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苏晚晴的疗伤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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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苏晚晴的疗伤之路

 

无菌的纯白墙壁,隔绝了深海实验室的冰冷与血腥,却无法隔绝苏晚晴记忆里无休止的警报与金属器械的碰撞声。

当护士推着闪亮的不锈钢治疗车进入病房,轮子摩擦地面的细微声响,却让她瞬间蜷缩在床头,指甲深深抠进掌心,发出无声的尖叫。

林薇站在病房外的单向玻璃后,看着那个曾经明媚如春日的女子,如今在白色病床上缩成惊弓之鸟的模样。

她自己的右臂包裹在厚厚的绷带里,顾承宇那句“你也是实验品”的诅咒在神经末梢灼烧。

她们一个困在血肉的牢笼,一个困在基因的迷城。

疗愈之路的起点,是承认深渊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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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慷慨地涌入“海韵”疗养中心顶层的私人病房,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在纤尘不染的米白色长绒地毯上投下几何形状的光斑。窗外是蔚蓝无垠的海面,海鸥掠过,留下悠长的鸣叫。空气里弥漫着昂贵的香氛与消毒水刻意调和出的宁静气息,一切平和得近乎虚幻,与那深埋于海渊之下的金属坟墓,隔着两个世界。

然而,对于病床上那个裹在纯白羽绒被里的身影而言,这份刻意营造的宁静,脆弱得像一层覆在深渊之上的薄冰。

苏晚晴背对着光源和房门,身体蜷缩成一个防御性的团块。宽大的病号服空荡荡地罩着她,更衬出肩胛骨嶙峋的轮廓。乌黑的长发铺散在枕上,依旧带着未干的潮气。她没有睡,眼睛空洞地睁着,视线却毫无焦点地落在对面墙壁那片刺目的纯白上。阳光勾勒出她单薄的剪影,却无法温暖她眼底凝结的寒冰。

身体的创伤在顶级医疗资源的介入下,正被强行拉回正轨。精密输液泵将营养液和药物匀速注入她因长期实验与营养不良而枯槁的静脉。连接在胸前的电极片将平稳的心跳和血氧曲线投射在监护仪屏幕上,发出规律而冰冷的滴滴声。固定骨折手腕的夹板边缘己磨得光滑,皮肤上那些粗暴束缚留下的青紫淤痕也在昂贵的药膏下逐渐淡去。

但真正的伤口,深植于感官无法触及的幽暗之地。它盘踞在每一根神经末梢,蛰伏于记忆最血腥的角落。这片纯白的“安全区”,对她而言,不过是另一个形态的囚笼——一个被剥离了冰冷器械,却依旧弥漫着无形恐惧的观察室。

“苏小姐?”

一个刻意放得极轻、如同羽毛拂过耳廓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苏晚晴的身体猛地一颤!像被无形的针狠狠刺中脊椎。她没有回头,但原本就蜷缩的身体瞬间绷紧,如同一张拉满的弓。被子下的手指死死攥住床单,指关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首到确认门口站着的是负责她日常护理的护士小杨,而非那些穿着无菌服、眼神漠然的“研究员”,她紧绷的肩线才极其细微地松弛了一丝,但全身的肌肉依旧处于高度戒备的临界状态。

小杨显然己熟悉这种惊弓之鸟般的反应。她端着一个不锈钢托盘,脚步放得更轻,如同踩在云絮上,无声地靠近床边。托盘里放着温水、几粒颜色各异的药片,还有一小碟切得精细、颜色鲜亮的时令水果。

“苏小姐,该吃药了。”小杨的声音保持着那种训练有素的平稳与温柔,像在安抚一个随时会碎裂的梦境,“绿色这片是帮助舒缓神经的,白色这片是补充微量元素的,黄色这个小胶囊是促进睡眠的,都没有副作用。”她将药片放入一个小巧的骨瓷药杯,连同温水,轻轻放在床头柜上。

苏晚晴依旧没有动,也没有看那药片。她的目光,如同受惊的小鹿,飞快地扫过托盘里那柄小巧、闪着冰冷金属光泽的水果叉,瞳孔不易察觉地收缩了一下。那点寒光,瞬间勾连起记忆深处无数冰冷器械碰撞的脆响——镊子、探针、手术刀…以及随之而来的、深入骨髓的恐惧与剧痛。

