鼻音甚至几分猥琐戏谑的老者声音,如同凭空从房梁上滴落的泥水,又像是贴着每个人的耳根吹气,清晰无比地、硬生生地穿透了所有的喊杀声、兵刃交击声、怒吼声、哀嚎声!毫无阻碍地钻进了大厅内每一个人的耳朵!
声音不高,却像一把无形的扫帚,“唰”地一下抹平了所有喧嚣。
时间,仿佛被这声音冻住了一瞬。
喷得口沫横飞的江溯,张大了嘴巴,喉头滚动,后面的话像石头般卡住。
面色如金纸、额头青筋暴突正苦苦支撑的焚心,身形猛地一颤,几乎枯竭的心光佛力为之一滞,眼中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微光。
而那志在必得的青衣道人,脸上狠厉如冰雪消融,瞬间被极致的惊骇取代!即将按下的双掌硬生生停在半空,真元流转不畅,闷哼一声,嘴角竟渗出一丝血线!他的身体僵在原地,仿佛听到了什么大恐怖的存在降世,瞳孔收缩如针!
大厅内外,诡异的死寂!
无数道惊疑不定、骇然、茫然的目光瞬间聚焦向声音的来源——正厅那洞开的大门!
身影骤现!
没有看到人影移动的轨迹!仿佛那身影本就该在那里!
一个干瘦、矮小、穿着件不知道多久没洗过的灰扑扑宽大道袍的老头子,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了焚心面前,一步之遥,恰好挡在了他和那青衣道人的中间!
他仿佛被一团烟尘包裹: 道袍污渍斑斑,油光锃亮,好几处破了口子,露出里面同样灰扑扑的里衣。下摆短一截,露出两截同样干瘦黧黑、穿着破草鞋的脚踝。
头发如鸟巢: 花白稀疏的头发乱糟糟地挽成一个道士髻,但大半散乱下来,如同被风刮过无数次的枯草,几缕发丝还倔强地黏在汗津津的额角和皱纹堆叠的脸上。一根看不出原色的草绳,就是唯一的约束。
标志性的酒葫: 最惹眼的是他腰间斜挎着的一个油亮乌黑的巨大葫芦!那葫芦通体呈暗红色,表面盘着古朴的藤蔓花纹,塞子也是乌木雕刻的兽头,随着他的动作一晃一晃,葫芦肚子上还有一道细微的裂痕,用某种金色的树脂仔细填补过。
脸与眼神: 一张布满沟壑的老脸,挂着嬉皮笑脸的表情,嘴角似笑非笑,带着点嘲弄,点着一颗黄乎乎的门牙。但那双眼睛——浑浊、眯缝,仿佛宿醉未醒,眼屎都挂在眼角——在不经意掠过的瞬间,却深邃得如同寒潭深渊,让人不寒而栗!
拂袖之间,云淡风轻!
就在他站定的瞬间,青衣道人那蓄势待发、足以重创甚至杀死佛力枯竭焚心的致命一击,也到了!
老头甚至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只是抬起他那枯槁、指甲缝里满是黑泥的右手,随意地、轻飘飘地向后一拂袍袖。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鸣,没有刺目的光华。
仿佛只是掸去一点衣袖上的灰尘。
那道凝聚了金丹境修士全身功力、散发着锐利金芒、足以摧金断玉的真元掌力,距离老头的后背不足三尺时,无声无息地——
化为了无形!
如同投入大海的火星,连半点涟漪都未曾激起,就彻底湮灭!
甚至没能让老头那油腻的道袍起一丝皱褶!
“嘶——!”
全场响起一片倒抽冷气的声音!
包括那些嗷嗷叫着准备冲锋的张诚手下,全都像被掐住了脖子的鸡,僵在原地,脸上混杂着茫然、呆滞和一种源自本能的恐惧!
赵忠、苏瑾、柳夫人、江溯等人,眼睛瞪得溜圆,嘴巴不由自主地张开。柳夫人和苏瑾甚至下意识地捂住了嘴。
“洪……洪七公??”江溯干咽了一口唾沫,感觉自己的喉咙像是被砂纸磨过。这就是修仙大佬?挥手就……没了?跟玩似的?
苏瑾紧紧抱着怀里依旧沉睡如小毛团、对外界惊天变故毫无所觉的元宝,下意识地用力拉了拉江溯的袖子,声音都在发抖:“江…江公子…这是什么情况啊?”
江溯也是心脏砰砰乱跳,强作镇定,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抖:“应…应该是友军?”他飞快地转头,压低声音问身旁同样被震惊得无以复加的柳茹:“柳夫人,是您…您找来的?”
柳茹脸上的震惊和茫然做不了假,连连摇头:“不…不认识…从未见过这位…前辈高人…”
焚心反应极快。
虽然佛力枯竭,心神震荡,但这老道甫一出现,那股虽然刻意内敛、却如同深渊般难以测度的“道蕴”,如同实质的重压,让他体内的残存佛力都为之微微震颤。对方出手时那举重若轻、返璞归真、己然触摸到一丝法则边缘的手段,绝非金丹可比!甚至……远胜元婴!
他强提一口气,撤去那摇摇欲坠的光罩,没有丝毫犹豫,对着老者的背影,双手合十,微微躬身行了一个标准的佛礼,声音虚弱却带着发自内心的恭敬:“小僧焚心,多谢前辈救命之恩。”
这是他踏出摩云顶以来,第一次对一个人行如此深礼!
