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时据点厚重的合金门在身后无声滑开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冰冷的、带着城市尘埃气息的空气涌入，吹散了据点内浓重的血腥味和焦糊气息，却吹不散陈锋身上那股如同实质的、混合着铁锈与硝烟的绝望杀意。他像一具被抽走了所有生气、只凭最后一丝执念驱动的行尸走肉，拖着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踏入了外面那条被昏黄路灯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后巷。
每一步落下，都仿佛踩在滚烫的刀尖上。耳后那个微小的植入点，此刻像一枚烧红的钢钉，死死楔入他的颅骨深处，散发着冰冷而持续的灼痛感。这痛楚不再是之前那种突如其来的剧痛，而是一种缓慢的、无声的、如同毒蛇噬咬般的折磨，时刻提醒着他——恶魔在听。他的一举一动，每一次呼吸，甚至每一次心跳的加速，都在那双无形的、冰冷的眼睛注视之下。
巷子很安静。只有远处城市主干道模糊的车流声和头顶路灯变压器发出的轻微嗡鸣。但这安静，在陈锋此刻的感知里，却充满了令人窒息的危机感。他能感觉到，巷口垃圾桶后那道一闪而过的黑影；他能“听”到，斜对面公寓楼三楼窗帘缝隙后，那极其细微的、镜头对焦的机械声；他甚至能“嗅”到，空气中残留的、一丝不属于这条后巷的、高级古龙水混合着电子元件散热硅脂的独特气味。
顾承宇的网，无处不在。
他按照顾承宇最后通讯中指定的路线，如同被设定好程序的木偶，走向最近的地铁站。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身体的本能在疯狂尖叫着逃离，但为了小雨，为了那渺茫到近乎虚无的生机，他必须走下去。
地铁站入口的灯光惨白刺眼。陈锋低着头，拉高冲锋衣的兜帽，尽可能遮挡住自己布满血污和疲惫的脸。他混入下班高峰刚过、略显稀疏的人流，走向安检口。
就在他通过安检门，金属探测器发出象征性的“嘀”一声轻响的瞬间——
“滋啦——！”
一阵极其尖锐、如同指甲刮擦金属板的噪音，猛地在他耳蜗深处炸开！那声音并非来自外界，而是首接作用于他的听觉神经！剧痛瞬间攫住了他的半边头颅！他闷哼一声，身体无法控制地踉跄了一下，撞到了旁边的安检仪。
“先生？您没事吧？”安检员疑惑地看向他。
“没…没事…有点头晕…”陈锋咬着牙，强行稳住身体，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他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飞快地扫过安检口上方那几个闪烁着红点的监控摄像头。其中一个摄像头的角度，似乎极其精准地对准了他刚才踉跄的位置。这不是意外！是警告！是顾承宇在用这植入物折磨他、戏弄他、提醒他——他的一举一动，都在掌控之中！
他强忍着头痛和眩晕，快步走入站台。站台上人不多，只有几个零星的乘客在等车。陈锋找了个最角落、背靠承重柱的位置站定，大口喘息着，试图平复翻涌的气血和耳蜗深处残留的嗡鸣。他眼角的余光，却如同最警惕的探针，不动声色地扫视着周围的环境。
站台对面广告灯箱下，一个穿着灰色夹克、戴着鸭舌帽的男人，正低头“专注”地看着手机屏幕。但他握着手机的指关节微微发白，身体姿态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紧绷，视线每隔几秒，就会极其隐蔽地扫过陈锋所在的方向。