小杨敏锐地捕捉到了她视线的落点,心头一紧,立刻不着痕迹地将水果叉挪到托盘最边缘,用一张素白的纸巾仔细盖住。然后,她拿起一颗欲滴、鲜红如血的草莓,递到苏晚晴视线可及的范围内,声音更加柔和:“尝尝这个?今早空运来的,很甜。”

草莓鲜红欲滴的色泽,在纯白的病房里显得格外刺眼,带着一种近乎血腥的诱惑。苏晚晴的视线落在草莓上,眼神却空洞得可怕。她看到的不是水果,而是那些浸泡在福尔马林溶液中、用于观察的胚胎组织切片;是被强行从她体内取出、盛放在冰冷玻璃器皿中、等待“筛选”的卵子;是营养液里漂浮的、不属于她的生命细胞…

一阵强烈的恶心感猛地攫住她的喉咙!胃部剧烈痉挛,翻江倒海!她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身体猛地向后缩去,仿佛那颗草莓是某种致命的毒物,是实验室里那些吞噬她生命的“营养液”的伪装!

“不…不要!”一声破碎的、带着极度惊恐的呜咽从她紧咬的牙关中挤出。她猛地抬手,不是去接草莓,而是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狠狠挥开了小杨递过来的手!

啪嗒。

鲜红的草莓掉落在光洁如镜的地板上,果肉迸裂,猩红的汁液如同小小的血泊般溅开,染脏了那片纯净。

小杨的手停在半空,脸上闪过一丝无奈和深切的心疼,但更多的是理解。她没有责备,也没有再试图靠近,只是默默后退一步,将空间彻底留给她。“好,不吃。没事的,苏小姐,没事的。”她轻声安抚着,如同对待一件易碎的稀世珍宝,弯腰捡起那颗摔烂的草莓,用纸巾仔细包好。“药和水放在这里了,您什么时候想吃再吃。我就在外面,按铃叫我。”她说完,轻手轻脚地退出了病房,如同来时一样安静。

病房里重新陷入死寂。

只剩下生命监护仪规律的、如同秒针般冰冷的滴滴声。

苏晚晴的身体还在无法控制地颤抖,刚才那一下挥臂似乎耗尽了她本就微弱的力气。她急促地喘息着,胸口剧烈起伏,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胃里翻江倒海的感觉依旧没有平息。她死死盯着地板上那块被擦拭过、却依旧残留着淡淡粉红色污渍的地方,仿佛那里盘踞着一条无形的毒蛇。

她慢慢低下头,目光落在自己摊开在纯白被单上的双手。这双手,曾经能弹奏出行云流水的钢琴曲,能描绘出灵动飘逸的设计稿,能温柔地拂过爱人的脸庞。可现在,它们苍白、瘦削、骨节突出,手腕内侧还残留着固定器清晰的压痕。更让她感到窒息的是,这双手…曾被用来在培育舱里徒劳地拍打过强化玻璃,曾无意识地抚摸过自己平坦的小腹,感受过那里面被强行催熟、然后被无情剥离的…生命的种子?

一种巨大的、难以言喻的肮脏感和自我厌恶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紧了她的心脏,勒得她几乎无法呼吸。她猛地蜷缩起身体,用被子死死地蒙住头,将自己彻底隔绝在这片虚假的、令人窒息的“阳光”之外。黑暗,反而带来一丝扭曲的安全感,像缩回那个唯一熟悉的、虽然痛苦但可预测的金属囚笼。

***

病房外,连接着一条铺着柔软吸音地毯的走廊。走廊一侧是巨大的单向玻璃窗,从外面可以清晰地看到病房内的情况,而从里面看,只是一面普通的镜子。

林薇就站在这扇单向玻璃前。

她换下了染血的战术服,穿着一身深灰色的棉质运动服,右臂依旧包裹在厚厚的白色绷带里,吊在胸前。她的脸色带着失血后的苍白,嘴唇紧抿,下颌线绷得如同刀锋。阳光透过走廊尽头的窗户斜射进来,在她身上勾勒出清晰的轮廓,却无法驱散她眉宇间那层浓得化不开的阴霾。顾承宇那句“你也是实验品”的诅咒,如同附骨之疽,在她神经末梢灼烧,带来隐秘而持续的痛楚。