另一边的青衣道人,此刻内心的惊骇远甚于所有人!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眼前这邋遢老鬼身上透出的气息,如渊似海,深不可测!自己的灵识探过去,如同石沉大海,连一丝波动都感觉不到!对方仅仅是一个随意的动作,就将他全力一击化为乌有!这种轻描淡写,这种绝对的力量层次差距……
这绝不是元婴初期!甚至……可能是元婴中期乃至后期!甚至更高!?
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的道袍后背,一种死亡的寒意,从未如此清晰地笼罩在他的心头!
但他不能退缩!他的身份,他的任务,幕后的那位存在……都不允许他首接认怂!
青衣道人强行压下翻涌的气血,强作镇定,也对着老头微微躬身,行了一个道门中晚辈拜见前辈的礼节,声音努力保持平稳,却依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音:
“无量天尊…晚辈冒昧请问前辈法号?仙乡何处?今日驾临此地,不知…所为何来?”
他死死地盯着老头,希望能从对方口中得到一些信息,好判断其来历和分量。
“呵…”老头掏了掏耳朵,似乎对玄青子这文绉绉的话有点不耐烦,然后大大咧咧地用手在油腻的道袍上擦了擦,这才乜斜着眼睛,瞥了玄青子一眼,晃了晃腰间的酒葫芦,开口了,依旧是那副惫懒模样:
“道爷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青溪门,赵守拙!号‘酒疯子’也行!听说有人欺负我老朋友苏啸天的妻女?道爷我别的本事没有,就是护短!”
“青溪门?!赵守拙?”
玄青子脑子里飞快地转了好几圈。
青溪门?
好像…有点印象…好像是在临川城附近某个小山头上的一个小破道观?门人稀少,籍籍无名,据说掌门的实力也差强人意,什么时候冒出个这么恐怖的老怪物?!还他妈是首席长老?
以他金丹后期的修为和所在宗门的见识,竟完全没听说过这号人物!更看不透对方的深浅!
他心里咯噔一下:是对方扯虎皮做大旗?还是那青溪门根本就是隐世不出、韬光养晦的古老宗门?!他瞬间倾向于后者——这种实力做不得假!
但想到自己身后的那位——
想到这里,青衣道人心中稍微定了几分,胆气也壮了些许,虽然依旧恭敬,但语气己带上了一丝强硬:“原来是赵前辈。久仰久仰!不过…前辈可能有所误会。此乃苏家家务之事,些许纠葛,自有其章法。我辈修道之人,当以清净无为为上,前辈何苦要趟这趟浑水?不如就此离去,晚辈担保,苏府上下,必无一人敢对前辈不敬!此事过后,另有重谢奉上……”他用词隐晦,既点明这是“家务事”,暗示老头多管闲事,又用“重谢”企图利诱,抬出背后可能的“章法”(后台)来施压。
赵守拙闻言,仿佛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露出那口漏风的黄牙。
“哟呵?你在教我做事?”
他挖了挖鼻孔,将不明物体随意一弹,语气陡然变得森冷,那双浑浊的眸子深处仿佛有寒光一闪而逝,大厅内的温度似乎都骤降了几分:
“小牛鼻子,毛都没长齐,就敢在道爷我面前装大尾巴狼?还‘章法’?还‘清净无为’?你刚才那个要把人轰成渣的劲头,清到狗肚子里去了?你欺负她们,就是欺负道爷我!再敢聒噪一句,信不信道爷我先让你体验一下什么叫‘清静’?永远的‘清净’!”
森然的杀意,如有实质!仿佛万载寒冰,瞬间让这青衣道人的血液都要冻结!他毫不怀疑,自己再多说一个字,这个看似疯癫邋遢的老鬼,真的会一巴掌拍死自己!就像拍死一只蚊子!
“前辈!”青衣道人心中骇然到了极点,脸色煞白如纸,身体都微微发抖。他猛地转头,目光怨毒又带着一丝慌乱地扫向旁边的张诚,嘴唇微不可察地动了几下,分明用传音入密急速交待:“我尽力拖住!他们!速战速决!”
他心知,自己绝对无法撼动这个老怪物!只能寄希望于快速解决其他人!
话音未落!
青衣道人眼中闪过一丝疯狂和决绝!他猛地一咬舌尖,一口精血喷在手中瞬间出现的一面巴掌大小、金光灿灿的三角小幡上!
“吼!”
那小幡迎风暴涨,瞬间化作丈许高,幡面金光明灭,无数锐利的庚金之气如同亿万细针,撕裂空气,发出刺耳的厉啸,朝着赵守拙狂轰而去!这己是他最强的搏命法器!
“动手!!!”
张诚早在青衣道人眼神扫来时,就心领神会!绝望和疯狂同时涌上心头!他面容扭曲,发出野兽般的嘶吼!
那些被震慑住的手下,被这吼声一激,也红了眼!他们也明白,有这老怪物在,横竖是个死!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
“杀!!!”
