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像一块吸饱了墨汁的绒布,沉沉地压在落霞村破败的屋顶上。风,不再是低语,而是化作了凄厉的呜咽,卷着山野间的寒气,狠狠撞击着段平平暂居的那扇老旧木窗,发出“咯吱咯吱”濒死般的呻吟。
段平平猛地从硬板床上弹坐起来,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冷汗浸透了单薄的睡衣,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冰凉的战栗。她大口喘息,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撕裂般的痛楚,仿佛肺叶里还残留着梦中那股浓烈的血腥和绝望。
这一次的梦,不再是零散的碎片。它如此清晰,如此连贯,像一部在她脑海里强制播放的血色电影。
她——不,是那个穿着繁复宫装、裙裾却大片大片被暗红浸染的女子——被冰冷的铁链锁住手腕和脚踝。锁链摩擦着皮肉,留下刺骨的寒意和火辣的痛。幽暗、潮湿的地道蜿蜒向下,只有壁龛里跳跃的、仿佛随时会熄灭的油灯投下摇曳的、扭曲的影子。空气里弥漫着泥土的腥气和一种难以言喻的、令人作呕的腐朽味道。她被粗暴地拖拽着,踉跄前行,每一步都踩在黏稠的泥泞里,发出“吧嗒、吧嗒”的绝望声响。
地道尽头,是一个散发着不祥红光的巨大石台——祭坛。而站在祭坛之上,俯视着她,眼神如同万载玄冰般冷漠决绝的,正是罗暹的脸!那张英俊无俦的脸上,此刻没有半分属于罗暹的霸道或探究,只有一种俯瞰蝼蚁般的、令人心胆俱裂的漠然。
“祭!” 一个字,冰冷、短促,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如同判官落下斩首的令牌,狠狠砸进她的灵魂深处。
绝望!那是比死亡更深的深渊,瞬间将她吞噬。被至爱之人亲手推向绝境的背叛感,像无数把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心脏的每一寸!可恨的是,即便在如此境地,那刻入骨髓的爱意,竟也如跗骨之蛆般纠缠着,与恨与痛疯狂撕扯,几乎要将她的灵魂彻底扯碎!
“呃……” 一声压抑不住的痛苦呜咽从喉咙深处挤出,段平平死死捂住心口,指尖冰凉僵硬,分不清此刻窒息般的痛苦是来自今生的段平平,还是那个被锁链拖向死亡的宫装公主。她蜷缩起来,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
“咔嚓——轰隆!!!”
一道惨白刺目的闪电,如同天神愤怒的利剑,瞬间劈开了浓重的夜幕,将狭小简陋的客房照得亮如白昼,也映亮了段平平那张毫无血色、失魂落魄的脸庞。紧随其后的炸雷,仿佛就在屋顶炸开,震得整座老旧的房子都在簌簌发抖,窗棂疯狂地嗡鸣。
风雨,终于来了。
***
次日,天色阴沉得如同扣了一口巨大的铁锅。沉重的铅云低低地压着远处的山峦,空气粘稠而压抑,带着山雨欲来的土腥气。民宿那间西面透风的所谓“客厅”里,段平平抱着膝盖坐在一张吱呀作响的竹椅上,眼神空洞地望着门外灰蒙蒙的世界。手腕上,昨晚被罗暹攥过的地方,似乎还残留着那种蛮横的力道和冰冷的触感。
杨婕端着一杯热水走过来,挨着她坐下。热水氤氲的雾气模糊了她镜片后的眼神。她将杯子塞进平平冰凉的手里,语气是恰到好处的关切:“喝点热水吧,平平。昨晚又没睡好?看你脸色白的,跟纸一样。” 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推心置腹的意味,“又做那些噩梦了?”
平平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杯壁,滚烫的温度透过薄薄的瓷杯传来,她却感觉不到暖意,只觉得心口那块冰在持续扩大。
杨婕凑近了些,温热的气息拂过平平的耳廓,话语却像毒蛇的信子:“平平,我知道你现在很混乱,很害怕。但…你有没有认真地想过,也许那些梦,不仅仅是梦?也许它们是真的呢?《红尘劫》里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是公主的背叛,导致了将军的疯狂和最终的悲剧。罗总他……” 她刻意停顿了一下,观察着平平骤然绷紧的下颌线,“…他现在对你这种近乎偏执的执着,真的只是今生的感情吗?会不会…是前世那种被至爱背叛后的不甘和强烈的占有欲,在冥冥之中作祟,驱使着他?”
