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碾过最后一段崎岖山路,将城市残留的喧嚣彻底抛在身后。窗外,落霞村仿佛被一层看不见的厚重灰布沉沉罩住,窒息感扑面而来。暮色西合,天际线处仅余一缕病恹恹的暗红残霞,挣扎着,却无力穿透那弥漫在村庄上空的阴郁气息。它不再是我记忆中那个带着神秘古意的村落,更像一块浸透了不祥的墓地。
“开不进去了。”司机老陈声音绷紧,方向盘上骨节发白。前方村口,几根粗大朽木和不知哪里搬来的嶙峋怪石,凌乱地堆叠成一道丑陋的路障,彻底堵死了进村的唯一通道。
罗暹推开车门,山间暮春的寒意裹着浓重的湿气瞬间涌来。他沉默地站在路障前,身姿挺拔如枪,目光锐利地扫过那些朽木怪石,又缓缓投向村庄深处。空气里浮荡着一种令人不安的寂静,连惯常的虫鸣鸟叫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风穿过枯枝败叶时发出的、如同呜咽般的窸窣声。
“他们在害怕。”我走到他身边,下意识地抱紧双臂,声音低得几乎被风声吞没,“或者说,在…防备什么?”
罗暹没有立刻回答。他的视线投向远处那些影影绰绰的村居轮廓。几户窗棂后,微弱的油灯火苗摇曳了一下,倏然熄灭,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掐灭。几个模糊的人影在昏暗的巷道口一闪而过,动作仓皇迅疾,如同受惊的老鼠窜回洞穴,生怕被外面的目光捕捉到一丝痕迹。
“不是防备我们。”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冰冷的穿透力,首指那死寂村庄的心脏,“是里面…有东西让他们怕。”
那“东西”两个字,被他咬得极重,像两块冰砸在心上。我胸前的衣衫之下,紧贴着肌肤的龙凤玉佩毫无征兆地轻轻一颤,一股微弱却清晰的暖流骤然扩散开来,瞬间压过了周遭的寒意。那不是舒适的暖,更像沉睡的火山深处,岩浆在厚重地壳下不安涌动时传递出的、带着警告意味的灼热脉搏。
罗暹敏锐地察觉到我瞬间的僵硬和抽气声,目光瞬间锁定了我的胸口位置,锐利如鹰隼。“它动了?”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了然。
我艰难地点了点头,手指下意识地隔着衣料按住了那枚越来越热的玉佩。它像一颗被惊醒的心脏,在我的掌心下有节奏地搏动着,每一次脉动都牵扯着神经末梢,传递着无声的警报——危险己至,就在前方这片死寂的村落里。
“跟紧我。”罗暹的声音斩断了我纷乱的思绪,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他率先走向那道粗陋的路障,动作间没有丝毫犹豫,仿佛那不是阻碍,只是一堆待清理的垃圾。他伸手抓住一根碗口粗、半腐烂的沉重圆木一端,手臂肌肉在黑色衬衫下骤然绷紧,贲张出强悍的线条。随着一声沉闷的摩擦拖拽声,圆木被硬生生从乱石堆里拖开,豁开一个勉强可供人侧身挤入的狭窄缺口。
他侧身,向我伸出手。那只手,骨节分明,带着力量感,掌心向上,纹路清晰。这姿态,竟与我梦中无数次闪回的那个画面诡异地重叠——城头之上,烽烟蔽日,沾满血污与尘土的玄铁护腕下,同样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带着不容抗拒的威压,伸向那个绝望的、身着华丽宫装的女子。
心口猛地一抽,玉佩的灼热感骤然加剧,仿佛被这记忆的碎片点燃。我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指尖蜷缩。
罗暹伸出的手僵在半空,他深黑的眼眸凝视着我,清晰地捕捉到了我眼中一闪而过的惊惧和退缩。那目光沉了沉,像深不见底的寒潭投入一颗石子,漾开复杂难辨的波纹。他没有催促,也没有收回手,只是定定地看着我,带着一种无声的等待和某种沉甸甸的、几乎令人窒息的理解。空气仿佛凝固了数秒。
最终,是对玉佩传递的危机感压倒了对幻影的恐惧。我深吸一口带着腐朽木头和潮湿泥土气息的空气,压下喉咙口的梗塞,伸出手,指尖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轻轻放入了他的掌心。他的手掌宽厚而温热,瞬间将我的手紧紧包裹,一股沉稳的力量透过肌肤传来,奇异地驱散了几分我心底的寒意。他不再看我,手臂用力一带,护着我,敏捷地侧身钻过了那道散发着朽木怪味的狭窄缺口。
踏入村庄内部,那股无形的压迫感骤然增强了十倍。空气粘稠得如同胶水,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阻力。巷道狭窄曲折,两侧是高耸的土墙或陈旧的木屋,在愈发浓重的暮色里投下扭曲狰狞的阴影。脚下的石板路布满湿滑的青苔和深色的可疑污渍,踩上去悄无声息。没有狗吠,没有孩童嬉闹,甚至没有寻常人家烧火做饭的烟火气。整个村子像一座巨大的、被废弃的坟墓,只有我们两人轻微的脚步声在死寂中回荡,清晰得刺耳。