斜上方通风管道出口的阴影里，一个极其微小的、针孔镜头般的反光，一闪即逝。
更远处，站台尽头一个清洁工推着工具车缓慢移动，但车轮碾过地面的声音频率异常平稳，没有丝毫工具车应有的颠簸杂音…
监控。全方位的监控。如同无形的蛛网，将他死死困在中央。陈锋的心一点点沉下去。顾承宇不仅知道他的位置，更是在向他赤裸裸地展示着这张无处不在、密不透风的监控巨网！他在用这种方式，无声地宣告着：任何反抗，任何小动作，都将是徒劳的！
“呜——”
地铁列车进站的轰鸣声由远及近，打破了站台压抑的死寂。刺眼的车头灯撕开隧道的黑暗。
就在列车即将停稳、车门开启的刹那！
“滋——！”
又一阵更加剧烈的、如同高压电流首接贯入大脑的剧痛，猛地从耳后植入点爆发！这一次，伴随着剧痛而来的，还有一阵强烈的眩晕感和视野边缘瞬间爆发的、如同雪花般的噪点！陈锋眼前一黑，身体完全不受控制地向旁边倒去！眼看就要撞上旁边一个抱着孩子的年轻母亲！
“小心！”一声惊呼！
千钧一发之际，一只强有力的大手猛地从侧面伸出，稳稳地扶住了陈锋即将倾倒的身体！动作快得如同鬼魅！
陈锋借着这股力量，勉强站稳，眩晕感如同潮水般退去。他猛地转头，对上了一双平静、却深不见底的眼睛——是林薇！她不知何时出现在站台，穿着一身毫不起眼的清洁工制服，脸上还沾着些许灰尘，巧妙地融入了背景。她扶着陈锋手臂的手极其隐蔽地用力捏了一下，传递着一个无声的信号：稳住！
林薇怎么会在这里？！她怎么避开顾承宇监控的？！
陈锋心中剧震，但脸上不敢露出丝毫异样。他顺势推开林薇的手，低声道：“谢谢。”随即如同逃难般，迅速挤进了刚刚打开的地铁车厢门。林薇则推着工具车，慢悠悠地走向下一节车厢的清洁入口，仿佛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清洁工。
车厢内人不多，陈锋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心脏还在狂跳。林薇的出现，像黑暗中的一道微光，但随即又被更深的寒意覆盖。顾承宇的监控如此严密，林薇的伪装能瞒多久？她冒险现身，又是为了什么？传递信息？还是…确认他的“忠诚”？
他不敢多想，只能死死低着头，用兜帽的阴影遮住脸。他能感觉到，车厢里至少有两道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始终若有若无地锁定在他身上。一个是在他斜对面看报纸的中年男人，翻页的动作过于规律；另一个是车厢连接处靠着门、戴着耳机的年轻人，耳机里根本没有音乐声泄出。
地铁在隧道中疾驰，发出单调的轰鸣。每一次车厢的轻微晃动，都牵动着陈锋紧绷的神经和耳后那持续的灼痛。时间仿佛被拉长，每一秒都是煎熬。
不知过了多久，列车终于抵达顾承宇指定的换乘站——滨海西站。一个大型交通枢纽，人流如织，结构复杂。
陈锋随着人流下车，脚步沉重地走向换乘通道。巨大的电子指示牌闪烁着刺眼的光芒，广播里播放着甜美的女声提示。喧嚣的环境本该提供掩护，但在陈锋此刻的感知里，这喧嚣反而成了敌人最好的伪装。
他刚走进通往另一条地铁线的换乘长廊——
“滋啦——！”
这一次的噪音和剧痛，比前两次更加猛烈！如同有人用烧红的钢钎狠狠捅进了他的耳朵！陈锋眼前瞬间被一片血红覆盖，剧烈的眩晕让他几乎呕吐！他猛地扶住旁边的墙壁，身体无法控制地向下滑去！
就在他意识模糊、即将倒地的瞬间，一只冰凉的手极其隐蔽地塞进他紧握的拳头里！一个小小的、硬硬的、如同U盘般的东西！
“C出口…垃圾转运箱…底层…黑色防水袋…”一个极其细微、几乎被淹没在广播声中的声音，如同蚊蚋般钻进他剧痛的耳朵！
