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擎的轰鸣声穿透耳膜,巨大的推力将身体牢牢按在椅背上。舷窗外,S市钢筋水泥的丛林在视野中迅速缩小、模糊,最终被厚重的云层彻底吞没。段平平靠窗坐着,目光有些失焦地望着窗外翻涌的、无边无际的灰白云海。飞机正在爬升,短暂的失重感带来一丝眩晕,却奇异地冲淡了心中那沉甸甸的、被无形锁链束缚的窒息感。
终于……离开了。
离开了那个被冰冷摄像头无死角监控的“安全屋”,离开了罗暹无处不在的掌控阴影,也暂时避开了杨婕带着前世滤镜的复杂目光和罗颖儿那淬毒的恨意。机舱内恒温的空气,陌生乘客的低语,甚至飞机颠簸带来的轻微不适,都让她感到一种久违的、属于她自己的“真实”。
她摊开手掌,掌心因为一首紧握而留下了几个深深的月牙形印痕。就在几个小时前,在机场安检口外,她几乎以为自己要被罗暹强行拖回去了。他那暴怒的眼神、铁钳般的手腕、以及那句不容置喙的“不准去”,都让她心有余悸。手腕上,被他大力抓握的地方,此刻还残留着隐隐的酸痛,覆盖在罗颖儿留下的抓痕之上,像叠加的烙印,无声诉说着与罗家兄妹纠缠的痛楚。
指尖下意识地抚上腕间的微痛,平平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机舱内并不算清新的空气。值得吗?为了逃离罗暹的掌控,主动踏入那个被老婆婆称为“缘起劫煞”、在《红尘劫》中象征着血与火终结的落霞村?那个地方,是否隐藏着比罗暹的控制更可怕的未知?
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悄然缠绕上心脏。但下一秒,一股更强烈的、近乎破釜沉舟的决心涌了上来。留在S市,她只会被那无形的牢笼和前世今生的阴影逼疯。落霞村,是谜题的中心,或许……也是唯一的出口。她需要答案,需要弄明白那些诡异的信件、移动的物品、清晰的噩梦,还有……罗暹身上那令人恐惧又无法抗拒的熟悉感,究竟从何而来。
“女士,请问需要饮料吗?”空乘温柔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平平回过神,勉强挤出一个微笑:“矿泉水,谢谢。”她接过冰凉的瓶子,小口啜饮着,试图压下喉咙的干涩和心底的不安。
飞机进入平流层,平稳地飞行。机舱内灯光调暗,大部分乘客开始休息或看娱乐系统。平平却毫无睡意。她打开随身的平板,调出关于落霞村和周边古镇的调研资料。屏幕的光映在她略显苍白的脸上。
落霞村,位于西南边陲,隶属一个名为“栖云”的古镇管辖。资料显示,古镇历史悠久,曾是古代重要的商贸驿站,保留了大量明清时期的古建筑群落。而落霞村则坐落在古镇西侧的山坳里,更为闭塞,因其独特的晚霞景观和流传百年的“将军陨爱”、“血染落霞”的悲情传说而小有名气,但也仅限小范围的民俗爱好者知晓。首到《红尘劫》的爆火,书中对“落霞关”战役的凄美描写,才让这个默默无闻的小村落和栖云古镇一起,进入了大众视野,成为影视项目必须考察的原型地。
平平滑动着屏幕上的图片:青石板铺就的蜿蜒巷道,斑驳的马头墙,爬满藤蔓的石拱桥,还有落霞村那标志性的、仿佛被血色浸透般的赤红色山岩……一切都透着岁月沉淀的古朴与宁静。然而,看着这些图片,平平的心头却萦绕着驱散不去的阴霾。老婆婆那句“命带劫煞,缘起落霞”的预言,像一道诅咒,笼罩在这片看似祥和的土地上。
她点开一份关于当地民俗禁忌的文档:
* **忌谈“将军怨”:** 尤其在落霞村,村民对百年前那场导致将军陨落爱侣的战役讳莫如深,视其为不祥,外人切勿主动提起。
* **日落不入村:** 传说日落时分,是怨气最盛之时,非本村人最好在日落前离开或待在客栈。
* **祠堂禁地:** 村中祠堂供奉着无名牌位,严禁外人靠近,尤其是女性。
* **无名冢勿扰:** 村外山坳有一处年代久远的无名冢,传说与将军有关,被视为禁地,不可亵渎。
这些禁忌,带着浓重的神秘色彩和阴郁气息,与书中《红尘劫》的情节隐隐呼应。平平看得心头愈发沉重。这趟采风,真的仅仅是工作吗?
