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泥浆如同贪婪的沼泽,一寸寸吞噬着段平平残存的体温。意识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与破碎的记忆洪流中沉浮。血色嫁衣的束缚感、铁链的冰冷沉重、祭坛幽暗的红光、将军那毫无温度的漠然眼神……还有那声清脆到灵魂都在颤栗的玉佩碎裂声!这些来自百年前的绝望碎片,如同带着倒钩的利刃,在她(段平平/公主)的意识里反复切割、搅动,每一次闪回都带来窒息般的剧痛。
“呃……” 一声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呻吟从她沾满泥水的唇间逸出,身体在昏迷中无意识地抽搐了一下。冰冷的雨水持续不断地拍打在她脸上,带来一丝微弱的刺激。
颖儿站在几步之外,浑身湿透,瑟瑟发抖。她看着泥水中毫无生气的段平平,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住她的心脏,越收越紧。刚才那声凄厉得不似人声的惨叫,还有段平平倒地前那双瞪大的、仿佛映照着无尽地狱的眼睛……那绝不是段平平!那是……那是从坟墓里爬出来的东西!是诅咒的具现!是来索命的!
“不…不是我…不是我害的你……” 颖儿语无伦次地低喃,牙齿咯咯打颤。她不敢靠近,只想逃离这个可怕的地方,逃离那座仿佛在无声控诉的无名冢,逃离地上那个带来灾厄的女人!她踉跄着后退,转身就想往山下跑,逃离这噩梦般的场景。
“站住!”
一声低沉沙哑、却蕴含着雷霆之怒的咆哮,如同炸雷般穿透狂暴的雨幕,猛地砸在颖儿耳边!
颖儿浑身剧震,如同被施了定身咒,僵在原地,连逃跑的力气都被瞬间抽空。她惊恐地回头。
雨幕中,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如同撕裂黑暗的魔神,正疾步冲上山坡!罗暹!他浑身湿透,昂贵的西装外套早己被泥水染得污浊不堪,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紧绷而充满爆发力的肌肉线条。雨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脸庞疯狂流淌,却冲刷不掉他脸上那骇人的煞气!他紧抿着唇,下颌线绷得像一块生铁,那双平日里深邃锐利的眼睛,此刻布满了猩红的血丝,正燃烧着足以焚毁一切的狂怒火焰!他的视线,如同两柄烧红的烙铁,先是狠狠钉在试图逃跑的颖儿身上,带着一种令人胆寒的审视和暴怒的质问。
颖儿被他这从未见过的、如同濒临失控野兽般的眼神吓得魂飞魄散,腿一软,差点首接跪倒在泥水里。“哥…哥哥……” 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充满了恐惧和委屈。
但罗暹的目光仅仅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便如同被磁石吸引般,猛地转向了泥水中那个蜷缩的身影!
“平平——!!!”
那一声嘶吼,撕心裂肺,带着一种无法形容的恐惧和痛楚,瞬间盖过了所有的风雨声!仿佛一头受伤的孤狼在绝境中发出的哀嚎。
罗暹高大的身影如同离弦之箭,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掠过颖儿身边,带起的劲风和泥点溅了她一身。他几乎是扑跪在段平平身边,动作迅猛却又带着一种近乎笨拙的小心翼翼。
“平平!段平平!醒醒!” 他嘶哑地低吼着,滚烫的大手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急切地去探她的鼻息,去触摸她颈侧的脉搏。当那微弱却确实存在的跳动传递到他冰冷的指尖时,一股巨大的、近乎虚脱的庆幸感瞬间席卷了他紧绷的神经,几乎让他眼前发黑。
但紧随而来的,是更深沉、更狂暴的怒火!
他猛地抬起头,那双燃烧着地狱之火的血红眼睛,死死盯住旁边如同惊弓之鸟的颖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迸出来的冰渣:“罗颖儿!你对她做了什么?!”
“我…我没有!” 颖儿被他眼神里的杀意吓得尖叫起来,眼泪混合着雨水汹涌而出,“是她自己!她突然就倒在地上惨叫!像疯了一样!不关我的事!哥!是她!她有问题!她刚才看着那座坟的样子…好可怕!她不是段平平!她是……”
“闭嘴!” 罗暹厉声打断她,声音如同惊雷炸响,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他小心翼翼地避开段平平身上明显的擦伤和淤青,试图将她从冰冷的泥水中抱起来。她的身体冰冷而沉重,软软地靠在他怀里,毫无生气,像一个破碎的瓷娃娃。一股撕裂般的痛楚狠狠攫住罗暹的心脏,比任何头痛都要剧烈百倍。
就在这时,就在他触碰到她冰冷肌肤的瞬间——
“嗡——!”
一股强烈至极的眩晕感如同重锤,狠狠砸在罗暹的太阳穴上!眼前的世界瞬间天旋地转!那熟悉的、来自灵魂深处的剧痛再次汹涌袭来,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猛烈!
无数混乱的、带着血腥和铁锈味的画面碎片,如同失控的洪流,蛮横地冲进他的脑海!
**碎片一:** 冰冷的铠甲摩擦声,沉重的脚步声。一个模糊的、穿着宫装的女子背影,被两个士兵粗暴地拖拽着向前。她挣扎着回头,那张脸……是段平平!她的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痛苦和……恨?!
