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98年三月初三,洛阳太极殿的飞檐上还凝着残雪,檐角的铜铃被晨风撞得轻响,与丹墀下三百石以上官员的朝靴声应和着,织成一片细碎的响。李轩站在殿门处,望着门内那方被朱漆柱廊框住的天地——龙案后刘协的冕旒微微晃动,十二串玉珠在晨光里泛着温润的白,像极了二十年前陈留城头飘着的雪。
“大将军李轩——” 黄门令的尖嗓刺破殿内的静谧,“入殿觐见!”
李轩抬手按住腰间的玄铁带钩,甲叶相碰的轻响混着靴底与青石板的摩擦声,在空旷的殿内荡开。他走到丹墀下,并未屈膝,只垂首躬身,玄色大氅的下摆扫过地面,带起一缕龙涎香:“臣李轩,参见陛下。”
殿内响起几不可闻的抽气声。自光武中兴以来,三公见帝必跪,李轩今日却只行平揖——这在规矩森严的汉廷,堪称逾制。刘协隔着冕旒望着他,嘴角却隐有笑意。他伸手虚扶:“李卿免礼。” 又转向阶下群臣,“李卿护我汉家山河,虎牢关前以三千破十万,这礼…朕受不得。”
阶下的大司农孔融抚着花白胡须,眼底闪过赞许;太尉杨彪却捏紧朝笏,指节发白——他原以为李轩会像曹操当年那样,跪得比谁都低。
刘协抬了抬手,两名小黄门捧着朱漆托盘自侧殿鱼贯而出。第一只托盘上覆着杏黄绸布,掀开时,满殿生辉——那是汉高祖斩蛇剑的剑鞘,青铜错金的云纹里嵌着七颗南海明珠,鞘口刻着“代天巡狩”西个鸟篆。
“此剑鞘,朕命少府用三年时间重铸。” 刘协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少年人的雀跃,“当年高祖提剑斩白蛇,朕今日以剑鞘赠李卿——愿李卿如高祖,为朕巡守西方。”
李轩抬眼,看见剑鞘上的云纹与自己铠甲上的纹路竟有三分相似。那是二十年前在陈留,母亲用碎银请银匠打的甲,说“云纹能避箭”。他伸手接过,指尖触到剑鞘的温度:“谢陛下隆恩。”
第二只托盘里是玉璧、金印与绶带。玉璧径长一尺二寸,刻着“镇国”二字,是当年孝景皇帝祭天所用;金印方一寸二分,龟纽上缠着赤朱绶,印文“大司马印”西字是刘协亲自写的,笔锋里带着股狠劲——像极了他在虎牢关时看曹操的眼神。
“大司马总领天下兵马,” 刘协指着金印,“自今日起,北军五校、西园八校尉、司隶校尉部,皆听李卿调遣。” 他顿了顿,“朕还命少府铸了方‘假黄钺’,明日便送将军府。”
李轩捧着金印,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这枚印他在虎牢关的沙盘前想过无数次——不是为了权势,是为了能更快调粮,更快派兵,更快救下被曹军屠掠的村庄。他将印绶郑重别在腰间,甲叶与金印相碰,发出清越的响:“臣定不负陛下所托。”
第三只托盘最沉,掀开时,满殿都是锦缎的光泽。蜀锦三百匹,每匹都织着不同的祥瑞:赤乌衔穗、白麟踏云、玄龟负图;吴钩二十柄,剑鞘上的错银铭文竟是当年李广的“龙城飞将”剑谱;南海明珠十斛,每颗都有鸽卵大小,在烛火下流转着紫、蓝、金三色光晕。
“这些俗物,” 刘协笑着摇头,“本不该拿来赏卿。可朕翻遍御府,实在找不出比这更配得上李卿的东西了。” 他指了指明珠,“这是交趾太守去年进贡的,原说留着给皇后做凤冠。现在想想…给李卿做铠甲上的坠子,倒更合适。”
李轩望着那些明珠,突然想起虎牢关夜巡时,士兵们用冻得通红的手捧起雪水,说“这比明珠还亮”。他躬身道:“陛下心意,臣己领受。这些锦缎,臣想分给虎牢关的伤兵;吴钩,给陷阵营的兄弟当佩刀;明珠…请陛下准臣献给太学,给读书的孩子们做灯油钱。”
殿内再次响起抽气声。孔融抚掌大笑:“李将军这分法妙!锦缎暖战士,吴钩壮军威,明珠照书案——这才是大丈夫的赏物!” 杨彪却皱起眉,在朝笏上轻轻叩了两下——他原以为李轩会把明珠收进私库。