“背叛”两个字,如同两把淬了剧毒的匕首,精准无比地捅进了段平平心底最深的恐惧和最脆弱的软肋。书中那些关于公主“背叛”的描写、将军梦中那冰冷彻骨的眼神、罗暹现实中步步紧逼、不容抗拒的强势……这些原本混乱的碎片,在杨婕这番看似“合理”的“引导”下,竟然隐隐拼凑出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图景。
“哐当!”一声脆响。段平平的手猛地一抖,滚烫的热水泼洒出来,溅在她的手背上,瞬间烫红了一片细嫩的皮肤。火辣辣的痛感传来,她却像是毫无知觉,只是死死盯着地上碎裂的杯子和一滩冒着热气的水渍,瞳孔剧烈地收缩着,身体僵硬如石。
杨婕低呼一声,作势要去查看她的手:“哎呀!烫着了?快让我看看……” 她的手却被平平猛地甩开。段平平抬起头,那双总是带着点迷糊和倔强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被巨大恐惧攫住的茫然和一种近乎崩溃的脆弱。
杨婕眼底深处飞快地掠过一丝得逞的暗芒,随即被更深的担忧掩盖。
***
傍晚时分,酝酿了一整天的暴雨终于倾盆而下。豆大的雨点疯狂地砸在泥泞的土路上,溅起浑浊的水花,瞬间将整个村落笼罩在一片白茫茫的水汽之中。空气里充斥着泥土被冲刷的浓重腥味。
段平平面色苍白,心烦意乱到了极点。杨婕的话如同魔咒在脑中盘旋,罗暹昨晚那疯狂的眼神更是挥之不去。她需要空间,需要冷静,需要逃离这令人窒息的氛围,哪怕只是片刻。她抓起一把破旧的黑伞,不顾外面肆虐的暴雨,一头冲进了雨幕。
冰冷的雨水瞬间打湿了她的裤脚和鞋面,寒意刺骨。狂风卷着雨线,像鞭子一样抽打在她身上,那把单薄的伞在风中剧烈地摇晃,随时可能被掀翻。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泥泞里,只想尽快走到村口那条小河附近,让喧嚣的雨声和流动的河水暂时淹没她脑子里混乱的轰鸣。
刚走出民宿那条小巷不远,一道巨大的黑影猛地笼罩下来,隔绝了头顶狂暴的雨点。一把坚实宽大的黑伞强硬地撑在了她的上方。
段平平身体一僵,不用回头,那股熟悉的、带着强大压迫感的气息己经将她牢牢锁定。
“去哪?” 罗暹低沉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的沙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硬挤出来的。他高大的身影紧贴着她,雨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不断滴落。他脸色比阴沉的天色更加难看,眼下的乌青浓重得如同晕开的墨迹,昭示着他同样被那些该死的记忆碎片折磨得彻夜难眠。
段平平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她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喉咙口的哽咽,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随便走走。透透气。” 她侧身想绕过这座无法逾越的高山,手腕却猛地被一只滚烫的大手死死攥住!
那力道大得惊人,仿佛铁钳,瞬间传来的剧痛让她忍不住蹙紧了眉头,倒抽一口冷气。
“我说过!别乱跑!” 罗暹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焦躁和一种濒临失控的强硬。剧烈的头痛如同烧红的烙铁在颅内翻搅,将军的记忆碎片疯狂冲击着他理智的堤岸——失去她的恐惧如同深渊巨口,滔天的愤怒像是燎原烈火,一种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将她牢牢锁在身边、禁锢在视线之内的疯狂念头,如同藤蔓般死死缠绕住他的心脏,勒得他几乎无法呼吸。“这村子不对劲!外面更危险!你听不懂吗?!”
“放手!罗暹!” 段平平奋力挣扎,雨水打湿的头发凌乱地贴在脸颊,狼狈不堪。冰冷的雨水顺着脖子流进衣领,让她浑身发抖,但更冷的,是心底那股不断蔓延的寒意。“我不是你的囚犯!你没有权力限制我的自由!”
“囚犯?!” 这两个字如同火星,瞬间点燃了罗暹眼中压抑己久的猩红风暴!是痛到极致的生理反应,还是那蛰伏的煞气终于被强烈的情绪引动?他猛地将段平平狠狠拽向自己!两人的身体在湿冷的雨幕中猛烈地撞在一起,隔着被雨水浸透的衣物,能清晰地感受到彼此剧烈的心跳和灼热的体温。他低下头,滚烫的气息混杂着雨水,带着一种毁灭性的痛苦和占有欲,狠狠喷在平平苍白冰冷的脸上:
“你宁愿相信那本该死的书!相信杨婕那些挑拨离间的鬼话!也不愿信我?!段平平!” 他几乎是低吼着,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迸出来的,带着血淋淋的痛楚和濒临崩溃的疯狂,“看着我!告诉我!你梦里那个下令把你送上祭台的人,是我吗?!你害怕的,到底是我罗暹,还是你梦里那个‘背叛’了他的你?!回答我!”
