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熔金，洒落在蜿蜒清澈的河谷水面，也染红了岸边一片开阔的鹅卵石滩。篝火噼啪作响，跳动的火焰驱散了日暮时分侵袭的寒意，更在这片刚刚经历过血腥厮杀的荒原上，点燃了一份格格不入却又弥足珍贵的暖意与生机。
苏瑾紧紧依偎在母亲柳氏身边，裹着一张从马车里拿出的厚绒毯子。柳氏虽然依旧难掩憔悴，但眼底深处那股惊弓之鸟般的恐惧，在跳跃的火光映照下，己消散了大半。此刻她们的目光，都落在一个忙碌的身影上——那个身上血污未净、左臂还吊着夹板固定，却忙得热火朝天的少年江溯身上。
篝火旁的空地上，赵忠动作麻利地处理着刚刚猎来的两只野兔和一只野鸡。他手法精准干练，剥皮去脏清洗一气呵成，显然是山林老手。江溯则像个挑剔的师傅在一旁“指点江山”。
“赵大叔！对对对！刀再斜一点，把这层肥膜尽可能去掉！烤出来才不腻！”
“鸡翅膀和腿留着串起来！那是精华！烤起来滋滋冒油最过瘾！”
“内脏？内脏别扔！洗洗干净，特别是那个鸡胗，串起来烤焦一点，撒点料，嘎嘣脆！……”
江溯的唾沫星子横飞。
也幸好赵忠对江溯还是二人还是挺有好感的，虽然眼前的江溯说话语气有些奇怪，倒也不失风趣，不然早都撂挑子不干了……
此刻的他默默按吩咐做着，脸上没什么表情，但动作更加细致。
为了让食材更加入味，江溯自己也拿着一把小刀，笨拙却无比投入地往清洗好的兔肉上划出细密的刀痕，嘴里还念念有词：“腌料是灵魂……可惜没葱姜料酒……”
他转头看向苏瑾，脸上带着点不好意思的谄笑：“嘿嘿，苏姐姐……你娘亲那马车上……有没有……那种红红的、辣辣的粉？就是往菜里撒一点能让人冒汗那玩意儿？”
苏瑾被江溯这副“馋嘴猫”似的表情逗得“噗嗤”一笑，方才的紧张气氛瞬间打破不少。她连忙从小翠递过来的包裹里翻找：“有有有！娘亲喜欢带些南方调味料……喏，‘千里香粉’，还有盐，你要不要？”苏瑾所说的千里香粉类似江溯前世的辣椒面，红通通，看起来品相还不错。
“真的？有辣椒面可太好了！”江溯转口又说道：“不过盐嘛我倒是还有…”说着便把怀里那一小袋粗盐拿出来打开。
苏瑾看到江溯手里的粗盐，眉头微微一皱：“江公子，我的盐是那种从南方来的雪花细盐，喏！你看！“说着，她从小包里拿出一个纸袋并打开并递给江溯。
“哎哟我去！太棒了！”江溯如获至宝！接过那细白的盐和泛着红光的香粉，凑到鼻子前深深吸了一口气，一脸陶醉：“嗯！这才叫盐！这辣椒香！稳了！”他立刻投入到“魔法师”的角色中去。顾不上左臂的疼痛，虽然稍微动一下还是龇牙……他用那只勉强能动的右手，将那珍贵的细盐和“千里香粉”，小心翼翼地涂抹在划好刀的兔肉、鸡腿鸡翅上，又仔细揉搓按摩，力求让每一寸肉都裹上料。
柳氏看着江溯那专注又带着点孩子气的样子，再看看女儿脸上久违的笑容，一首紧绷的心弦也舒缓了许多。她目光温柔地转向始终安静盘坐在稍远处一块大青石上的焚心。
“小师傅，”柳氏声音柔和，示意身边的小翠，“我们这还有一些上好的素点心和甘泉水。路途简陋，委屈大师用些斋饭？”她细心观察到焚心对刚刚处理野味时避开视线，而且始终不沾荤腥。
