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止。”汐月缓缓摇头，金色的鱼尾在水下烦躁地摆动了一下，搅起一小片金色的涟漪。“他们似乎在找东西…找得很急。派出的都是速度极快的艇，装备着水下探灯和强弩，鬼鬼祟祟，好几次都差点撞进珊瑚宫外围的警戒圈。”她的眼神锐利如刀，“我抓了一个落单的水鬼拷问…虽然很快就被灭口，但死前吐露了几个词：‘深渊珍珠’、‘泣血玉’、‘三王子’…”
“泣血玉？三王子？”阿海倒吸一口凉气。泣血玉是南大陆魔族才有的至邪之物！而“三王子”…他想起青石镇酒馆里那些零碎可怕的传闻，关于魔族王庭那个阴鸷、擅长邪术的三王子阎砾！“魔族…魔族的人？寒江坞怎么会和他们搅在一起？”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
“利字当头，有什么不可能的。”汐月的语气冰冷，带着对陆地势力惯常的嘲讽和深深的戒备。“阎砾需要大量的深渊珍珠来炼制某种邪恶的亡灵兵器…泣血玉则是他打通关节、收买寒江坞的筹码。寒江坞那群水耗子，只要给够灵石，连亲爹都能卖！”她红尾猛地一拍水面，溅起晶莹的水花，显示出内心的愤怒和忧虑。“珊瑚宫有女王陛下的‘织雾’屏障，暂时无虞，但哑子湾…太近了。下次交易，你们务必要格外小心！我担心他们找不到珍珠，会把主意打到哑子湾这条线上来！”
沉重的消息如同冰冷的铅块，坠在阿海心头。哑子湾是渔盐村的命脉，一旦被那些凶神盯上…他不敢想下去。
看着阿海瞬间变得苍白担忧的脸，汐月眼底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柔软。她沉默了一下，似乎在犹豫，最终还是轻声开口，声音比刚才柔和了许多：“…你也要小心。保护好自己。”
这突如其来的关切让阿海浑身一震，猛地抬起头，对上汐月那双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深邃的蓝眸。一股热血猛地冲上头顶，连日来偷偷翻看从青石镇淘来的、被翻得卷了边的才子佳人话本里的那些旖旎词句，此刻像煮沸的开水一样在他脑子里翻滚。
他张了张嘴，喉咙发干，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一个念头无比强烈地冒了出来：说点什么！像那些话本里的才子一样，说点…说点好听的！让她安心！
“汐…汐月！”阿海猛地挺首了腰板，脸憋得通红，像只煮熟的虾子。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回忆着话本里最动人的句子，用尽全身力气，试图用一种“饱含深情”的语调吟诵：
“关…关关雎鸠！在…在河之洲！”声音因为紧张而干涩发颤，调子跑得离谱。
“窈…窕淑女！君…君子好…”那个“逑”字卡在喉咙里，死活吐不出来。他急得额头上青筋都冒出来了，双手无意识地绞紧了衣角，整个人僵在原地，只剩下嘴唇在无声地开合，活像一条离了水、濒临窒息的鱼。月光照在他窘迫到极点的脸上，汗珠都清晰可见。
预想中的才子风流、深情款款，变成了结结巴巴、滑稽透顶的背诵现场。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汐月先是愣了一下，随即，那双总是带着警惕和忧虑的蓝眸里，清晰地映出了阿海此刻手足无措的窘态。一丝愕然之后，是再也抑制不住的笑意，如同投入水面的石子，在她眼底迅速漾开。
“噗嗤——”一声清脆的笑声终于从她唇间溢出，打破了这滑稽的僵局。
紧接着，一串晶莹剔透的海水，随着她带着笑意的、轻轻摆动的手掌，精准地泼到了阿海僵硬的身体上！
“哗啦！”
冰冷的海水瞬间浸透了阿海单薄的粗布衣衫，激得他一个哆嗦，彻底从“才子梦”中清醒过来，狼狈地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
“傻子！”汐月的声音带着浓浓的笑意，如同海风吹拂的风铃，清脆又带着点嗔怪，在寂静的哑子湾回荡，“谁要听你背那些酸溜溜的东西！”她红尾在水中轻轻摇曳，搅动着碎银般的月光，看向阿海的眼神里，之前的忧虑被一种纯粹的、带着暖意的欢乐取代。“就这样…笨点，也挺好！”
阿海被泼了个透心凉，又被骂“傻子”，非但没有生气，反而看着汐月在月光下笑得眉眼弯弯的样子，心头那股巨大的窘迫和紧张，奇异地消散了。一股暖流取代了冰冷的海水，从心底涌起，蔓延到西肢百骸。他挠了挠湿漉漉的头发，也跟着嘿嘿傻笑起来，露出两排白牙。是啊，这样…好像真的挺好。
难得的温情在冰冷的月光下流淌。
但汐月脸上的笑意很快收敛。她侧耳倾听了一下远方海域隐约传来的、不同于自然风浪的某种低沉异响，那是属于寒江坞快艇特有的引擎震动。她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
“我得走了。”汐月的声音重新变得冷静，带着一丝不舍。她深深地看了阿海一眼，仿佛要将他的样子刻进心里。然后，她迅速游近礁石，在阿海反应过来之前，飞快地抓住他的一只手。
一片冰凉、坚硬、带着奇异金属质感的东西被塞进了阿海湿漉漉的手心。
阿海低头一看，月光下，那是一片半个巴掌大小的、边缘锋利的金色鳞片！正是汐月红尾金鳞上脱落的一片！鳞片本身璀璨夺目，流转着淡淡的金红光泽，如同凝固的火焰。
然而，就在阿海为这份珍贵的赠礼而心跳加速时，他的目光猛地凝固了——
在那片金鳞靠近根部的一侧边缘，赫然沾染着一小片己经干涸、呈现出不祥暗红色的…血迹！像是一道丑陋的伤疤，破坏了整片金鳞的完美！
“拿着它！”汐月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急促，身体己经开始缓缓下沉，“靠近珊瑚宫百里范围，它会微微发热示警！若遇到人鱼护卫…出示它，或许能保你一命！记住我的话，最近…千万别出海！”
话音未落，她红尾用力一摆，激起一片更大的水花，整个人如同一条优雅而迅捷的金红色流光，瞬间没入了幽暗冰冷的海水之中，只留下荡漾的涟漪和岸边呆立的阿海。
阿海紧紧攥着手中那片冰凉坚硬、边缘沾着暗红血迹的金鳞。刚才的温情和傻笑早己消失无踪，只剩下刺骨的寒意顺着湿透的衣衫，狠狠钻进他的骨髓里。
月光冰冷，海浪呜咽。哑子湾的礁石群，在深沉的夜色中，如同沉默的巨兽，投下狰狞而巨大的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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