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蓝光,如同深海巨兽的瞳孔,笼罩着整个医疗舱。束缚带勒进皮肤,带来麻木的钝痛。更深的、源自身体内部的、被强行撕裂的剧痛,正随着体内那些冰冷器械的每一次细微动作而汹涌袭来。促排药物带来的卵巢过度刺激,让苏晚晴的腹部如同塞满了烧红的石块,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难以忍受的胀痛和恶心。而此刻,某种更精密、更冰冷的东西,正探入她身体最深处,无情地搜寻、攫取着……她的未来,她的尊严,她作为“人”的最后一点自主权。
“呃啊…”一声破碎的呜咽被氧气面罩闷住。泪水混合着冷汗,模糊了视线。医疗舱透明的顶盖外,那个白发研究员(代号Dr.M?)布满皱纹的手指在控制台键盘上翻飞,神情专注得近乎虔诚,仿佛在进行一项神圣的仪式,而非一场活体掠夺。屏幕上,猩红的倒计时冷酷地跳动着:
【取卵程序进行中…】
倒计时:02:47…02:46…
时间仿佛被拉成了黏稠的糖浆,每一秒的流逝都伴随着更深一层的痛苦和绝望。A组队员在舱外与黑衣守卫的交火声、子弹撞击金属的刺耳声响,此刻都变得遥远而不真实。意识在剧痛和强效镇静剂的撕扯下,如同风中残烛,忽明忽灭。
放弃吧…一个冰冷的声音在脑海深处诱惑着,太痛了…结束这一切…像赵小梅一样…沉入冰冷的护城河…解脱…
就在意识即将被无边的黑暗彻底吞没的瞬间,一道微弱却异常执拗的光芒,硬生生刺破了绝望的浓雾!那是她紧握在拳头里、被汗水浸透的东西——那本深蓝色硬壳的日记本!顾承宇为了“监控”她思想而给予的“恩赐”,此刻却成了她对抗深渊的唯一武器!
不!不能放弃!苏雅…苏雅还在外面!她一定在找我!我必须…必须给她留下点什么!哪怕…只有一丝希望!
求生的本能和作为姐姐的责任感,爆发出惊人的力量。苏晚晴猛地咬破了自己的舌尖!剧烈的刺痛和血腥味瞬间冲散了部分药物的昏沉!她强迫自己聚焦涣散的目光,死死盯着医疗舱顶盖反射的、自己苍白而痛苦的脸。那张脸,在冰冷的蓝光和倒计时的猩红映照下,扭曲变形,如同水中的倒影。
倒影…水…护城河…一个破碎的画面闪过脑海——护城河冰冷的河水,映照着城市的霓虹,也映照出顾承宇虚伪的哀恸…不!不是这个!是另一个地方!一个只有我和苏雅知道的地方!
记忆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深潭,痛苦的涟漪之下,更深的、被尘封的画面开始翻涌、上浮。她想起了被囚禁初期,在那个纯白囚室里,她曾用看似冷静的记录,在日记本里埋下过求救的线索…她记录了低频的嗡鸣…记录了“管理者”的冷漠…而现在,在这极致的痛苦和死亡的阴影下,一个更久远、更隐秘的、关于“家”的片段,带着强烈的渴望和唯一的光亮,无比清晰地浮现出来!
记忆碎片:三年前。暮春。顾家玫瑰庄园。
空气里弥漫着新修剪过的青草气息和晚开玫瑰的馥郁甜香。巨大的落地窗外,夕阳将精心打理的花园染成一片温暖的金红色。顾承宇还在公司,别墅里只有苏晚晴和刚放暑假、从国外回来的妹妹苏雅。
“姐!你看这个!”苏雅像只快乐的小鸟,举着手机冲到正在插花的苏晚晴面前,屏幕上是一张航拍照片——一座掩映在城郊山林深处的、废弃的维多利亚风格别墅。建筑破败,爬满了藤蔓,透着一股哥特式的神秘和荒凉。“探险俱乐部发现的!据说以前是个外国富商的度假屋,后来闹鬼还是破产了,荒废几十年了!超有感觉!周末我们去探险吧!就我们俩!不带姐夫那个工作狂!”
苏晚晴看着妹妹兴奋发亮的眼睛,宠溺地笑了。她放下手中的白玫瑰,接过手机仔细看了看。那栋别墅确实有种颓败的美感,坐落在半山腰,俯瞰着一小片宁静的湖泊。“闹鬼?小雅你胆子不小啊。不过…地方倒是挺隐蔽的。”她若有所思。顾承宇的控制欲日渐显露,庄园里无处不在的监控和保姆“关切”的目光,让她感到窒息。一个完全脱离他掌控的地方…哪怕只是片刻的喘息,都充满了诱惑。
“就这么定了!”苏雅开心地搂住姐姐的胳膊,“我查了路线,开车过去大概一个多小时!我们带上野餐篮!就当是…嗯…寻宝之旅!”她狡黠地眨眨眼,“说不定能找到老富商藏的金币呢!”
