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炸锅了。
心魔撂下的那句“阴时阴历之人”，彻底让整个村子沸腾了。
“啥叫阴时阴利啊？”
“生辰八字！肯定是生辰八字！”
“谁？谁是这个命啊？赶紧找出来！别连累大家伙儿！”
恐慌像瘟疫，比狼群跑得还快。
张连山缩着脖子，心里想到还是先和江凡二人会合，可惜还走几步便看到乱象，平日里和和气气的王婶，抄起扫帚就往隔壁李寡妇家冲，嘴里还嚷嚷：“李家的！你家二丫是不是子时生的？别藏着掖着害了全村！”
江大丫的破院子更是成了风暴中心。
几个平时见了她都满脸笑容的村民，此刻堵在她家篱笆笆门外，脖子伸得老长，眼神跟探照灯似的在她和屋里探头探脑的江二牛身上来回扫。
“大丫！你爹娘走那年……你多大来着？”
“二牛啥时辰落地的？记不记得？”
七嘴八舌，话里话外都绕着“生辰八字”西个字打转。
江大丫死死把一脸懵懂的江二牛护在身后，瘦弱的肩膀绷得紧紧的，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线，眼神里有惊恐，但更多的是被逼到墙角的倔强：“问这干啥？！跟你们有啥关系！都走！走啊！” 声音带着哭腔，又尖又利。
张连山站在屋内，透过门缝看得首咬牙：“好家伙，这些人可真心急啊。 ”
屋里，气氛比屋外好不了多少。
江凡和张靖词一个站着一个坐着，脸上都一脸凝重。
“心魔要‘阴时阴历’之人，绝非无的放矢。”张靖词声音沉得像块冰，手指无意识地敲着炕沿，“也就是说，这阴时阴历之人应该十分重要。 ”
“他妈的！这心魔玩得够脏！”张连山骂骂咧咧地挤到炕沿坐下，随后仿佛想到什么，猛地一拍大腿，“江大呀，那小姑娘的生辰八字是什么？ ”
听到张连山的话语，江凡猛地抬头，嘴中喃喃。
“对啊，村长那里并没有两人的准确生辰八字。 ”
幼年！失去双亲！唯一相依为命的姐姐！那深入骨髓的恐惧与无力感……
“是姐姐！”江凡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眼神锐利如刀，“爷爷的心魔根源，是幼年时无力保护至亲，眼睁睁看着姐姐……替他承受了什么！江二牛，他就是那个‘阴时阴历’之人！而大丫一定会为了二牛挺身站出来。 ”
木屋里瞬间死寂。
张靖词缓缓点头，冰山脸上也掠过一丝凝重：“极有可能。因为二人的生辰八字并不准确，村民很有可能将错就错，将二人献祭出去。 ”
“卧槽！”张连山倒吸一口凉气，“那还等啥？抄家伙！干他丫的！把江大丫藏……”
话音未落，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杂乱的脚步声，伴随着压抑的争吵和啜泣，由远及近，最后停在了他们屋外。
三人对视一眼，心头同时一沉。
***
村东头，村长家那间最气派的青石房子里，气氛比冰窖还冷。
窗户关得严严实实，只点着一盏豆大的油灯，昏黄的光晕勉强照亮围坐在方桌旁的几张脸——村长、王婶、还有村里几个德高望重的族老。空气里弥漫着劣质旱烟的味道，混合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沉重。
“都……都问清楚了？”村长是个干瘪老头，此刻佝偻着背，声音沙哑得像破锣。
一个戴着瓜皮帽、留着山羊胡的老先生，哆哆嗦嗦地翻着一本发黄发脆的线装册子，那是村里几十年积攒下来的“丁口簿”。
“问……问遍了。”老先生的声音带着冰冷，“只有江家那两个小家伙的生辰八字并不清楚，但根据推演应该对的上应是阴历。 ”
“吸！”
桌边响起一片压抑的抽气声。
王婶的脸在昏暗灯光下显得格外惨白，她死死攥着衣角，指节捏得发白，嘴唇哆嗦着：“真……真是江家那俩孩子？没……没弄错？”
“簿子上记着呢！虽然有些偏差不准确，但大概就是那个日子。 ”老先生的语气仍旧冰冷，眼神锐利地看向王婶，“事关村子，我不会出错。 ”
死一般的寂静笼罩了石屋。
一个穿着绸缎马褂的胖族老，摸了把油光光的脑门，喉结上下滚动：“那……那狼神的话……”
“还能咋办？！”另一个脾气暴躁的黑脸族老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油灯火苗疯狂摇曳，“献出去！两个孩子当中必有一个是真的，大不了两个都献出去，两个孩子换全村老少的命！值了！”
“放你娘的屁！”王婶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站起来，声音尖利得刺耳，“那是条人命！你忘了她爹娘是为啥没的？还不是为了给村里采药！现在要拿他们孩子的命去填？良心让狗吃了？！”
“良心？”黑脸族老梗着脖子，眼睛瞪得通红，“王桂花！你站着说话不腰疼！不献出去，等着狼神发怒，把咱们全村都啃成骨头渣子吗？！你家里是没小崽子是吧？！”
“我……”王婶像被戳中了软肋，气势一泄，颓然跌坐回凳子上，捂着脸呜呜哭起来，“那也不能……不能就这么……”
“好了！都别吵了！”村长用力敲了敲烟袋锅子，发出沉闷的响声。他浑浊的老眼扫过一张张麻木的脸，最后停留在那本摊开的丁口簿上。
“谁家……不是骨肉？”村长声音干涩，每一个字都像从砂纸里磨出来，“可……狼神堵着门呢。”
他长长叹了口气，那叹息重得像块石头，砸在每个人心上：“去……把那两个孩子……叫来吧。咱们好好跟他们说……这是为了全村。”
吱呀——
话没说完，破旧的木门被轻轻推开了。
江大丫站在门口。
单薄的身影被门外漏进来的惨淡月光拉得老长。她没有哭，脸上甚至没什么表情，只有那双清澈的眼睛，此刻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平静得可怕。
她看着屋里一张张熟悉又陌生的脸，看着村长桌上那本摊开的决定了命运的簿子，看着王婶脸上的泪痕和族老们躲闪的目光。
屋子里瞬间静得能听见针掉地上的声音。所有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带着惊恐羞愧哀求，还有一丝如释重负的解脱。
江大丫的目光扫过众人，最终定格在村长脸上，嘴角极其缓慢地、扯出一个无比苦涩却又异常平静的弧度。
“村长爷爷……”她的声音很轻，像一阵风就能吹散，却清晰地钻进每个人的耳朵里，“不用叫了，我就是那个人。 ”
她向前走了一步，跨过门槛，站到了那昏暗摇曳的油灯光芒下。
“让我去吧。 ”
西个字，轻飘飘地落下。
却像两柄重锤，狠狠砸在石屋每个人的心上。
桌上的油灯，“噼啪”一声，爆出一个小小的灯花，烛泪缓缓流下，凝固在冰冷的桌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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