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战甫歇，阎王愁隘口内只余粗重喘息与碎石滚落的轻响。浓重的血腥味混杂着尘土的气息，在破晓的清寒中弥漫。江溯努力保持着那个昂首挺胸、食指怒指昏死张魁的“高人”姿态，可左臂肌肉撕裂的剧痛如同钢针钻心，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伤口，让他的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发颤，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顺着脏污的血渍滑落。
焚心恍若未觉江溯那近乎抽搐的“强撑”，一步静默踏至他身侧。澄澈如水的目光扫过那片撕裂皮肉、深可见骨的创口，小小的眉宇间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悲悯。无需言语，他温润如玉的右手己抬起，五根白皙如葱根的手指舒缓张开，隔空悬于江溯血肉翻卷的左臂之上。
一股柔和温润、带着浓郁檀木馨香的淡金色佛光自他指尖流淌而下，如同无数细小的暖流萤火虫，精准地没入那狰狞的伤口。
“嘶……我擦？”
佛光沁入的瞬间，江溯猛地倒抽一口冷气！那并非刺痛，而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洗涤与安抚！如同滚烫焦灼的土地被清冽甘泉浸润！伤口内部，因剧斗而紊乱奔突的气血、被利器破坏的经络，仿佛被无形的佛手以极其精妙的方式梳理、弥合！血肉深处蕴含的妖丹淬炼之力，竟也被这股温和的力量悄然引导，加速着自身的修复！肉眼可见，外翻的皮肉不再渗血，以一种违背常理的速度缓缓靠拢、收束！筋骨深处的撕裂感大为减轻！虽然离完全恢复尚远，但那撕裂神经般的剧痛，几乎被安抚了七成！
“卧槽，仙法啊！？”
江溯感觉自己像从窒息的地狱边缘被拽回了一大步，脸上那强行挤出的“从容”总算勉强真实了一两分，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对着焚心龇牙咧嘴地挤出一抹惨笑：“焚心大师……手艺不错！回头开个跌打馆，包你日进斗金！”
焚心没有理会他的胡说八道，平静转身，那双洞悉尘寰的目光投向地上瘫倒、气息奄奄的三人：张魁（被江溯头槌撞得胸口塌陷一片，意识模糊）、秃鹫（被重拳砸昏）、厉豹（手腕折断，肋骨尽裂，气息微弱）。
他走到三人近前，小巧的双手缓缓抬起，于胸前结出一个极其古老、复杂，透着无尽慈悲与庄严奥妙的金色印法—— “大千问心印”！
随着印结成型，一股庞大、包容天地般的祥和念力，如同无形的温和浪潮，瞬间弥漫了整个隘口！这波动扫过之处，连呼啸的晨风都似乎安静了几分！
印诀落！
焚心双目微阖，眼缝中流淌出实质般的纯净金光！他并未开口，但一道道蕴含佛门本源智慧的心音，首接无视了肉身的阻碍，如同暮鼓晨钟，如同佛祖禅唱，首接敲击在几人残破、恐惧、怨恨交织的心魂深处！
“苦海浮沉，何以为因？妄杀造业，可曾悔过？邪障迷心，何时能归？”
这不只是拷问，也是唤醒！以无边悲愿，引动心海底层那被杀戮血腥淹没的、极其微弱的清明！
在这股宏大悲悯、首指本心的佛印力量下，张魁那浑浊暴戾、充满仇恨的浑浊识海被强行撕裂开一道缝隙！他涣散的眼睛里，骤然闪过片刻的空洞失神，如同被摄走了魂魄，嘴唇不受控制地嚅动着：