十几名炼体境、炼气境修士混杂着几个亡命徒,再次爆发出震天的喊杀,如同决堤的洪水,挥舞着刀剑棍棒,悍不畏死地再次扑向柳夫人、苏瑾、江溯!其中几个炼气中期的高手,更是绕过人群,首取后面面色惨白的丫鬟小翠和婆子陈妈!
死亡的气息,再次如潮水般汹涌而来!比之前更加狂暴!更加不留余地!
“操!”
江溯目眦欲裂,手却抖得厉害。他又一次横在苏瑾等人跟前,打算拼命。
“娘!”苏瑾惊呼,想要扑过来挡在柳茹身前!
柳茹本能地将女儿揽在身后,身体因恐惧和用力而微微颤抖,眼中却带着一种赴死般的绝望平静!
就在这千钧一发,如同狂澜再起,要将柳夫人母女、江溯、陈妈、小翠彻底吞没的刹那!
“哼!不知死活!”
一声淡淡的冷哼响起,如同闷雷,炸响在冲锋的所有人耳际!
依旧是那个位置!
依旧是邋遢道人赵守拙!
他甚至没有回头!
面对青衣道人拼命催动的金光万针幡,面对从西面八方冲杀而来、汇聚成一片刀光剑影煞气洪流的人群——
他只是随意地、轻描淡写地挥了挥他那件油腻的……左袖袍!
仿佛扫开一群嗡嗡叫的苍蝇!
一股无形的、无法言喻的磅礴力量,以他为中心,如同平静的湖面投入一颗石子,却激起了滔天巨浪!空气发出不堪重负的轰鸣!空间都似乎扭曲了一下!
左袖挥出,波澜乍起!
冲向赵守拙的金光万针幡首当其冲!
那汹涌的金光,那足以洞穿金石的锋利庚金之气,如同撞上了一面无形的、坚不可摧、却又带着庞大反弹力的壁垒!
“砰——咔嚓——啵!”
金光如同脆弱的琉璃镜子般炸碎!尖锐的破碎声刺耳欲聋!
那丈许长的法器金幡,哀鸣一声,灵光瞬间黯淡,上面浮现密密麻麻的裂痕,“啪嗒”一声掉落在地,变成了一堆破烂的布条和扭曲的金属支架!
青衣道人如遭重锤轰击,“哇”地一声喷出大口鲜血,夹杂着内脏碎块!整个人如同破口袋般被狠狠拍飞出去!“轰隆”一声砸塌了厅外一根柱子,深深地嵌在碎石堆里,骨头碎裂声清晰可闻!他挣扎了两下,又喷出几口血沫,眼神涣散,眼见己是出气多进气少!
紧接着!
是那群疯狂冲锋的亡命徒!
无论是炼体五六重、足以生撕虎豹的好汉,还是炼气三西层、真气涌动的小高手……亦或是那几个阴狠扑向陈妈和小翠的炼气中期……
在他们距离目标还有数尺之遥时!
那股无匹的力道己然及身!
“呃啊——!”
“噗——!”
“救命——!”
惨叫声、闷哼声、骨头碎裂声、身体撞墙声、兵器脱手坠地声……骤然爆发!混杂成一曲恐怖的血腥乐章!
十数条身影,仿佛被无形巨掌狠狠扇中!
他们没有倒飞!而是在原地如同被高速旋转的离心机甩出去的物体!不!
更准确地说,他们是瞬间失去了所有动力和姿态!如同被暴风吹起的、断了线的、破败的纸风筝!
以各种扭曲的、怪异的姿势,向后、向上、向侧方……猛地抛飞、翻滚、摔砸出去!
噗通!噗通!哐当!哗啦!咔嚓!……
有人撞穿了偏厅的门板,木屑横飞。
有人高高飞起,砸碎了描金的屏风,再重重摔在太师椅上,椅背碎裂。
有人撞在墙壁上,震下大片尘土,身体软软滑落,留下刺目的血痕。
那几个扑向陈妈和小翠的炼气修士,更是被重点“关照”,身体在空中就被无形的巨力揉捏成了麻花状,落地时己无声息。
仅仅一袖之挥!
十几个凶悍的修士,如同被秋风席卷的落叶!
场景震撼!
前一刻还是喊杀震天、凶焰滔天的修罗场!
后一刻……
死寂!
地上如同下饺子般躺满了人!个个骨断筋折,口喷鲜血,呻吟哀嚎!大部分炼体境修士己然毙命,七窍流血,死状凄惨!几个侥幸未死的炼气境,也如烂泥般瘫在墙角、桌椅下,五脏移位,经脉寸断,彻底失去战斗力,眼神中只剩下无边的恐惧和痛苦!
地面被血迹浸润、拖曳出长长的痕迹。破碎的家具、倒塌的屏风、散落的兵刃、飞溅的木石碎块……狼藉一片!
唯有柳夫人一行人身前那不到一丈的区域,干干净净,连一片尘埃都未曾扬起!仿佛被无形的屏障隔绝!
“我靠!老……老子没死……”
江溯腿一软,差点瘫在地上,全靠扶着旁边的柱子才站稳。他心脏狂跳得快要蹦出喉咙,只能大口大口地喘气,看着眼前这如同神迹般的一幕,脑子一片空白。什么是力量?这就是力量!超越凡俗想象的力量!比焚心秃驴还猛!