刘协的眼睛亮了。他从龙案下摸出个檀木匣,推到李轩面前:“这是朕私库里的东西,不算封赏。” 匣内躺着块羊脂玉,上面用阴线刻着“忠”字,“当年光武皇帝南巡,百姓献的。朕让人刻了‘忠’字,送李卿。”
李轩接过玉,触手温凉“谢陛下,” 他说,“臣必以这‘忠’字自勉。”
殿外的日晷转过一格时,刘协终于放下了诏书。李轩退到丹墀下,望着阶下肃立的群臣——他们的朝服颜色深浅不一,像片被风拂过的麦浪。
执金吾臧霸站在末位,铠甲上的兽首吞口还沾着未擦净的血。他是昨日才从徐州赶来的,听说李轩受封,眼里的光比殿内的烛火还亮——这位在徐州杀退孙权三拨刺客的猛将,最服的就是能打硬仗的将军。
只有杨彪的朝服最素,青黑色的衣料洗得发白。他望着李轩腰间的金印,喉结动了动,终究没说话。李轩记得,去年在许都,杨彪的儿子杨修因私通袁绍被斩,是他求刘协留了杨家一脉。此刻杨彪的沉默,倒比赞语更让他安心。
“众卿有何奏议?” 刘协的声音打断了李轩的思绪。
孔融越众而出,朝笏举得与眉齐:“陛下以‘镇国’玉璧赠李将军,臣以为可增‘武昭’谥号——取‘武德昭彰’之意,彰李将军虎牢关之功。”
“善。” 刘协点头。
杨彪终于开口:“臣以为,大将军领司隶校尉,需增置属官。可设‘抚军从事’一员,专理军粮;‘典兵曹’二员,分掌北军、西园——” 他看了李轩一眼,“如此,大司马方能令行禁止。”
李轩听懂了杨彪的潜台词:你掌兵,我给你铺路,但你得按规矩来。他躬身道:“太尉所言极是。臣明日便与太尉共商属官人选,必选忠勇廉洁之士。”
杨彪的脸色稍缓:“如此,老臣便放心了。”
封赏仪式结束时,殿外飘起了细雪。李轩站在阶上,望着雪花落在玄甲上,转瞬融成水珠。刘协披着狐裘走过来,手里捧着个铜手炉:“李卿,去偏殿用些茶点吧。朕让人炖了鹿肉羹,是赵太后当年的方子。”
偏殿的炭火烧得正旺,案上摆着蜜渍青梅、糖蒸酥酪,还有两坛“汉家春”——正是刘备前日送来的。刘协亲自斟酒,酒液在玉盏里晃,映着两人的影子:“李卿可知,朕昨夜翻了《汉书》?” 他说,“卫青七击匈奴,封长平侯;霍去病六出河西,封冠军侯。可他们的封赏,都不及李卿今日。”
李轩喝了口酒,辛辣的滋味从喉咙烧到胃里。他想起虎牢关下,士兵们用雪水就着冷炊饼的模样:“陛下,臣要的不是封赏。” 他说,“臣要的是…是百姓能吃饱饭,是士兵受伤时有药可敷,是陛下在洛阳宫能睡个安稳觉。”
刘协放下酒盏,指尖轻轻叩着案几:“朕知道。” 他说,“所以朕才把司隶校尉的印也给你——洛阳周边的粮价、税赋、治安,你都管着。” 他突然笑了,“李卿别嫌朕啰嗦,昨日朕让大司农查了,河南郡今年的麦种己备齐,河内郡的水渠修了七成,陈留郡的粥棚…你派去的赵将军亲自盯着呢。”
李轩的眼眶热了。他想起虎牢关大战时,洛阳百姓自发往虎牢关送的蒸饼,想起陈留老妇把最后半袋米塞进运粮车时说的“给李将军的兵吃”。“陛下,” 他说,“臣何德何能…”
“李卿何须自谦?” 刘协打断他,“当年朕在许都,曹操的甲士在宫外巡逻,朕连御花园的花开了都不敢看。现在…朕站在太极殿的露台上,能看见洛阳的城墙根下有孩子放风筝,能听见西市的货郎喊‘卖糖葫芦嘞’——这都是李卿给的。”
雪越下越大,落在偏殿的瓦当上,积成薄薄的一层。李轩望着窗外,突然看见几个小太监捧着锦盒往殿外走——那是方才封赏的蜀锦。他想起虎牢关伤兵们裹着破布的腿,想起陷阵营老兵补了又补的铠甲,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陛下,” 他说,“臣想去看看虎牢关的伤兵。他们住在北军的营里,臣让人送了些蜀锦去,给他们做冬衣。”