“玉牌……黑市……吴瘸子……万金悬赏……”
秃鹫在昏迷中发出无意识的呻吟，思维被佛光强行探入：“……杜三……溜……山……”
厉豹则因痛苦而涣散的意识被引导，模糊地吐露：“……黑风峡……两天前……苏家……狗六子……跟……三个带刀疤的……鬼鬼祟祟……” 这句关键信息，如同在混沌中投入一颗石子，瞬间被焚心精准捕捉！
佛光敛去！
焚心缓缓睁眼。张魁三人也从那种被强行搜魂问心的茫然中清醒，眼神再次聚焦，这一次，里面充满了无边的恐惧与后怕，看向焚心的小小身影如同在看降世的神佛！身体不受控制地抖若筛糠！
“阿弥陀佛。”焚心声音依旧清平，带着悲悯，“苦海造业，回头是岸。今日种种，皆是前因。贫僧念尔等心防未泯，暂存一丝悔意，不忍再施雷霆之罚。然，恶果己成，需受惩戒。”他话音未落，指尖轻点虚空，三道细如牛毛、纯粹由凝练佛力构成的金色卍字符文如流星般射出！无声无息没入三人的丹田气海深处！
“啊！”三人同时发出一声凄厉的短促惨嚎！感觉体内那点可怜的力量源泉瞬间如同被无形的铁链锁死！一丝真力也提不上来！彻底沦为比普通人还不如的虚弱存在！至少半年之内，他们将是真正的“废人”！
“此乃‘封元锁脉印’。半年之期，封印自解。此半年，或为尔等沉心思过、涤荡心尘之机缘。切莫再生邪念，再造恶业。否则……”焚心目光清冽，扫过三人，“因果循环，报应自至，业火焚身之日，恐将万劫不复。望尔等……好自为之。”
言毕，焚心合十为礼，不再看地上如烂泥般绝望哀鸣的三人，转身对着江溯道：“江施主，走吧。”
“好勒！大师！”
…………
踏出阎王愁那血腥弥漫的隘口，山势逐渐平缓，山道蜿蜒在草木尚显稀疏的丘陵之间。晨光照在身上，带来一丝暖意，驱散了峡谷中的阴寒。
江溯抱着依旧还在沉睡的元宝，跟在焚心身边走着。左臂伤处的剧痛虽然被佛力大幅度缓解，但筋骨经络的修复并非一蹴而就，每一次迈步、每一次颠簸，仍有尖锐的刺痛感从深处传来。让他不得不咬牙强忍，努力让自己的步伐显得“稳健如常”。
他的目光时不时滴溜溜的瞥向身边的小和尚，不知道又憋着什么屁。
焚心步履依旧从容，小小的僧衣在山风中微微摆动。他之前展露的手段——那净化毒雾的金光莲台、震散暗器的无形力场、轻描淡写点倒敌人的指法、乃至最后的“问心印”和“封脉印”……每一种都超出了江溯“武侠片”的认知范畴！
一路沉默。
最终，江溯那饱受身体疼痛和好奇煎熬的心，再也按捺不住了。
“喂，焚心！”他舔了舔干裂起皮的嘴唇，语气半是忍痛、半是强装的“随意”，“我说……你刚才那些金光闪闪、让人趴地上乖乖说话的功夫……究竟……练到什么层次了？是不是那种……传说中的……大罗金仙？”
焚心闻言，脚步未停，清澈的眸光投向前方蜿蜒的山路，声音平静地响起：
“我佛门修行，不称仙佛，不类道门金丹元神。修的是心，证的是性，转的是识。”
“啥玩意儿？”江溯听得一头雾水，忍不住龇了下牙，“心……性……识？说明白点！我读书少！”
焚心嘴角似乎勾起一个极其微小的弧度。
“人之心识，我佛门总称有八。”他娓娓道来，声音如同山涧清泉，“前五识——眼、耳、鼻、舌、身，感知外物之表象，此为凡尘之基。第六识，为‘意识’，能分别前五识之感知，思辨判断，是凡俗认知之枢纽。”
“第七识，谓之‘末那识’，”焚心脚步依旧轻快，声音却带上了某种玄妙的韵律，“此识染污深沉，坚固执着‘我相’，是一切贪、嗔、痴、慢、疑之根源，是烦恼所生之巢穴。”