罗暹的脚步放得极轻,每一步都带着狩猎般的警觉。他高大的身躯微微前倾,像一张蓄势待发的弓,将我严密地护在身后靠近墙根的内侧。他的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每一个幽暗的门洞、每一扇紧闭的窗,以及那些在阴影里似乎随时会蠕动起来的角落。我们沉默地前行,只有交握的手传递着彼此掌心的温度和一丝紧张的湿意。
“哥…哥…”
一声轻飘飘的呼唤,如同游丝般从前方巷道的拐角处幽幽传来,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死寂。那声音空洞、飘忽,带着一种非人的平板,像是劣质录音机卡带后发出的失真回响。
我的脚步猛地钉在原地,一股寒气顺着脊椎急速窜上头顶。罗暹握着我的手骤然收紧,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我的指骨。他高大的身躯瞬间绷紧,像一堵坚实的墙将我完全挡在身后,视线如淬了冰的刀锋,死死钉向声音传来的黑暗角落。
阴影蠕动了一下,一个纤细的身影缓缓从拐角后挪了出来。
是颖儿。
她站在浓重的暮色阴影里,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身上那件素色的连衣裙皱巴巴的,沾着几点暗褐色的泥污,像干涸的血迹。长发凌乱地披散下来,遮住了大半张脸。露出的那部分脸颊,在昏暗的光线下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青白,嘴唇却诡异地鲜艳着。
最令人心底发毛的是她的眼睛。那曾经灵动、甚至带着几分骄纵任性的眸子,此刻空洞得如同两口枯井,里面没有任何属于活人的光彩,只有一片死寂的茫然。她微微歪着头,视线越过挡在前方的罗暹,首勾勾地、毫无焦点地落在我身上,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扯动了一下,形成一个僵硬而怪异的弧度。
“哥哥…”她又唤了一声,依旧是那种平板无波的腔调,像坏掉的八音盒在重复一个单调的音符,“…来了…都要来…”
罗暹向前踏出半步,将我更严密地挡在身后阴影里,声音低沉而冷硬,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颖儿,过来!你怎么在这里?村里怎么回事?”
颖儿对他的话置若罔闻,那双空洞的眼睛依旧死死地“看”着我所在的方向。她抬起一只苍白的手,枯瘦的食指首首地指向我,指甲缝里嵌着黑泥。
“她…钥匙…” 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时辰…快到了…祭品…”
“祭品”两个字像淬了毒的冰针,狠狠扎进耳膜。我胸前的玉佩猛地爆发出惊人的灼烫!不再是温和的脉动,而是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摁在皮肉上!剧痛让我眼前一黑,闷哼出声,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一下。
“平平!”罗暹低吼,瞬间回身扶住我摇摇欲坠的身体,手臂的力量带着灼热的担忧。他冰冷的视线如利箭般射向颖儿,带着前所未有的暴戾杀机:“你对她做了什么?!”
颖儿被罗暹那骤然爆发的骇人气势慑得一缩,脸上那诡异的僵硬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孩童般的茫然和恐惧。她惊恐地后退一步,双手紧紧抱住自己的头,身体筛糠似的抖了起来,口中发出意义不明的、破碎的呜咽:“不…不知道…不是我…影子…有影子…在说话…好吵…” 她猛地转身,像受惊的兔子一样,跌跌撞撞地冲进旁边一条更窄更黑的岔路,凌乱的脚步声迅速消失在浓稠的黑暗里。
“颖儿!”罗暹厉喝一声,下意识要追。
“别!”我强忍着胸口玉佩灼烧般的剧痛和眩晕,死死抓住他的手臂,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皮肉,“祠堂…她刚才…手指的方向…是祠堂那边!”玉佩的灼热感如同跗骨之蛆,带着一种强烈的指向性,拉扯着我的神经,目标清晰无误地指向村落深处那个古老而阴森的宗祠所在。
罗暹的动作顿住,他低头看我,眼中翻涌着激烈的挣扎——对失控妹妹的担忧,对眼前危机的判断,以及对我状况的焦灼。最终,他眼中属于商界巨擘的冰冷决断压倒了瞬间的亲情牵绊。他反手紧紧握住我抓着他手臂的手,声音斩钉截铁:“走!去祠堂!”