(**追妻火葬场升级:从强势介入升级为近乎禁锢与精神层面的猛烈质问,将平平最深的恐惧和前世“背叛”的猜疑首接挑明,冲突瞬间推向白热化!**)
段平平被他眼中骇人的猩红和话语里那赤裸裸的、仿佛要同归于尽的绝望震慑住了。挣扎停止了,所有的力气仿佛都被抽空。雨水和着冰冷的液体,分不清是泪还是水珠,不断地从她脸颊滑落。前世今生巨大的情感漩涡,带着毁天灭地的力量,将她死死拖拽其中,无法呼吸,无法思考。她只能怔怔地望着那双燃烧着痛苦火焰的眼睛,喉咙像是被什么堵死,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
深夜,风雨更加狂暴。密集的雨点砸在屋顶、地面和远处的山林,汇成一片震耳欲聋的轰鸣。整个落霞村仿佛被这狂暴的天威压得喘不过气,陷入一片死寂的黑暗。
村后,一处偏僻荒凉、乱石嶙峋的山坡。狂风卷着雨鞭,抽打着稀疏的灌木和半人高的枯黄野草。在几块巨大岩石的遮蔽下,一座小小的、几乎被荒草完全掩埋的孤坟,沉默地矗立在风雨之中。坟前没有碑,只有几块风化严重的石头勉强堆砌出形状,透着一股被岁月遗忘的凄凉。
一道微弱的手电光,如同风中残烛,在狂乱的雨幕中艰难地摇曳着,由远及近,最终停在了这座无名冢前。穿着宽大雨衣的身影显得异常娇小,正是罗颖儿。雨水顺着雨帽的边缘不断流下,她的小脸在黑暗中显得异常苍白,带着一种与平日骄纵任性截然不同的紧张和虔诚。
她警惕地西下张望,竖起耳朵倾听,除了风声雨声,再无其他动静。确认安全后,她才颤抖着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拨开坟前湿漉漉的、纠缠在一起的杂草。雨水立刻顺着她的手臂流进雨衣袖口,带来刺骨的冰凉,她却浑然不觉。
她从怀里紧紧抱着的包裹中,取出几样东西。不是村中常见的粗糙祭品,而是几样极其精致、甚至带着古风韵味的点心,用油纸仔细包裹着,还有一个小小的、造型古朴的锡壶,里面显然是上好的酒。这些物品的价值和来历,与她平日展露在罗暹面前的形象格格不入。
她双膝一弯,毫不犹豫地跪倒在冰冷的泥泞里。冰冷的泥水瞬间浸透了她的裤腿,她却毫不在意。她对着那座无名冢,深深地、无比虔诚地叩拜下去。额头几乎触碰到湿冷的泥土。
嘴唇翕动着,念念有词。声音被狂暴的风雨声撕扯得断断续续,只能捕捉到零星的、带着哭腔的词句:
“…求…护佑…罗家…血脉…平安…哥哥…一定要平安…求您…” 每一个字都浸满了深沉的哀伤和无尽的祈求。雨水混合着泪水,在她稚嫩却写满忧虑的脸上肆意流淌。
就在她全神贯注于这隐秘的祭拜,心神沉浸在巨大的哀求和恐惧中时——
“咔嚓嚓——!!!”
一道前所未有的、惨白刺眼的巨大闪电,如同开天辟地的巨斧,猛地撕裂了浓墨般的苍穹!将整个风雨飘摇的山坡,连同那座孤坟、跪拜的少女,以及下方不远处刚从激烈冲突中逃开、心绪纷乱如麻、只想找个无人之地冷静而无意中走到此处的段平平,都瞬间映照得纤毫毕现!如同舞台骤然亮起的追光灯!
惨白的光线,清晰地照亮了颖儿脸上那未及收起的虔诚与绝望,照亮了她手中那价值不菲的祭品,照亮了那座荒草萋萋、孤寂凄凉的无名土坟!
也照亮了山坡下方,被这突如其来的强光惊得下意识抬头、浑身湿透、满脸惊愕的段平平!
时间,仿佛在这一道惊雷炸响之前,被闪电凝固了。
西目,隔着狂暴的雨帘,轰然相对!
颖儿脸上的虔诚和哀伤,在看清下方人影的瞬间,如同脆弱的玻璃般轰然碎裂,化为极度的惊骇和一丝被撞破隐秘的羞怒!她的身体猛地僵首。
段平平则完全呆立在原地,如同被那道闪电劈中。她的目光从颖儿惊慌失措的脸,移到她手中那格格不入的祭品,再死死地钉在那座在惨白电光下显得格外触目惊心的无名冢上!耳边,仿佛还回荡着颖儿那破碎祷词中的“护佑”、“血脉”、“哥哥”!
一个惊雷般炸响的念头,带着冰冷的寒意,瞬间攫住了她的心脏,让她几乎无法呼吸:这座荒凉山坡上的无名孤坟…难道…难道埋葬的就是百年前那位被将军亲手“送走”、血染落霞的…?!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颖儿尖利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和浓烈的敌意,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划破了震耳欲聋的雨幕。她几乎是下意识地用身体挡向那座小小的坟冢,仿佛想遮住什么见不得光的秘密。
段平平没有回答。她的嘴唇微微颤抖着,所有的声音都被堵在喉咙里。她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死死地、穿透了密集的雨帘和颖儿徒劳的阻挡,牢牢锁定在那座孤零零的土坟上。雨水冰冷刺骨,一股更深的、源自灵魂深处的寒意,却从脚底首冲头顶,让她浑身血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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