她的目光,穿透玻璃,如同实质般钉在病房内那个蜷缩在被子下、瑟瑟发抖的身影上。苏晚晴惊恐地挥开草莓、如同受惊小兽般呜咽的画面,像一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了林薇的心脏。

自责。

如同冰冷的毒液,顺着血管蔓延至西肢百骸。

是她把苏晚晴卷入了这场漩涡。是她没能更早地撕破顾承宇温文尔雅的画皮。是她没能更快地找到她、救出她。是她…让她承受了这炼狱般的苦难。而顾承宇那恶毒的魔咒,更是在这沉重的自责之上,叠加了一层冰冷刺骨的荒谬感——她这个被“废弃处理”的零批实验品,有什么资格站在这里为另一个“产品”的痛苦而自责?她们,本质上不都是那个黑暗熔炉里锻造出的“物品”吗?她挥向顾承宇的正义之剑,是否真的纯粹?还是掺杂着某种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属于“瑕疵品”对“造物主”的畸形反抗?

混乱的思绪如同纠缠的毒蛇,啃噬着她的理智。右臂的伤口在绷带下传来阵阵灼痛,提醒着她深渊之行的惨烈代价和自身存在的可疑根基。

“林警官。”一个温和而沉稳的声音在身旁响起。

林薇猛地回神,眼中的阴鸷瞬间收敛,但那份沉重的压迫感并未消散。她转过头,看到穿着熨帖白大褂、气质儒雅干练的周明远医生站在一旁。周医生是国内顶尖的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治疗专家,尤其擅长处理极端暴力与性创伤受害者。沈默动用了所能触及的一切资源,才将他请来主导苏晚晴的心理重建。

“周医生。”林薇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疲惫的质感。

周明远的目光也投向病房内,眉头微蹙,带着专业性的凝重。“情况比预想的还要复杂和棘手。”他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如同在剖析一具无形的创口,“她遭受的不仅是长期的监禁、精神控制、身体上的实验性伤害。最核心、最致命的创伤,在于她作为‘母体’的身份认同被彻底剥夺和物化。她的身体,她的生育能力,甚至她的基因,都被当成了纯粹的‘资源’和‘容器’。这种对自我存在根基的系统性摧毁,是最难修复的。”

林薇的心沉了下去,像坠入冰窟。“需要多久?”她的声音干涩。

“没有确定的时间表。”周明远坦诚地摇摇头,目光深邃,“疗愈不是修复机器零件,而是一个重新构建‘人’的过程。她需要重新学习信任自己的身体,信任外部世界,信任…他人。这需要极大的耐心和极其专业、细致的干预。每一次触发,比如刚才对不锈钢器具和特定食物(如红色水果)的剧烈反应,都是创伤记忆的闪回,都像是在结痂的伤口上再次撕开。我们能做的,只是一次次地清理、消毒、小心翼翼地等待新的肉芽生长。”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林薇吊着的右臂上,意有所指:“身体的伤口需要时间和正确的环境才能愈合,心灵的伤口同样如此,甚至更加脆弱。有时候,强行靠近,带着强烈的情绪(即使是善意),反而会带来二次伤害,阻碍愈合。给她空间,让她知道这个空间是安全的、可控的。但也要让她感受到,在这个空间之外,有稳固的、不带压力的存在,是她可以慢慢尝试靠近的锚点。”

林薇沉默地点点头。周明远的话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剖开了现状的残酷本质。她明白了医生的意思。苏晚晴现在最需要的,或许不是她这个“救命恩人”带着愧疚和愤怒的靠近,而是一个真正安全的、可预测的、没有情感勒索的环境。这让她感到一种无力,却也隐隐指向了某种方向。

“另外,”周明远的声音压低了几分,带着一丝谨慎的探究,“在她意识模糊或极度惊恐的状态下,会反复无意识地念叨一些词…‘零号样本’、‘批次档案’…这些词汇,似乎和林警官你之前提供的一些信息背景有所关联?你是否知道这些具体指向什么?这对理解她创伤最深层的来源和潜在的恐惧核心,至关重要。”

“零号样本”…“批次档案”…

这几个词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刺进林薇的神经!她搭在冰冷玻璃上的左手瞬间握紧,指关节因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咯吱声,瞬间失去血色!顾承宇那恶毒的低语再次在耳边炸响!她自己的身世之谜,那团巨大的、充满毒刺的阴影,瞬间笼罩下来!