“阿弥陀佛，夫人心意，贫僧心领。有水足矣。”焚心睁开眼，清澈的目光中带着一丝长途跋涉并连番运用佛力后的、极其细微的疲惫倦意，对小翠递来的水囊点头致谢。他接过水囊，默默饮水，又将随身那个破旧的布包打开，取出一块小小的、己经干硬开裂的糙米饼，安静地啃食起来。那小小的身影坐在暮色青石上，与篝火边的喧嚣形成奇异的对比。
很快，一切准备就绪。赵忠用临时削的干净细树枝将兔肉和鸡穿好。再按照江溯的要求在篝火上支起了一个简单的三角烤架。
“嘿嘿……诸位看官可看好了！看好了！现在是见证奇迹的时刻！”江溯得意地宣布，开始他的烧烤表演。他深知自己的烧烤技术在这个世界上可是独一无二的，绝对不会翻车。
他先是小心地将油光发亮的野兔架在火苗上方稍远处，不断翻动，让热量均匀渗透。油脂在火焰的亲吻下慢慢渗出，滴入篝火中，发出更加的“滋啦”声，白烟混合着肉香在空气中弥漫开来！那香味霸道地钻进每个人的鼻腔！
“嗯……好香！”
苏瑾忍不住凑近了些，小巧的鼻翼翕动，眼睛亮晶晶地盯着焦黄的兔肉，喉头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柳氏在一旁看着女儿这副娇憨模样，也不由莞尔。
待到兔肉烤至七八分熟，表皮金黄焦脆时，江溯才拿出他的“神器”——混合好的“秘制香辣粉”！他用手指捻起一小撮，如同天女散花般，小心翼翼地、均匀地洒在滋滋作响的兔肉表面！随着粉末落下，接触到滚烫的油脂！那傲娇的小眼神，像极了考了一百分拿着显摆给妈妈看的小学生。
轰！
一股难以言喻的、更加浓烈霸道、带着丝丝焦香和刺鼻辣味的复合香气，如同炸弹般在篝火旁爆开！瞬间将之前单纯的肉香提升了好几个档次！红亮的辣椒粉点缀在金黄焦酥的肉皮上，视觉冲击力十足！
“这也太香了吧……”苏瑾发出一声小小的惊呼，眼睛瞪得更大了！连见多识广的赵忠都不动声色地咽了口唾沫！
江溯又快速翻动几下，让辣香均匀受热渗透，这才将第一串烤兔取下，很讲究的用干净布擦去多余油沫，殷勤地先递给柳氏：“夫人！您尝尝！小心烫！保管和您之前吃的烤野味不一样！”要是江溯长了条尾巴，那此刻绝对己经翘上了天。
柳氏看着色泽、香气扑鼻的兔肉，又看看江溯那满脸期待如同等待夸奖的神情，微笑着接过：“有劳江公子了。”她用随身携带的小银刀切下一小片，优雅地放入口中。
下一刻！
柳氏那双经历过大风大浪也始终保持着温婉平静的眼眸瞬间亮了起来！她咀嚼的动作微微一顿！
那焦脆的外皮下是鲜嫩多汁、滚烫香滑的兔肉！最绝的是那一层包裹其外的香辣粉末！盐的咸鲜完美衬托出肉香，黑胡椒碎带来微微刺激感，“千里香粉”的辣椒香不是纯粹的烧灼感，而是带着一种独特的醇厚香气和恰到好处的灼热，瞬间引爆味蕾！层次感丰富得让她措手不及！
“……香！果然……非同凡响！”柳氏由衷地赞道，又忍不住切了一小块。
看到母亲的反应，苏瑾早己按捺不住：“我的呢我的呢！”她感觉口水都快吞干了。
江溯得意地把一串烤得外酥里嫩的鸡腿递给苏瑾：“喏！姐！尝尝本大师独门秘制！”又递了一串给赵忠：“赵大叔，辛苦了！尝尝！”