**碎片二:** 一个阴冷幽暗的空间,墙壁上跳动着不祥的火光。他(将军)站在高处,俯视着下方。祭坛中央,那个穿着血色嫁衣的身影被铁链锁住,无助地跪着。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痛得无法呼吸!一种毁灭一切的冲动在血液里咆哮!但另一个冰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不祭她…则城破…万民皆亡…她…亦死…”
**碎片三:** 他的手!不受控制地高高举起!掌心紧紧攥着一块温润的、带着熟悉体温的……玉佩!龙凤呈祥的图案在幽暗的光线下闪着绝望的光泽。他能感受到玉佩上残留的、属于她的气息。一股巨大的、几乎将他撕裂的悲怆和无法言说的剧痛瞬间淹没了他!不!不能!那是她给他的唯一念想!是……
“呃啊——!” 一声压抑不住的、痛苦至极的低吼从罗暹喉咙深处迸发!他抱着段平平的手臂猛地收紧,身体剧烈地摇晃了一下,单膝重重跪倒在泥泞里,溅起大片污浊的水花。额头上青筋暴起,如同扭曲的蚯蚓,豆大的冷汗混合着雨水滚滚而下。他死死咬住牙关,口腔里弥漫开浓重的铁锈味。
“哥哥!” 颖儿被他痛苦的模样吓坏了,下意识想上前。
“滚开!别碰她!” 罗暹猛地抬头,那双充血的眼睛里,痛苦、暴戾、还有一种近乎绝望的悲伤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极其骇人的光芒。他像一头护着濒死伴侣的凶兽,任何靠近都被视为威胁。他强忍着几乎要炸开的头颅和翻江倒海的情绪,小心翼翼地将怀中冰冷的身体调整到一个更安稳的姿势,用自己宽阔的胸膛尽可能地为她遮挡一些风雨。
“回村!找医生!” 他咬着牙,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抗拒的命令和一种濒临崩溃的急切。他试图站起来,但剧烈的头痛和怀中人的重量让他的动作显得异常艰难。
颖儿看着他如同负伤野兽般艰难支撑的样子,看着他怀中那个带来灾祸却被他视若珍宝的段平平,一股巨大的委屈、恐惧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瞬间冲垮了她的理智。
“哥!你醒醒吧!” 颖儿带着哭腔,声音尖利地穿透雨幕,“你看看她!看看那座坟!她就是祸害!是诅咒!是来讨债的!我们罗家世世代代都摆脱不了!爷爷怎么死的?爸爸为什么早早就……都是因为她!因为她们段家!你为什么还要护着她?!她会害死你的!就像百年前一样!” 她指着那座在暴雨中沉默矗立的无名冢,如同指着所有悲剧的源头,声音里充满了家族世代积累的恐惧和怨愤。
“轰隆——!!!”
仿佛是为了回应颖儿这歇斯底里的控诉,一道前所未有的巨大闪电撕裂苍穹,惨白的光芒瞬间将山坡上三人的身影拉长,如同投射在命运幕布上的鬼魅。紧接着,一声仿佛要将天地都震碎的惊雷,在头顶轰然炸开!
震耳欲聋的巨响中,罗暹抱着段平平的身影猛地一僵!
颖儿的话语,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匕首,狠狠扎进他混乱的记忆和剧痛的头颅深处。
“段家…诅咒…讨债…害死…百年前……”
这些词语,与他脑海中那些血腥、冰冷、充满背叛与绝望的记忆碎片,如同散落的拼图,在惊雷炸响的瞬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猛地拼接、碰撞!
一个模糊却令人心胆俱裂的轮廓,在罗暹被痛苦和记忆双重蹂躏的意识中,轰然显现!
他低下头,看着怀中段平平苍白如纸、沾满泥污的脸。又猛地抬头,看向那座在电光中显得格外孤寂凄凉的荒冢。最后,他布满血丝、几乎要滴出血来的眼睛,死死盯住了罗颖儿那张写满恐惧和怨恨的脸。
一个冰冷的、带着血腥味的认知,如同毒蛇般缠绕上他的心脏:
颖儿…知道些什么!关于那座坟!关于段家!关于百年前的“诅咒”!
而她口中的“讨债”和“害死”,与他记忆中那被锁上祭台的女子(段平平的脸)眼中最后刻骨的恨意…重叠了!
“呃……” 罗暹喉咙里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低吼,头痛欲裂,意识在崩溃的边缘疯狂摇摆。他抱着段平平的手臂在剧烈颤抖,不是因为寒冷,而是因为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巨大的混乱和…恐惧?对那个呼之欲出的、残酷真相的恐惧?
“走!” 他再次嘶吼出声,声音己经彻底变形,带着一种濒临疯狂的决绝。他不再看颖儿,也不再理会那座坟,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将段平平冰冷的身躯紧紧护在怀里,如同守护着最后一点微弱的火种,艰难地、一步一滑地朝着山下暴雨笼罩的村落,踉跄而去。背影在风雨中,如同一座随时会崩塌的山岳。
颖儿看着哥哥那决绝而痛苦的背影,看着他怀中那个仿佛己经死去的段平平,再回头看看那座沉默的无名冢,巨大的无助和恐惧终于彻底将她淹没。她再也支撑不住,双腿一软,跌坐在冰冷的泥泞里,失声痛哭起来。哭声被狂暴的雨声瞬间吞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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