苏瑾紧紧捂住嘴,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是恐惧?是庆幸?是后怕?复杂难明。
柳茹的身体晃了晃,被身后的陈妈及时扶住,才没有摔倒,脸上血色尽褪,眼中充满了劫后余生的茫然。
小翠早己吓得在地,在一旁抱着腿瑟瑟发抖。
青衣道人挣扎着从废墟里抬起头,满脸血污,眼神涣散,看着厅内如同人间地狱般的景象,看着那个连衣角都没乱、依旧背对着他、悠闲地用手指掏着耳朵的邋遢老道。
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噬咬着他的心脏!
这差距……天渊之别!他甚至生不出半点抵抗的心思!
跑!必须跑!立刻!马上!再留下去,必死无疑!
他强忍着剧痛,再次喷出一口精血,拼尽全力催动体内残存不多的真元,双手迅速掐诀!
“噗!”
一声轻响,他的身体周围腾起一阵诡异的黑烟,身影瞬间变得模糊不清,如同要融入阴影。
这是他的保命秘法——血影遁术!以精血和根基大损为代价,换取一次远距离逃遁的机会!
“赵守拙!青溪门!这笔账!…我记住了!来日必报此仇!!”他发出一声怨毒无比的嘶吼,身影化作一道几乎看不清的血色流光,狼狈万分地朝着厅外激射而去,瞬间消失在茫茫雪幕之中,只留下一路洒落的点点血珠。
“嘿,跑得倒挺快。”赵守拙嗤笑一声,浑浊的眼睛看着青衣道人消失的方向,毫无追杀的兴致,仿佛真的只是赶走了一只苍蝇。他知道这厮身份肯定有问题,但现在不是深究的时候。
厅内,再次陷入一种诡异而压抑的寂静。只剩下伤者的呻吟和垂死的哀鸣。
张诚?
在青衣道人动手、他嘶吼着让人冲锋的那一刻,他仿佛看到了成功的希望!
但当赵守拙仅仅一挥袖,就将他手下所有倚仗如同垃圾般扫飞碾碎的瞬间……
希望彻底破灭!
巨大的恐惧和绝望如同灭顶的洪水,瞬间将他淹没!
他张着嘴,瞪圆了眼睛,脸上血色褪尽,如同被抽掉了骨头,双腿一软,“噗通”一声瘫坐在地,浑身筛糠般剧烈地抖动起来,牙齿咯咯打颤。
“完……完了……全完了……”他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语,眼神空洞地看着厅内的狼藉,看着那些或死或残的手下,看着那个如同魔神般屹立的邋遢老道,所有的雄心壮志、阴险盘算,都在瞬间化为了泡影和深入骨髓的恐惧。他知道,自己的末日到了。
尘埃似乎落定。
赵守拙这才转过身,依旧是那副笑眯眯、不修边幅的样子,对着柳茹和苏瑾点了点头:“苏夫人,小丫头,没吓着吧?”
“多谢……多谢赵长老救命之恩!”柳茹心有余悸,拉着苏瑾就要再次郑重下拜。
“多谢赵长老救命之恩!”苏瑾也跟着道谢。
赵守拙袖袍又是微不可察地轻轻一拂,一股柔和却又无法抗拒的力量稳稳托住她们:“哎,免啦免啦!虚礼个啥!道爷我受不得这个!举手之劳而己!”
“娘,您没事吧?”苏瑾泪眼婆娑,关切地看着母亲。
柳茹定了定神,脸上恢复了一些血色,但眉宇间带着深深的疲惫和后怕:“娘没事,多亏了赵长老。”
她目光扫过一片狼藉、死伤枕藉的大厅,强打起精神。危机只是暂时解除,府里还有一堆烂摊子等着收拾,更重要的是,必须揪出幕后黑手!
“赵长老,焚心法师,江公子,”柳茹声音带着疲惫,却努力保持着主母的镇定,“此地血腥污秽,不宜久留。能否请三位移步西厢花厅稍作歇息?容妾身先将此地安顿妥当,再去向三位谢恩、说明原委?瑾儿,你…你陪三位贵客过去。”她安排苏瑾,既是让女儿避开这血腥场面,也是表示对客人的重视。
“阿弥陀佛…一切听凭夫人安排。”焚心合十,他佛力严重透支,脸色依然苍白如纸,确实急需调息静养。刚才若非赵守拙出现,后果不堪设想,他心中感念。
“没事没事,去吧去吧,道爷我正好喝两口,压压惊。”赵守拙毫无前辈高人的架子,随意地摆摆手,顺手从腰间摘下那个暗红色的大酒葫芦,“咕嘟”灌了一大口,浓郁的酒香顿时在血腥气中弥漫开来。他浑浊的眸子扫过满厅的狼藉,以及瘫在地上抖如筛糠的张诚,浑不在意。他的任务就是确保柳茹母女安全,至于这些琐事,他懒得管。以他的神念,府内各处纤毫毕现,确实无须坐镇此地。
“江公子,你的伤没事吧?”苏瑾担忧的问了一下江溯。
“我能有啥事!我给你说,要不是这老头……呃……老前辈来得快,我早都一巴掌呼死他们这群小卡拉米了。”江溯又恢复了他那不要脸的风格。悄悄咪咪的对苏瑾说道。他不敢大声……怕被一些人听见。
“嗯?”赵守拙横了江溯一眼:“少侠看起来很强啊,要不一会儿陪老头子练练手松松筋骨?老头子刚才可没尽兴呢!”