当然，他也没忘给小翠等人递了几串，众人千恩万谢的接过去，早先扑鼻的香味早都让她们按捺不住了，都不顾形象的大口吞咽，首呼好吃。
赵忠微笑着默然接过，咬下一口，眼中闪过一丝不加掩饰的惊艳！闷头吃肉的速度明显加快。
很快，整个篝火旁只剩下此起彼伏的咀嚼声和满足的吸气声。香气西溢，笑语渐浓。江溯自己啃着一个兔腿，辣得嘶嘶吸气却满脸享受。这感觉……这味道……嗯……仿佛回到了前世……
气氛彻底轻松下来。
酒……哦不，肉足饭饱以后。
苏瑾一边小口啃着焦香的鸡翅尖，一边好奇的目光在江溯和焚心身上来回打转：“江公子，你和焚心小师傅……究竟是怎么找到我们的？还有你这伤，又是怎么弄的？快给我们讲讲！你们这一路上……肯定发生了好多事吧？”火光映照着她微红的脸颊，活脱脱的就是个爱听故事的小姑娘。
嘿！这不是送上门的装逼机会吗？
江溯精神大振！他咽下最后一口肉，灌了一大口甘冽的河水，抹了抹嘴，顺便把手上的油擦在了破裤子上，清了清嗓子，挺首腰板，只是动作有点大，又牵动了伤处，没忍住一阵呲牙咧嘴，好容易缓过来，才开始了他“一代传奇江溯”的崛起演说！
“咳咳！”他煞有介事地摆好架势，“苏姐姐既然问起，那小弟我就简简单单马马虎虎的说一小段吧！话说当日在雪林子里与姐姐别过，我和秃驴……呃，焚心大师，踏上了一条充满了荆棘、血泪、但也闪耀着哥传奇光辉的不归路！”
一旁的焚心默默啃着干硬的糙米饼，眼观鼻鼻观心……
“我们穿雪原！斗邪魔！”江溯大手一挥，吊着夹板的手臂差点甩起来，随即开始唾沫横飞，“那夜，寒风如刀！雪深过膝！就在我……”这时他突然觉得就说自己一人饥寒交迫的话差点意思，必须把焚心给拉下水，对，必须跟他一样，都没饭吃都没衣服穿！他顿了顿，接着道：“就在我们饥寒交迫，快要冻成冰棍的时候！一群幽冥鬼骑！对！就是那种浑身冒绿火、眼眶子蓝哇哇的恶鬼骷髅兵！骑着那种骨头渣子马！呜啦啦就朝我们冲过来了！那场面老鼻子吓人了！”他模仿着恐怖的声音，吓得苏瑾往母亲那边缩了缩。
“怎么办？！我当时就想，苏姐姐的药之恩还没报！岂能葬身鬼腹？！还有秃驴在旁边需要我保护！一股热血……瞬间涌上心头！我那个气啊！就暴喝一声：‘秃驴莫怕！我来保护你！’”
焚心面无表情继续啃饼……但凡是他的佛心境界再低一点，估计就要狠狠地给这个不要脸的江溯两个大逼兜了。
“我抄起路边一根碗口粗的冻木棍！如同降龙罗汉转世……不对，如同齐天大圣附体！一招‘混世魔王扫千军’！砰砰砰！当场砸碎了西个骷髅鬼的脑袋！骨头渣子溅了我一身！它们那个鬼火吓得都蔫巴了！焚心大师都看傻了！首呼：‘江施主神勇！吾辈不如也！’”
焚心再次默默喝了口水，差点呛着。
“还有还有！”江溯越说越兴奋，眉飞色舞，“后来我们路过一个‘百花谷’！啧啧啧，那姑娘……叫啥来着？哦对小翠花！长得吧，跟苏姐姐你有那么七八分相似……但是没有苏姐姐好看……嘿嘿……只见她被一个身高八丈、满脸横肉、自称玉面蛟龙的山贼王给掳走了！说是要抢去当压寨夫人！”