刘协点头:“朕同去。” 他解下狐裘披在李轩肩上,“雪大,别冻着。”
两人出了偏殿,雪片落进冕旒的玉珠间,叮当作响。李轩望着刘协的背影——这个曾经瘦得风都能吹倒的少年,现在走起路来腰板挺首,像棵刚抽枝的青桐。
三月初三夜,李轩的将军府。
书房的烛火跳了跳,把高顺的影子投在墙上,像尊青铜铸的战神。“将军,” 他说,“杨太尉派了个属官来,说‘抚军从事’的人选,他推荐了陈群。” 他递来竹简,“陈群是故司空陈纪之子,当年在徐州管过粮,口碑不错。”
李轩翻着竹简,陈群的履历在烛火下忽明忽暗。“陈群可以,” 他说,“但得让荀彧也看看——他最懂谁能干事。” 他指了指案上的封赏清单,“蜀锦明日送北军营,吴钩后日发陷阵营,明珠…让太学的博士们挑个日子,在辟雍殿摆灯——得让孩子们看见,汉家的光,比明珠还亮。”
高顺点头,转身要走,又停住:“将军,今日在太极殿,您没跪。” 他说,“杨太尉的人私下说…说您‘不敬’。”
李轩笑了:“伯平,你在陷阵营二十年,见过哪个能打硬仗的将军,是跪着打出来的?” 他摸出刘协送的“忠”字玉,在手里转着,“跪不跪不重要,心在汉家就行。”
高顺也笑了。他掀开门帘,雪光涌进来,把他的铠甲照得发亮:“将军说得对。陷阵营的兄弟也说,您今日那躬鞠得有气势——比跪更像个将军。”
李轩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雪夜里,又低头看案上的封赏。玉璧上的“镇国”二字被烛火映着,像团小小的火焰。他想起虎牢关城楼上,刘协亲手升起的“汉”字旗;想起洛阳道边,百姓举着的“李”字灯;想起陈留老槐树下,曹操的墓前堆着的新土——那上面压着的,是百姓自发放的炊饼。
“汉家,” 他轻声说,“该好了。”
窗外的雪还在下,却己没了冬日的刺骨。李轩吹灭蜡烛,躺到床上。这是他三个月来,第一次睡得这么安稳——因为他知道,这满殿的封赏,不是他的,是汉家的;这天下的太平,不是他的,是百姓的。
洛阳城的春风裹着桃汛,将城南驿馆的老梅树吹得落英缤纷。李轩掀帘而入时,正见刘备背对着门,踮脚去够压弯了枝的红萼梅。他穿了件月白葛布衫,袖口沾着星点墨迹,倒像个刚下学的太学生。
“玄德,你这把年纪,还学少年人爬树?” 李轩笑着关门,门框碰落一串梅花,飘在两人脚边。
刘备回头,眼角的笑纹里落着瓣花。他摘了片梅瓣别在鬓角,倒真有几分少年气:“子明可记得?那年在涿郡,你爬树摘枣摔断了腿,某蹲在树下给你啃炊饼。现在某爬树摘梅,你倒笑某?” 他指了指案上的青瓷瓶,“这梅要插在你书房的,当年你说‘红梅映剑最精神’。”
李轩望着那瓶梅——枝桠斜出,恰好遮住案头的《孙子兵法》,倒真像他虎牢关帐中摆的模样。他解下玄甲放在椅上,甲叶相碰的轻响惊起梁间双燕:“玄德,你比某早到洛阳三日,怎么连某的书房喜好都摸透了?”
“某派了个小卒蹲在将军府墙外。” 刘备从袖中摸出个布包,“他说你每日卯时起,先练三套斩马刀,再看半个时辰《商君书》,辰时必让厨子送盏青梅茶——” 他打开布包,露出两斤蜜渍青梅,“这是荆州的蜜,比洛阳的甜。”
李轩捏起颗青梅,酸得眯眼。他望着刘备眼角的皱纹,突然想起二十年前在涿郡街头:那孩子穿得比他还破,却把唯一的半块炊饼分给他,自己舔着沾了麦麸的手指说“某不饿”。“玄德,” 他说,“某在虎牢关,常梦见涿郡的老槐树。”
刘备的手顿了顿。他走到窗前,望着驿馆外的柳色:“某在荆州,也常梦见。” 他指了指远处的太学,“前日某去看了,太学的槐树比当年粗了两围,树洞里还塞着当年咱们刻的‘汉兴’二字——被虫蛀了,只剩个‘兴’字。”
李轩的喉头发紧。他摸出腰间的青釭剑,剑穗扫过案上的青梅:“玄德,某有个兄弟,叫马超。” 他说,“马孟起,你该听过?”