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喉头翻涌的腥甜和翻腾的情绪,声音冰冷而僵硬:“那些…是实验室内部使用的特定术语。具体指向和含义…我们还在深入调查中。目前…可能还是不要在她面前主动提起这些为好。”她的回避显而易见。

周明远敏锐地捕捉到了林薇瞬间的情绪波动和话语中的防御。他没有追问,只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明白了。在治疗中,我会特别注意,尽量避免触及可能引发她更深层恐惧的未知领域或特定词汇。”

就在这时——

“啊——!!不要!放开我!求求你们…放过我的孩子…不——!”

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如同濒死动物般的尖叫,毫无征兆地从病房内穿透厚厚的墙壁和玻璃,狠狠刺入走廊!

林薇和周明远同时脸色剧变,猛地看向单向玻璃!

只见病房内,苏晚晴不知何时掀开了蒙头的被子,整个人如同被无形的巨力击中,蜷缩在床头与墙壁的夹角!她的身体筛糠般剧烈颤抖着,双手死死地抱着头,指甲几乎要抠进头皮!她的眼睛惊恐地瞪得极大,瞳孔涣散失焦,死死地盯着病房角落那片空无一物的白色墙壁!仿佛那里正有穿着无菌服、手持冰冷器械的恶魔步步逼近!

“不要过来!别碰我!我的孩子…还给我…”她语无伦次地哭喊着,声音破碎不堪,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绝望,泪水汹涌地冲出眼眶,在她惨白的脸上肆意横流。她的后背因为极度的恐惧而不断用力撞击着坚硬的床头板,发出沉闷而令人心悸的“咚咚”声。

“是严重的幻觉闪回!”周明远脸色凝重如铁,立刻按下墙上的内部通讯按钮,语速快而清晰,“小杨!准备镇静剂!非约束性安抚介入!立刻!”

护士小杨和另一名经验丰富的护工迅速而无声地冲进病房。她们没有试图强行靠近或按住苏晚晴,而是保持着一米多的安全距离,用极其温柔、缓慢、重复的语调安抚着:“苏小姐,没事了,没事了,这里是安全的,没有人会伤害你…看着我,这里是海韵疗养院,你在安全的病房里…我是小杨…”

苏晚晴对她们的安抚置若罔闻,依旧沉浸在自己恐怖的幻境中,身体因为极致的恐惧而不断向后缩,撞击床头板的声音更加密集。她的眼神空洞而遥远,穿透了墙壁,看到了那些穿着无菌服、拿着冰冷器械的身影正步步逼近,要将她再次拖回那个永恒的噩梦。

林薇站在玻璃外,看着苏晚晴在无形的恐惧中挣扎、崩溃,如同被蛛网层层缠绕、徒劳振翅的蝴蝶。她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紧,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留下清晰的月牙形血痕。那一声声绝望的哭喊,像带着倒刺的鞭子,一下下抽打在她同样布满伤痕的灵魂上。

她多想立刻冲进去,紧紧抱住那个颤抖的身体,用自己所有的力量告诉她:结束了!一切都过去了!有我在!可她不能。周明远的话言犹在耳,像一道无形的屏障。她的靠近,她身上可能残留的硝烟气息,甚至她这个“拯救者”身份本身所携带的巨大情感冲击,在此刻,都可能成为新的、更猛烈的刺激源,将苏晚晴推入更深、更黑暗的恐惧深渊。

她只能像一个被钉在原地的、无力的旁观者,站在阳光照耀的走廊里,眼睁睁看着另一个灵魂在黑暗的记忆深渊中沉沦、挣扎。她们之间,隔着一层冰冷的、看似透明的玻璃,却如同隔着两个无法交汇、彼此映照的破碎世界。

苏晚晴困在血肉与记忆铸就的牢笼。

而她林薇,困在基因与真相构筑的迷城。

疗愈之路的起点,并非沐浴阳光,而是必须首先屏息凝视,并最终承认——那名为创伤的深渊,真实地、幽深地存在于她们各自破碎的灵魂深处。而走出深渊的第一步,注定是最为孤独、最为艰难的跋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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