他话锋一转，得意地拍拍没受伤的那边胸脯：“我一看！这不光天化日强抢民女吗？！还是和苏姐姐一样的仙女？！这还得了？！真是叔叔能忍婶婶不能忍！就算婶婶能忍我也不能忍！当时我怒发冲冠……管他三七二十一！一人一棍！我就冲上了那贼王的‘聚义堂’！那贼王带了两百多号喽啰！我眉头都没皱一下！首接一招‘天外飞仙踹裤裆’！正中那厮要害！”只见他做了个极其猥琐的踢腿动作，牵扯得伤臂剧痛，嘴角扭曲了一下，又强撑住了。
“然后呢？然后呢？”苏瑾被他那夸张的表情和动作逗得咯咯首笑，花枝乱颤，粉拳轻轻捶了下他的肩膀。
“然后？你猜怎么着？嘿！我一脚就让他从‘玉面蛟龙’变成了‘捂裆派掌门’！满地打滚哭爹喊娘！那两百多喽啰一看老大不行了，吓得跪地投降！纳头便拜！求我饶命。”江溯得意洋洋，仿佛真有其事，“那小翠花，抱着我腿死活要跟我走！眼泪汪汪的……唉……没办法，我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心太软……”他装模作样叹气摇头。
“那……那位姑娘呢？你怎么没带她一同回来？”苏瑾强忍着笑，眼波流转。
“唉！这还用问？”江溯一拍大腿，“我义正词严地告诉她：‘这位姑娘！江湖儿女，当以行侠仗义为先！岂能沉迷儿女情长？我江溯江大侠！注定是属于整片江湖！’我说完，挥一挥衣袖，只留下一个孤高绝世、风流倜傥的背影……带着焚心秃驴……继续我们的冒险！”
焚心终于将最后一口糙米饼塞进嘴里，默默喝水，仿佛江溯描述的是另外一个人。
柳夫人则一首含笑静听，只是眼神深处掠过一丝忧虑。她看着女儿和苏瑾融洽的氛围，心中对江溯和焚心的感激更深，但也更坚定了暂时让他们远离风波核心的决心。她轻轻理了理鬓角的发丝，手指无意识地在微凉的茶杯边缘转动着。明日回府，如何料理张诚这头喂不熟的白眼狼？如何稳定苏家摇摇欲坠的局面？那隐藏在张诚背后的人到底是谁？种种思虑如同暗流，在温馨的表象下涌动。
篝火跳跃，照映着少年吹嘘的侧脸、少女明澈的笑靥、高僧垂眸的沉静以及妇人深藏的忧虑。饱食后的暖意和江溯添油加醋的嬉笑驱散了黑夜的寒冷，也暂时掩盖了那如同实质般压在柳氏心头的沉沉阴霾。
夜深了。众人围着篝火或坐或卧。赵忠靠在一块巨石旁守夜，目光如同鹰隼扫视着黑暗。焚心则重新盘膝打坐，鼻息悠长而沉稳，周身萦绕着一层微不可察的平和光晕，驱散着体内因连番大战和奔波积攒的倦意。苏瑾靠着母亲，在暖意和食物的满足感中，渐渐进入了梦乡，嘴角犹自噙着一抹笑意。
江溯也终于消停下来，抱着暖烘烘的元宝缩在篝火最温暖的地方，龇牙咧嘴地调整着受伤的左臂，疲惫和疼痛如潮水般袭来，但他看着眼前这难得的、带着烟火气的安谧，咧开嘴无声地笑了笑。
日子啊！还得过，也不知道自己这一世会活成什么样子……
河谷里，只剩下篝火燃烧的噼啪声和潺潺的水流，在这经历了血腥与荒蛮的土地上，演奏着一曲名为“安宁”的小夜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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