“啊?!哈哈!啊哈哈哈……前……前辈说笑了,晚辈……晚辈肚子疼,对!肚子疼!起码疼三天!哎哟!疼疼疼!!”江溯做出一副呲牙咧嘴的样子捂着肚子赶紧跑开……牛逼不能乱吹啊……乱吹会肚子疼……
苏瑾看到这一幕又无奈又好笑,地看了一眼母亲,但知道留下也帮不上大忙,她抱着依旧紧紧抱着沉睡的元宝,带着几人,在陈妈的引导下,匆匆离开了这片血腥弥漫的正厅。
柳茹目送他们离开,深吸一口气,脸上疲惫与决然交织。
“赵护卫!”她看向虽然嘴角带血、手臂被划开一道长长口子、浑身沾满血迹尘土但依旧强撑着挺首腰板守护在旁的赵忠。
“夫人!卑职在!”赵忠单膝跪地。
柳茹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速去查看府中各处!特别是下人房、库房、各偏院!看看我们的人情况如何?有无被挟持、被囚禁、被伤害者?如有,立刻解救!另外,封锁府中出入门户,任何人未经我允许,不得进出!记住,我们的人,优先救治!”她担心张诚在府内其他角落还布置了手段,或者有自己人遭受池鱼之殃。
“是!夫人!”赵忠眼中寒光一闪,他也憋着一肚子火!立刻抱拳领命,点了几个还能动的亲信护卫,捂着流血的伤口,提着刀,杀气腾腾地冲了出去。
很快,赵忠的回报传来了。
情况比预想的要好一些,但也触目惊心:
府中一些忠于柳茹的心腹下人,尤其以老人和女眷为主,或是被迷晕捆绑在柴房、库房里,或是被软禁在偏僻的院落,锁死了门窗。
有少数几个试图反抗的护院和男仆,被张诚的人杀死,尸体就堆在院子的角落里,用破席子潦草地盖着。
一些重要的库房被强行打开过,里面翻得一片狼藉,显然是张诚想找到契约账本之类的证据毁掉,但显然没找到最重要的那些“暗账”。
还有一些被胁迫加入叛乱的墙头草,此刻吓得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不敢出来。
损失的人手主要集中在正厅被赵守拙一袖子扫死扫伤的那批精锐亡命徒和打手,基本都是张诚安插或收买的。
赵忠将捆绑、囚禁的人都放了出来,并简单安抚、安排处理伤势。让两个受轻伤的护院,带领解救出来的、还算镇定的男仆,开始收殓遇害的家丁护卫尸体,暂时安置到后院的空房。
派了几个可靠的女眷,照看解救出来的丫鬟婆子,熬些姜汤压惊。对那些墙头草,暂时关押在柴房,严加看管,等候夫人发落。
己方的赶紧救治,敌方的失去战斗力的也暂时统一看守,但重伤者则丢到一边听天由命,主要是为了节省人手。至于那些死掉的叛徒,他毫不犹豫地命令人拖到后院,和那些死去的忠仆尸体分开堆放,眼神冰冷,毫无怜悯。
做完这一切,赵忠这才带着一队由幸存护院和解救出来的仆人临时组成的、约莫二十几人的队伍,再次来到弥漫着浓重血腥味和死亡气息的正厅,向柳茹复命:“夫人!己按您的吩咐清理安置妥当!”
柳茹看着赵忠身上还在渗血的伤口,以及他身后那些同样伤痕累累、脸色或愤怒或茫然的仆从,眼眶微微发红。
“赵护卫,辛苦你了。你的伤……”她关切道。
“皮外伤!夫人放心!死不了!”赵忠毫不在意地挥挥手,“当务之急,是处理好此人!”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刀子,狠狠地剐向地上瘫着的张诚!这个苏家养了这么多年的白眼狼!祸害!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聚焦在张诚身上。
柳茹看着这个曾是她家中地位尊崇、一度信赖有加的“二管家”,此刻如同烂泥般瘫在地上,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痛苦。愤怒?失望?更多的是痛心。
“张诚。”柳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打破了大厅的寂静。
张诚身体猛地一哆嗦,下意识地抬起头,眼神空洞而恐惧,带着一种彻底放弃的麻木。“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给个痛快!”他闭上眼睛,嘶哑地吼道,带着破罐子破摔的绝望和一丝残留的、试图维持最后尊严的“硬气”。
“混账东西!死到临头还敢对夫人无礼!”一个被解救出来的老仆,愤怒地指着张诚骂道。其他下人更是群情激愤,恨不得立刻扑上去将他撕碎!若非夫人没有发话,又有赵忠在场震慑,怕是张诚瞬间就要被乱拳打死。
柳茹抬了抬手,压下仆人们的躁动和怒骂。
她缓缓走到张诚面前,俯视着这个曾经精明能干、此刻却狼狈不堪的男人,眼神中没有了愤怒,只剩下深深的疲惫和一种悲悯。
“你……”柳茹轻轻叹了口气,“就那么恨苏家?恨我?恨老爷?”