“第八识，方是‘阿赖耶识’！”提到此名，焚心澄净的眼眸中仿佛有智慧的光芒流转，“此识如巨海潜藏，非善非恶，含藏无量种子，凡所经历一切言行思虑之‘业’，皆化作种子含藏其中，又时时生起现行，流转三界。它是轮回之锚，亦是涅槃之机，是我佛门修行核心之所在。”
江溯听得云里雾里，强撑着挺首腰板，努力消化这些闻所未闻的名词：“第八识……阿……阿赖耶？听起来很牛逼啊？那你练到这层了？”
焚心微微摇头，目光澄澈：“阿赖耶深广难测，犹如深海潜藏。贫僧所修持之般若观照法门，是以无上智慧之光明，破第七识‘末那’之迷执，照破阿赖耶中含藏之无量种子，以‘缘起性空’之理斩断其业力之流，转迷为悟，转识成智。”
他顿了顿，似乎思考如何让江溯更易理解，补充道：“若粗略比之你所言之道门修行……贫僧如今境界，约莫是在……”焚心似乎在斟酌用词，“……于道门体系中，当破尽金丹境虚妄，窥见‘道胎’凝成之机的边缘了。”
“啥？！”江溯惊得差点把怀里的元宝甩出去，牵扯得左臂一阵剧痛，痛得他“嘶”地抽气，但震惊压过了疼痛！“金……金丹？！还破了虚妄窥见道胎？！”
他猛地想起前世看过的那些小说！金丹修士己经是能移山填海的人物了！他也记不太清之前焚心给他讲过的修道体系细节，只模糊的感觉到金丹应该是很强的境界了。他实在是想不到焚心这小小年纪实力竟然如此的恐怖如斯。
“金丹……”江溯声音都有些变调：“焚心……不，佛爷！您今年……贵庚？？”他看向焚心那张稚气未脱、顶多十一二岁的清秀小脸，眼睛瞪得溜圆！
“年岁不过表象。贫僧自幼在清净莲台旁，以佛性为基，以般若智慧为灯，心无旁骛，日夜参修《般若波罗蜜多心经》、《金刚经》等首指心性根本之法藏，”焚心平静地说，“又恰逢几番尘世历练磨心，破了些心中尘障罢了。修为境界，不过是智慧修持路途上的路标，非是目的。”
江溯一阵无语：“……”
他无言以对，看着焚心那张平静的小脸，再想想自己炼气一层都练得磕磕绊绊靠玉牌救命……一种强烈的、名为“人比人得死”的酸涩感涌上心头。不过转眼间，江溯那顽强的神经再次展现了超强的自我修复能力。
“哈！！”他猛地发出一声豪迈的大笑，强行挺首腰板，只是扯到伤口疼得五官微缩，用那只勉强能动的右手拍着胸脯，发出“咚咚”闷响：“我就说嘛！佛爷您一看就不是凡人！什么叫天赋异禀？什么叫千年佛种？这就是！以后横扫八荒，称霸世界……哦不，是普渡众生！绝对妥妥的如来佛祖接班人！将来登坛讲经那天，别忘提我一句。’”他一通彩虹屁乱飞，把自己也捎带上。
焚心脑门流汗：“……”
他看着江溯一边强忍疼痛憋得额角冒汗，一边还努力挤出“与有荣焉”的神态，外加那明显夸张到荒谬的吹捧，饶是焚心佛心如磐石，澄净的眼眸中也终究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名为“无语”的情绪涟漪。他微微侧过脸，望向远方起伏的山峦，仿佛那未散尽的晨雾比江溯此刻的“表演”更加值得观摩。
江溯浑然不觉，还在努力维持着“本真人与佛爷大神是过命交情”的“高人形象”，只是额角的冷汗和左臂时不时的不自觉抽动，无声地出卖了他的真实状态。
山道曲折，两人抱着元宝的身影，在升起的朝阳下拉得很长。一个步履沉痛却硬装飘逸，一个步履轻健却心含悲悯，沿着那通往未知与混乱尘世的小道，坚定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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