是林薇！她再次出现了！就在他身边！如同一个幽灵！
剧痛和眩晕如同潮水般退去，陈锋死死攥紧了掌心那个冰冷的小东西，心脏狂跳！信息！林薇冒险传递的信息！地点！物品！这是…破局的钥匙？！
他不敢停留，不敢回头，强撑着站起来，踉踉跄跄地按照林薇指示的方向，走向C出口。他能感觉到，身后至少有两道身影如同跗骨之蛆般悄然跟了上来。顾承宇的人，从未放松。
C出口连接着一个大型地下商业广场的边缘，相对僻静。出口旁，果然有几个巨大的绿色垃圾转运箱散发着异味。陈锋强忍着恶心和耳后持续的灼痛，装作不经意地靠近最角落的那个箱子。趁着弯腰咳嗽的瞬间，他的手指如同灵蛇般探入箱底肮脏的缝隙里！
指尖触碰到了一个冰冷的、包裹在厚厚防水袋里的硬物！他心中一凛，迅速将其抽出，塞进冲锋衣宽大的内袋！动作一气呵成，快到几乎无法察觉！
东西到手！他不敢停留，立刻转身，按照顾承宇的要求，走向通往地面的出口扶梯。
就在他踏上扶梯，缓缓上升，即将离开这个压抑的地下空间的瞬间——
“嗡…”
口袋里的那部一次性加密手机，毫无征兆地震动起来！
陈锋的心脏猛地一缩！他掏出手机，屏幕上果然闪烁着那个没有号码的未知来电！
他深吸一口气，按下了接听键。顾承宇那经过变声器处理的、冰冷扭曲的声音立刻传来，带着一丝令人毛骨悚然的“赞许”：
“很好，陈警官。你的‘决心’，我看到了。西站换乘通道，表演很精彩。那份痛苦…很真实。”
陈锋的血液瞬间冻结！顾承宇果然在看着！看着他被剧痛折磨！看着他拿到林薇传递的东西！他甚至在…欣赏？！
“东西…拿到了吧？”顾承宇的声音带着掌控一切的傲慢，“那是我送你的…一份‘小礼物’。算是…对你即将完成‘投名状’的…一点预支奖励。”
预支奖励？！陈锋心中警铃大作！林薇拼死传递的东西…竟然是顾承宇故意放的？！
“别紧张。”变声器的声音带着一丝戏谑，“那东西对你接下来的任务…很有帮助。带着它，去下一个地点：滨海港废弃的‘蓝鲸’号货轮维修码头。顶层甲板控制室。沈默和林薇的‘终点站’，就在那里。记住，午夜十二点之前。带着我要的东西，和…林薇的头颅。”
“作为你忠诚的回报…”顾承宇的声音刻意停顿了一下，如同恶魔在咀嚼猎物最后的希望，“‘波塞冬’维生主控预热程序…暂时中止了。你妹妹…可以多喘几口气。但记住，这是暂时的。钥匙…还在你手里。用林薇的血…来换你妹妹的命…和真正的自由！”
“滴…”
电话再次挂断。
陈锋站在扶梯顶端，冰冷的夜风灌入他敞开的衣领，却吹不散他心底那彻骨的寒意和巨大的荒谬感！他紧紧攥着口袋里那个冰冷的“小礼物”，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咯咯作响。
陷阱！连环套！
顾承宇不仅监控他，更是在操控着林薇的行动！他故意让林薇“发现”那个传递点，故意让她把东西“送”给自己！他像一只盘踞在网中央的毒蜘蛛，冷眼看着猎物在精心编织的陷阱里徒劳挣扎！
林薇的每一次冒险，每一次传递，都在顾承宇的计算和默许之中！她以为自己是在破局，却不知正一步步踏入更深的死地！而自己…就是那个被恶魔操控着、将致命诱饵亲手递给战友的…提线木偶！
一股混杂着滔天愤怒、无尽耻辱和巨大绝望的冰冷洪流，瞬间将陈锋彻底淹没。他看着眼前灯火阑珊却危机西伏的城市，感觉自己像一粒被狂风抛入无边黑暗的尘埃，渺小，无助，无论向哪个方向挣扎，最终都只会坠入顾承宇早己挖好的深渊。
耳后的植入点，那冰冷的灼痛感，如同恶魔无声的嘲笑，再次清晰地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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