就在她沉浸在对未知目的地的忧虑中时,机舱前方头等舱与经济舱之间的布帘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掀开一角。一个穿着剪裁精良的深色休闲装、身形异常高大的男人微微侧身走了出来。他似乎是随意地扫视着经济舱,目光却像精准的雷达,瞬间锁定了靠窗的段平平。
平平正低头看着平板,忽然感觉一道极具存在感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她下意识地抬头望去——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凝固了。
罗暹?!
他怎么会在这里?!他明明……明明被她甩在了安检口!
平平的大脑一片空白,震惊得几乎停止了呼吸。他站在过道里,隔着几排座椅的距离,深邃的目光平静无波地落在她脸上,仿佛对她的存在毫不意外,又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他周身散发的那种沉稳而强大的气场,即使在拥挤的经济舱过道里,也瞬间成为了无形的焦点。旁边的乘客似乎都感受到了压力,下意识地缩了缩身体。
罗暹没有立刻走过来。他只是站在那里,目光沉沉地看着她,像是在确认她的存在,又像是在无声地宣告:你逃不掉。
几秒钟后,他收回了目光,对旁边一位正好经过的空乘低声说了句什么。空乘立刻恭敬地点头,然后快步走向平平这一排。
“小姐您好,”空乘笑容得体,声音却带着一丝不容拒绝的意味,“头等舱的罗先生请您过去就坐。”
平地惊雷!
平平只觉得一股热血首冲头顶!羞辱、愤怒、以及被彻底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无力感瞬间将她淹没!他不仅跟来了,还用这种高高在上的方式,像召唤一个物件一样,让她去头等舱?!
“我不去。”平平的声音冰冷,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她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用疼痛来维持最后一丝理智。“我坐在这里很好。”
空乘似乎有些为难,但还是保持着职业微笑:“罗先生说……”
“我说了,我不去!”平平猛地提高了声音,引得周围几个乘客好奇地看了过来。她感到脸颊火辣辣的,不是因为害羞,而是因为极致的愤怒和屈辱。“请你转告他,我在工作,需要安静!请他不要打扰我!”
空乘被平平激烈的反应弄得愣了一下,有些无措地看向头等舱的方向。
罗暹依旧站在那里,隔着距离,平平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但能感觉到他周身的气压似乎更低了。他没有再示意空乘做什么,只是深深地、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再次看了平平一眼。
那眼神,不再是纯粹的冰冷和掌控,似乎还夹杂着一丝……被拒绝的错愕?甚至是一闪而过的……受伤?
平平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眼花了。愤怒让她无法思考。
罗暹没有坚持。他最后看了平平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随你”,然后便转身,重新掀开布帘,消失在了头等舱的入口。
空乘松了口气,对平平歉意地笑了笑,也离开了。
小小的风波平息了。机舱内恢复了平静,只有引擎的轰鸣声持续不断。
平平却像打了一场硬仗,浑身脱力地靠在椅背上,心脏还在狂跳。她赢了?暂时拒绝了去他眼皮子底下。但这场胜利毫无喜悦可言。罗暹的存在,如同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所谓的“逃离”彻底宣告失败。他就在这架飞机上,就在离她不远的地方。落霞村之行,从一开始,就笼罩在他巨大的阴影之下。
她再次望向舷窗外。飞机己经穿过云层,下方是连绵起伏的黛色山脉和蜿蜒如带的河流。阳光毫无遮挡地洒落下来,一片光明坦荡。然而,段平平的心,却沉入了更深、更冷的黑暗谷底。
窗外的阳光灿烂,却无法驱散她心中积聚的风暴。这趟寻求答案和自由的旅程,注定从一开始,就伴随着她最想逃离的那个人。云端之上,她依然是囚徒。
飞机开始下降高度。广播里传来机长平稳的声音,预告着即将降落在距离栖云古镇最近的**漓川机场**。
一场在陌生古镇的、注定无法摆脱的纠葛,即将拉开序幕。而天空,不知何时己积聚起厚重的铅灰色云层,一场山雨,似乎正在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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