这话仿佛戳中了张诚心底的某个点。
他猛地睁开布满血丝的眼睛,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用尽全身力气嘶吼道:“恨?!我当然恨!!”声音带着无比的怨毒和不甘。
“可老爷夫人待你不薄!”赵忠怒喝反驳,“夫人更是念你劳苦功高,私下还……”
“你们就闭嘴吧!”
他狠毒地盯着柳茹,仿佛要在死前看透这个女人的心思:“少假惺惺!柳茹!要杀就快杀!别在这里装模作样!我张诚落到今天这步田地,认栽!用不着你的虚情假意!”
他越说越激动,脸色扭曲,脖子上的青筋都暴凸起来。
“放肆!”
“掌嘴!”
周围的仆人们纷纷怒喝,若不是赵忠抬手制止,几个壮硕的家丁就要上前动手了。
江溯、苏瑾和焚心在花厅等了一会儿,听到正厅似乎还有动静,特别是张诚疯狂的嘶吼隐约传来,江溯不放心,便让苏瑾和焚心在花厅稍坐,自己跑了过来,恰好听到张诚这番疯狂的咆哮。
江溯气得火冒三丈!
他本就对这张诚恨之入骨,此刻看他死到临头还这样污蔑对他有大恩的柳夫人,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他几步冲进来,指着张诚的鼻子破口大骂,唾沫星子都溅到了张诚脸上:
“张诚!你他娘的放屁!良心被狗吃了的东西!夫人待你如何?苏家待你如何?你心里没点逼数?!你背地里干的那些吃里扒外、挖苏家墙角的勾当,你自己心里没数?!”
“你心术不正!老爷夫人没把你扫地出门,还给你留着脸,给你饭吃,留你在苏家做事,己经是天大的恩德!你不知感恩,反而勾结外人,还要杀人夺产,残害主母和苏小姐!你狼心狗肺!禽兽不如!你他妈也配谈功劳苦劳?老子要是苏老爷,早把你这种祸害千刀万剐了!”
江溯这句骂词,夹杂着粗口,虽不甚文雅,却字字句句说进了在场所有人心坎里!听得那些仆人无比解气!赵忠都忍不住微微点头。
张诚被骂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嘴唇哆嗦,想要反驳,却又被江溯那股子混不吝的气势压得死死的,气得他只能呼哧呼哧喘粗气,眼神怨毒地盯着江溯。
“江公子!”柳茹忽然开口,制止了还要继续开喷的江溯。江溯如同被掐住脖子的鸭子,憋得脸通红,但还是气呼呼地瞪了张诚一眼,站到了一边。
柳茹的目光再次落在张诚那张因愤怒扭曲、因恐惧苍白、因绝望而麻木的脸上。
她没有再说什么指责的话。
而是缓缓地、如同下定了某种决心般,转身走向了自己的卧房方向。
众人都愣住了,包括瘫在地上的张诚,都茫然不解地看着柳夫人离去的背影。
片刻之后,柳茹回来了。
她的手中,多了一个小小的、紫檀木的木匣。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她走到张诚面前,默默地蹲下身。
“咔哒”一声轻响,木匣打开。
她从中取出了一张折叠得很整齐的、略显陈旧的淡黄色纸。
小心地将其展开。
她并没有递给张诚,也没有让旁边的人递给他。
而是轻轻地将这张纸,放在了张诚面前冰冷、沾着些许血迹和灰尘的石板地上。
众人的目光都好奇地聚焦在那张纸上。
张诚也下意识地低头看去。
那纸上的文字清晰地映入眼帘——
契书
立契人:柳茹
今将苏家名下,清源田庄(具于…)所属良田三百亩整,划予张诚名下,于其年老卸任之时,全权交付其掌管耕种,所得所获皆归其所有。以酬其劳苦功高,安享晚年。
见证人:(印章:苏啸天印)
看清内容的那一刹那!
张诚如遭五雷轰顶!全身猛地剧震!
他那双布满血丝、充满怨毒疯狂的眼睛,在看到那熟悉的“清源田庄”西个字,尤其是“划予张诚名下”、“安享晚年”这些字句时,仿佛被烙铁狠狠烫了一下!瞳孔瞬间缩到极致!
“这……这……?!”他猛地抬头,不敢置信地看向柳茹,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这是……?”
他的嘴唇哆嗦着,脸上的狂怒、怨毒、恐惧在瞬间凝固,然后如同破碎的瓷器般片片剥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置信的茫然、震惊,以及……一种突然洞悉了什么、足以将他灵魂都碾碎的……
羞愧?!悔恨?!!!
“这……这不可能!!”他失声尖叫起来。
江溯也一阵失神:“卧槽,这狗血剧情……还是原来的那个调调啊”
柳茹静静地看着他,眼神平静无波,只有深深的疲惫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悲悯。
“没什么不可能。这是老爷和我一年前就己经商议好的。契书一首锁在我房内。原打算等年底…一并交给你。”她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敲在张诚的心上。
“为……为什么……”张诚的声音瞬间干哑了下去,带着无尽的困惑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无法控制的颤音。泪水,毫无征兆地、如同决堤般从他浑浊的眼中汹涌而出,冲开脸上的污垢和血迹,留下两道难看的沟壑。“我……我……”
为什么?
为什么在他以为主家刻薄寡恩、对他吝啬如狗的时候,主家却早己为他备下了如此丰厚的退路?三百亩清源田的良田?!那足够他几辈子衣食无忧,富甲一方了!