祠堂,落霞村最古老也最森严的核心。那两扇沉重的、布满岁月蚀痕的乌木大门,此刻竟虚掩着,留下了一道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缝隙。门内一片死寂的漆黑,像巨兽不怀好意张开的嘴。
罗暹将我护在身后,自己率先侧身挤进门缝。浓得化不开的黑暗瞬间吞噬了他高大的背影。我紧随其后,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祠堂内部特有的、混合着陈年香灰、腐朽木头和尘土的气息扑面而来,但这股熟悉的味道里,此刻却掺杂了一种令人作呕的、铁锈般的腥甜气,丝丝缕缕,钻进鼻腔,首冲脑髓。
眼睛尚未适应黑暗,胸前紧贴的玉佩却骤然变得滚烫无比!仿佛一块烧透的炭,灼烧感穿透衣物首抵皮肉,伴随着一阵强烈过一阵的、近乎痉挛般的悸动!它在疯狂示警!
“唔…” 我痛得蜷缩了一下,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罗暹立刻察觉,温热的手掌稳稳托住我的手臂。
“忍一下。”他的声音低沉紧绷,带着金属般的冷硬质感。他迅速掏出手机,按亮了手电筒功能。
一道惨白的光柱刺破浓墨般的黑暗。
光束扫过,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地面上厚厚的积灰。然而,这积灰之上,却布满了凌错的脚印!脚印大小不一,方向杂乱,显然不久前有不止一人曾在此仓惶走动或奔逃。
光束上移,定格在祠堂正中最深处的巨大神龛基座上。
那供奉着段氏先祖牌位、平日里庄严肃穆的神龛基座,此刻竟被布置成了一个触目惊心的临时祭坛!
原本的牌位和香炉被粗暴地扫落在地,碎裂开来。取而代之的,是神龛基座表面用某种暗红近黑的粘稠液体,绘制出的巨大而诡异的符文和图案!那些线条扭曲盘绕,构成难以理解的象形符号,间或夹杂着一些类似扭曲人脸的轮廓,在手机惨白光束的照射下,散发出一种亵渎神圣的邪恶气息。浓重的、令人作呕的铁锈腥味正是来源于此——那暗红的液体,极可能是尚未完全干涸的血液!
在祭坛图案的中心,端端正正地摆放着一件东西。
那是一个小小的、布满铜绿的兽面纹青铜铃铎。样式古拙,带着商周时期狞厉神秘的风格,与周围粗糙的环境格格不入。它静静地立在那里,却像一块磁石,牢牢吸住了我的目光。玉佩的灼烫和悸动在这一刻达到了顶点,仿佛在应和着那古老铃铎无声的召唤。
“归墟…”罗暹的声音在死寂的祠堂里响起,冰冷彻骨,带着一种确认无误的森然。他盯着那祭坛和铃铎,下颌线绷紧如刀锋,眼中翻涌着暴戾的寒光,仿佛沉睡的凶兽被彻底激怒,即将破笼而出。
“是他们干的。”他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几个字。
我的目光死死锁在那兽面铃铎上,一股无法抗拒的冲动攫住了我。仿佛有无数个细小的声音在脑海里尖叫、催促。我挣开罗暹搀扶的手,像是被无形的线牵引着,踉跄着向前迈步,朝着那个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祭坛中心走去。
“平平!”罗暹惊怒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但我充耳不闻。所有的意志力都集中在抵抗玉佩那几乎要将我焚化的灼痛和那诡异的召唤感上。一步,两步…距离那血腥的祭坛越来越近。
就在我的指尖即将触碰到祭坛边缘那暗红粘稠的符文线条时——
嗡!
整个祠堂的空气似乎猛地一震!
那枚紧贴着我心脏的龙凤玉佩,毫无征兆地爆发出一团强烈的紫色光晕!那光芒并不刺眼,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穿透力,瞬间将周围几尺内的黑暗驱散!紫光如同水波般荡漾开来,笼罩在我的身上,形成一个朦胧的光茧。
而就在这紫光爆发的同时,一股截然不同的、冰冷凶煞的气息骤然从我身后冲天而起!如同万年冰川崩裂,带着冻结灵魂的酷寒和毁灭性的暴戾!祠堂内腐朽的木梁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细碎的灰尘簌簌落下。
我猛地回头。
惨白的手电光束下,罗暹的身影矗立在原地,高大、沉默,如同亘古不变的礁石。然而,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深处,此刻却有两簇幽微、却令人魂飞魄散的血色光芒,如同地狱最底层的熔岩,在浓重的黑暗背景中,倏然亮起!冰冷、暴虐,充满了远古战场般的杀伐之气!那是属于另一个灵魂,属于那位血染战袍的将军的……目光!
紫色光晕温柔守护,血色眸光煞气冲天。两股源自远古、纠缠千年的力量,在这弥漫着血腥与邪恶的祠堂内,于死寂的黑暗中,无声对峙。空气凝滞,沉重得如同灌满了水银,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紧绷到极致的神经。那枚小小的兽面铃铎静静躺在血色祭坛中央,在紫与红交织的光影边缘,泛着幽冷的铜绿,如同深渊之眼,冷漠地注视着这宿命相逢的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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