周末,姐妹俩像逃脱牢笼的鸟儿,一路欢声笑语,将顾承宇的“注意安全”的叮嘱和派司机跟随的提议都抛在脑后。苏雅开着她的红色小跑车,载着苏晚晴,驶向城市边缘的葱郁山林。
废弃的别墅比照片上更显破败,却也更有冲击力。高大的石柱断裂,精美的雕花窗棂残缺不全,庭院里杂草丛生,几乎淹没了小径。但阳光透过高大的树木洒下斑驳的光影,鸟鸣啁啾,反而有种远离尘嚣的宁静。
“哇!跟电影里一样!”苏雅兴奋地举着相机西处拍摄。
苏晚晴则被别墅后方一个隐蔽的角落吸引了。那里有一株异常高大、枝繁叶茂的老橡树,树干粗壮得需要几人合抱。树根处,一个被藤蔓半掩的、黑黢黢的洞口引起了她的注意。她拨开藤蔓,发现那是一个天然的树洞,内部空间不小,干燥而隐秘。
“姐!发现什么了?”苏雅跑过来。
“看,一个秘密基地!”苏晚晴笑着指给妹妹看,“像不像我们小时候在老房子后山玩捉迷藏的那个树洞?”
“真的耶!”苏雅眼睛一亮,立刻钻了进去,在里面兴奋地叫嚷,“好大!好隐蔽!太棒了!这里以后就是我们的秘密据点了!只属于我们俩!”
姐妹俩在树洞里分享着带来的三明治和果汁,笑声在空旷的树林里回荡。那是苏晚晴嫁给顾承宇后,少有的、纯粹属于她自己的、没有一丝阴影的快乐时光。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在树洞入口的地面上投下摇曳的光斑。苏雅拿出画笔,在树洞内壁一块相对平整的地方,画下了一朵歪歪扭扭、却充满生机的黄色小雏菊。
“喏,我们的标记!”苏雅得意地说,“以后要是谁走丢了,或者需要帮忙,就在这里留记号!用只有我们懂的‘雏菊密码’!”她兴致勃勃地开始“发明”密码,用花瓣的数量、花茎的朝向代表不同的意思,比如三片花瓣朝上代表“安全”,一片花瓣朝下代表“需要帮助”…虽然幼稚,却充满了姐妹间独有的默契和温情。
后来,她们在别墅内部探险时,苏雅还在一楼书房一个未被完全砸毁的、镶嵌在墙里的老式铸铁保险柜前研究了半天。保险柜的密码盘锈迹斑斑,显然早己失效。“姐,你说这里面会不会真藏着宝贝?”苏雅异想天开,“密码会不会是…嗯…这房子的建造年份?或者主人的生日?”
“小财迷!”苏晚晴笑着敲了下妹妹的脑袋,目光却扫过保险柜上方墙壁上,一幅残存的、描绘着西洋棋对弈场景的壁画。壁画一角,标注着一个日期:1897年6月15日。“说不定是棋子的走法呢?”她随口开着玩笑。
那天傍晚,夕阳将天空染成壮丽的橘红。姐妹俩坐在别墅前断裂的石阶上,看着山下宁静的湖泊被镀上一层金边。苏晚晴心中充满了久违的平静和温暖。她拿出手机,拍下了眼前的美景,也拍下了身边妹妹无忧无虑的侧脸。这张照片,后来被她偷偷保存在一个加密的云相册里,取名为“光”。
“姐,这里真好。”苏雅把头靠在姐姐肩上,声音带着满足的慵懒,“以后要是姐夫欺负你,或者你心情不好了,我们就躲到这里来!谁也找不到我们!”
“好。”苏晚晴轻声应着,心中却划过一丝难以言喻的隐忧。顾承宇日益显露的控制欲,如同盘旋在玫瑰庄园上空的阴云。这个地方…这个只属于她和苏雅的秘密角落…或许真的会成为她最后的避风港?
“呃——!”医疗舱内,一阵更剧烈的、仿佛内脏被生生掏出的痉挛痛楚将苏晚晴从温暖的回忆中狠狠拽回冰冷的现实!倒计时的猩红数字刺目地跳动着:00:58…00:57…
Dr.M似乎完成了关键操作,满意地看着屏幕上跳动的数据:“卵母细胞活性良好…数量达标…准备低温保存…”冰冷的宣告如同丧钟。
不!苏雅!树洞!雏菊密码!保险柜!照片!回忆的碎片在剧痛的刺激下,如同烧红的烙铁,死死烫在苏晚晴濒临崩溃的意识上!那是她唯一的希望!是她留给妹妹最后的、指向自由的密码!她必须写下来!必须在被彻底摧毁前,留下线索!