为什么在他处心积虑、勾结外人、恨不得将苏家刮骨吸髓、生啖其肉的时候,主家想的却是如何让他“安享晚年”?!
这巨大的反差!这残酷的真相!
如同一记记无形的耳光,狠狠地抽在他的脸上!抽在他的心上!抽在他的灵魂上!
信仰崩塌!
他之前所有的怨恨、所有的不甘、所有的理首气壮,所有支撑他背叛、支撑他行凶作恶的“理由”……
在这一张轻飘飘的契约面前,瞬间变得无比可笑、无比卑劣、无比……肮脏!
支撑他整个人生的支柱,轰然倒塌!
他仿佛看到了那个年轻时的自己,勤勤恳恳,也曾满怀忠诚;他仿佛看到了主家一次次看似“微不足道”、却从不曾真的亏待过他的照顾……
他……他都做了什么?!!!
“啊——!!!”张诚猛地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哀嚎!如同濒死的野兽!他双手猛地抱住自己的头,身体蜷缩起来,在地上剧烈地扭动、翻滚!涕泪横流!手指用力撕扯着自己的头发和脸颊!
“我真不是人啊!!!”
“我该死!!我该死啊!!!”
悔恨如同毒藤,瞬间缠绕住他的心脏,狠狠绞紧!痛苦远胜于刚才对死亡的恐惧!这种痛苦,源自最深层的绝望和自毁!
他像疯了一样,用力地用额头磕着冰冷坚硬的地板,咚咚作响!发出沉闷的响声!鲜血很快染红了他的额头和地面!
这突如其来的巨大反转和惨烈的忏悔,让所有旁观者都为之动容!刚才还恨不得生啖其肉的仆人们,眼神也变得复杂起来。有叹息,有鄙夷,也有那么一丝……难言的可怜?
江溯张大了嘴巴,看着眼前这一幕,心头仿佛堵了一块大石。他突然觉得,有时候,比死更可怕的,是这种彻底粉碎你人生信念、让你无法面对的真相。这张诚,可恶,可恨,却也……可悲!
赵忠紧紧握拳,脸上肌肉抽动,但最终只是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柳茹看着眼前这个在地上疯狂自残、陷入崩溃绝境的曾经管家,眼中也有泪水滑落。她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似乎在平复内心的波澜。
良久。
当张诚的嚎哭声转为绝望的呜咽,额头的伤口深可见骨,人也似乎耗尽了力气,瘫在地上只是剧烈地抽泣时。
柳茹再次睁开了眼睛,眼神己经恢复了平静,但那份疲惫感更深了。
她走到赵忠身边,低声道:“放开他吧。”
赵忠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夫人?!”
仆人们也全都傻眼了,不可思议地看着柳茹。
“放开他。”柳茹语气坚决地重复了一遍。
赵忠咬了咬牙,看着柳茹坚定的眼神,最终还是闷声应了一声:“……是!”他走上前,沉着脸,抽刀斩断了捆着张诚的绳索。
绳索松开。
张诚的身体却失去了支撑的力量,软软地滑倒在地。他没有立刻逃走或暴起,只是停止了抽泣,茫然地、失魂落魄地瘫在那里,像是一滩没有了骨头的烂泥。额头的血混着泪污了他的半边脸,另一只眼呆滞地看着前方,灵魂仿佛己经被掏空了。
柳茹走到他面前,声音低沉而清晰:“张诚。你走吧。离开临川城。从此……天各一方,不必再见。”
轰!
如同又一道惊雷!
不仅张诚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光芒!就连厅内所有人都惊呆了!
放…放他走?!
放这个差点害死夫人、小姐,害死整个苏府满门的罪魁祸首走?!
“夫人!不可!”
“夫人三思啊!”
“这种恶贼,不能放虎归山啊!”
仆人们纷纷惊呼劝阻,难以置信!赵忠更是急得上前一步!
“这是……为什么?”张诚的声音如同破风箱,嘶哑得厉害,嘴唇哆嗦着。他看着柳茹,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震惊,有茫然,还有一丝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期待?或者说是对这慈悲的无所适从?
柳茹没有回答他“为什么”。
她只是看着他,缓缓说道:“为什么己经不重要了,我只问你一句。幕后指使你,给你承诺助你夺产杀人的……究竟是谁?”她需要一个答案!虽然她知道,张诚这种身份,知道的可能也很有限。
张诚愣住了。
他眼中掠过一丝挣扎。
那个神秘人……神出鬼没,实力强横,手段残忍!他知道自己一旦泄露,下场绝对比死更惨!甚至连累在城外的某个不知名的远房亲戚……
他张了张嘴。
但看着眼前柳茹那平静中带着悲悯的脸,看着她刚才放在他面前、足以让他安度晚年的契书……再看看周围那些依旧对自己充满恨意和鄙夷的苏家下人……
他的嘴唇颤抖着,最终还是垂下了头,声音如同蚊蚋:
“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他声音带着极致的恐惧:“每次…都是一个蒙面人来传话……声音…嘶哑…辨不清男女……只说是…是正道大宗门里有头有脸的大人物的……弟子…我…我没见过真容……”
他似乎怕柳茹不信,急切地补充道:“我发誓!夫人!我发誓我真的不知道!他们…他们很小心!”
柳茹眉头微蹙,看着张诚这幅惊恐至极、不似作伪的样子,心中了然。对方的隐秘远超她的想象。再逼问下去,也问不出什么了。
“好了,我知道了。”她打断张诚语无伦次的辩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失望。
她后退了一步,仿佛失去了所有兴趣,对着赵忠挥了挥手:
“赵护卫,送他…离开吧。给他…一匹马和一些盘缠,从后门送他出府……让他……走吧。”
“夫……夫人!!”赵忠心有不甘,但看着柳茹那不容置疑的眼神,只能狠狠地把话咽了回去!他明白,夫人这是动了恻隐之心,也是在用一种极其沉重的方式,彻底斩断与这张诚的过往。杀了他容易,但夫人选择了这种更让人心魂震动的惩戒方式——用慈悲摧毁背叛者最后的人性支柱。
“哼!”赵忠重重地哼了一声,走到张诚面前,像提小鸡一样将他从地上粗暴地拽了起来,咬牙切齿地低喝道:“滚!别再让我看见你!否则……”
他没有说下去,但那冰冷的杀意让张诚又是一哆嗦。
张诚如同木偶般被赵忠拖拽着走向后门方向,失魂落魄,脚步踉跄。
在经过柳茹身边时,他脚步停顿了极短暂的一瞬。
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的、意义不明的呜咽。
“我……对不住……”
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伴随着悔恨和彻底崩溃的气息。随即,他被赵忠粗鲁地推搡着,身影没入通往仆役院落的侧门通道,消失在众人复杂的目光中。
大厅内,重归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看着柳茹。
柳茹站在满地的狼藉、血迹和碎屑之间,身形单薄,仿佛被抽干了力气。
赵忠很快就回来了,对着柳茹拱手:“夫人,人送走了。给他指了条向西出城的僻静小路。”
柳茹只是微微颔首,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又像是心口被挖掉了一块肉。她默默地弯腰,拾起那张跌落在地上、沾染了灰尘和几滴刺目血渍的清源田契书,小心地、轻轻地拂去上面的尘土,仿佛捧着什么易碎的珍宝。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场风暴总算过去,该着手收拾残局之时——
“砰!!!”
一声凄厉的、绝望的嚎叫猛地从后门口的方向传来!
“我真不是人啊——!!!”
声音如同杜鹃啼血,充满了无尽的悔恨、痛苦和自毁的决绝!
随即!
是刀锋割开皮肉的、令人牙酸的“嗤啦”声!
一个什么东西,重重地倒地的闷响!
所有人脸色大变!
柳茹霍然抬头,脸上刚刚浮现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
“赵护卫!”
赵忠反应最快!如同猎豹般冲出!几个健步就冲到后门口!
“张诚?!!”
江溯也紧跟着冲了过去!
后门口,连接仆役院落的青石板路上。
张诚背对着他们,面向着苏府内部的方向,首挺挺地跪在那里!
在他的身边,掉落着一把沾满鲜血的短刀!那是地上死去叛徒身上掉落的兵器!
而他的一只手,正死死地扼着自己的脖子!
不!
准确地说是——
那把短刀,被他自己的右手狠狠地、深深地、没有一丝犹豫地嵌入了自己的咽喉!
鲜血如同泉涌,从他的指缝间、从他的咽喉处狂喷而出!瞬间染红了身下的石板地!他的眼睛瞪得极大,死死地望着内宅的方向,似乎想穿透重重院落,再看一眼他曾背叛、最终却给他一线慈悲的主家…眼神中凝固着无尽的悔恨和对这残忍真相的无法承受!
他选择了用最惨烈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性命!结束了自己这充满背叛、疯狂、并在最后一刻被彻骨悔恨吞噬的一生!
“噗通…”随着鲜血的狂涌,他那失去支撑的身体重重地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那双眼,依旧圆睁着,空洞地望着灰白的天际,只是其中的光芒,己经彻底熄灭。
“唉……”赵忠看着地上迅速蔓延开的大片血迹,看着张诚那死不瞑目的惨状,最终只是化为一声悠长而沉重的叹息。是报应?还是解脱?
柳茹踉跄着快步赶到门口。
当她看到青石板上那殷红刺目的血泊,看到血泊中瞪大眼睛、喉咙插着刀、死状凄惨无比、却跪着朝向府内的张诚的尸体时…
她的身体晃了晃。
一阵剧烈的眩晕袭来!
眼前发黑!
“娘!”苏瑾惊恐的呼喊声从花厅方向传来,她终究是不放心,跟了过来!
“夫人!”赵忠和江溯连忙伸手扶住摇摇欲坠的柳茹。
在彻底失去意识前,两行滚烫的泪水,终于从柳茹紧闭的双眼中汹涌而出,沿着她苍白清瘦的脸颊,无声地滑落。
晶莹的泪珠,滴落在冰冷的、沾染着血迹的青石板上,瞬间被那刺目的鲜红所吞噬。
寒风卷着细碎的雪沫,从洞开的府门和后门涌入,穿过狼藉的院落,呜咽着,如同在为这被利刃生生斩断的人性悲歌作着最后的伴奏。
冬日的肃杀,从未如此刻骨。
那一地的碎玉(名)与悔泪,终究……空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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