求生的意志爆发出惊人的力量!被束缚带固定的右手,手指艰难地、极其轻微地挪动着,一点点探向被压在身下的日记本边缘。指尖触碰到那冰冷坚硬的封面棱角,如同抓住了救命的浮木!
她开始书写。不是在纸页上,而是在脑海中!用尽所有的精神力量,将那段关乎生死的记忆,压缩、编码,注入那本被监控的日记本里!她的笔迹在意识中流淌,不再是之前冰冷克制的报告体,而是充满了混乱的呓语、破碎的画面、以及只有她和苏雅能解读的密码!
7月5日(?)地狱手术台
疼…身体要裂开了…他们在抢走…属于我的东西…
光…我想抓住光…像那天…树洞里的光…摇摇晃晃…照在妹妹画的…小雏菊上…
三片花瓣…朝上…三片…朝上…(安全!她在告诉我安全!)
好黑…好冷…比那栋老房子…墙上的铁盒子还冷…锈住了…打不开…
密码…密码是什么?妹妹猜是…生日?1897…6月15?
还是…墙上的画?黑国王…白皇后…车…马…棋子…走错了…会死…
(模糊的壁画记忆:西洋棋局,标注日期1897.6.15)
照片…湖边的照片…叫‘光’…在云里…只有妹妹知道钥匙…
救我…苏雅…去…树洞…找…光…找…开锁的…棋子…
(剧烈的痉挛和意识模糊)…水…好多水…淹过来了…好冷…像护城河…
倒影…假的…全是假的…顾承宇…镜子里的魔鬼…
(最后残存的意识)树洞…雏菊…保险柜…1897…棋子…照片‘光’…钥匙…苏雅…
字迹在意识中狂乱扭曲,夹杂着痛苦的呻吟、毫无逻辑的呓语、以及对顾承宇的诅咒。在监控者眼中,这显然是精神崩溃、药物作用下彻底失控的疯言疯语。但苏晚晴赌上了最后的清醒!她将废弃别墅的位置(城郊山林,有湖)、关键标记(老橡树树洞、内壁的雏菊涂鸦)、可能的线索点(书房墙壁的保险柜、标注日期的西洋棋壁画)、以及最重要的求救信息载体(加密云相册“光”)——全部打碎、重组,用只有苏雅才能理解的童年密码和共同记忆,编织进这看似混乱的“疯话”里!
尤其是那句“三片花瓣…朝上…三片…朝上…(安全!她在告诉我安全!)”,这是赤裸裸的求救!是她和苏雅约定的“雏菊密码”中,代表“需要帮助”的暗号!(现实中,一片花瓣朝下才代表需要帮助,但她在混乱中故意“记错”,将代表安全的“三片朝上”与“需要帮助”的语境强行关联,形成只有苏雅能察觉的矛盾和警醒!)
书写完最后一个字,苏晚晴的精神如同绷断的琴弦,彻底陷入了药物和剧痛带来的黑暗。日记本从她无力的手中滑落,掉在医疗舱冰冷的金属地板上,发出轻微的声响。她歪着头,脸色惨白如纸,呼吸微弱,仿佛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美丽躯壳。
倒计时归零:00:00。
Dr.M按下最后一个按钮,冰冷的机械臂从苏晚晴体内缓缓退出,带着承载着生命种子的透明器皿。
“Phoenix01容器,取卵程序完成。卵母细胞采集数:15枚。活性评级:A级。”他对着通讯器毫无感情地汇报。
实验室外,激烈的交火声似乎逼近了一些,但依旧被厚重的合金门阻隔。A组队员的呼喊带着焦急:“实验室门锁死了!需要重型破门工具!快!”
医疗舱内,一片死寂。只有仪器单调的“嘀…嘀…”声,记录着苏晚晴微弱的心跳。那本深蓝色的日记本,静静地躺在冰冷的地板上,封面上沾染了一丝从她嘴角溢出的血迹,像一朵绝望绽放的暗红之花。
而在那混乱、疯狂、饱含血泪的字迹之下,隐藏着一个姐姐用生命最后力量刻下的、指向自由的密码。它等待着唯一能破解它的人——她的妹妹苏雅。废弃别墅的老橡树洞、残破的保险柜、加密的云相册“光”…这些散落的碎片,能否在一切无可挽回之前,拼凑出生还的地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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