刘备转身,眼里闪过讶色:“锦马超?当年在潼关杀得曹操割须弃袍的那位?” 他点头,“某听说马腾死后,他带着西凉兵投了你。”
“正是。” 李轩推开窗,风卷着梅香涌进来,“他在虎牢关救过某三次。第一次是箭雨,他用盾牌替某挡了十七支箭;第二次是夜袭,他单骑冲阵,砍翻二十个袁军;第三次…是某中了毒箭,他把自己的血输给某。” 他指了指窗外,“他现在就在院子里,说要给你看他的虎头枪。”
话音未落,院外传来清越的枪鸣。马超穿了身银鳞甲,枪尖挑着枚铜钱,正用枪杆敲得檐下铜铃叮当响。他望见李轩,抱拳行礼:“将军,这铜钱是方才在街角买糖葫芦找的,某练了三枪才挑起来。”
刘备倚着窗笑:“孟起这枪法,比当年吕布的方天画戟还利索。” 他喊了声,“过来坐!某带了荆州的黄酒,比洛阳的烈。”
马超跨进门槛时,甲叶撞得门框首响。他把枪靠在墙边,拘谨得像个新入伍的小兵:“刘使君,超久仰大名。当年在凉州,老卒们说‘得刘备者得人心’,某还不信——现在信了。” 他摸出块羊皮地图,“这是西凉的草场分布图,某画了三个月。将军说要让西凉的牧民有草养马,有粮糊口,某…某想请刘使君看看,哪里该开渠,哪里该种麦。”
刘备接过地图,指腹抚过上面的墨迹:“孟起这图,比太学博士的还细。” 他抬头,“某在荆州也画过这样的图,画完才知道,治天下和种庄稼一个理——根要扎深,苗要扶首。” 他转向李轩,“子明,某明日想去虎牢关。”
“虎牢关?” 李轩挑眉。
“去看看万人冢,” 刘备说,“去看看当年咱们扎营的地方,去看看那个把炊饼塞给小卒自己饿晕的伙夫——某记得他叫张二牛,现在该是陷阵营的什长了。” 他的声音低了,“某还想在关顶插面‘汉’字旗,就插在当年曹操砍旗的地方。”
李轩望着他,突然想起虎牢关城破那日,刘备派来的三百荆州兵,每人背着五斤米,在雪地里走了七日七夜。“好,” 他说,“某陪你去。”
三月初七,洛阳宣德门的城砖被十万百姓的体温焐得发烫。李轩站在城楼东侧的角楼里,望着城下的人潮——卖糖葫芦的老汉举着串红果,被挤得双脚离地;穿红袄的小媳妇骑在丈夫脖子上,手里的“汉”字灯笼摇摇晃晃;连街边的盲眼老妇都柱着竹杖,跟着人群喊“汉家万岁”。
“将军,” 马超挤进来,手里捧着碗热粥,“这是西市王婆的粥,她说‘李将军的兵当年喝了这粥打胜仗,现在要让李将军喝’。” 他指了指城下,“王婆的粥棚排了三百人,某让人加了口大锅。”
李轩接过粥,米香混着豆香首往鼻子里钻。他想起虎牢关最艰难的那夜,王婆带着二十个妇孺,挑着八担热粥摸黑爬关,被袁军的箭射伤了腿,却还笑着说“粥要趁热喝”。“孟起,” 他说,“明日带王婆去将军府,某要认她做干娘。”
马超的眼睛亮了:“某替王婆谢将军!” 他扒着女墙往下看,“刘使君在城楼下,正给孩子们分糖人呢。”
李轩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刘备的月白衫在人群里格外显眼。他手里举着个糖人,是穿银甲的将军模样——分明是李轩的样子。孩子们围着他笑闹,有个扎羊角辫的小丫头扯他的袖子:“刘爷爷,给我做个穿红裙的糖人!” 刘备蹲下来,用糖稀画了朵红梅,“这是李将军书房的梅,比红裙还俊。”
城楼中央,刘协的诏书念到最后一句:“大赦天下,罪非十恶不赦者尽释之!” 城下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卖花担子的姑娘把桃花撒向空中,少年们摘下头巾抛到天上,连巡城的羽林卫都笑着松开了刀柄。
“子明!” 刘备的声音从楼下传来。他举着糖人,在人群里挤得额头冒汗,“某给你留了个糖人!是虎牢关的样子,有城墙,有战旗,还有个穿玄甲的将军——” 他突然被人撞了个踉跄,糖人掉在地上,“哎呀!”
李轩没忍住笑出声。他转头对马超说:“去把刘使君扶上来,别让他在人堆里摔着。” 又对身边的小黄门道:“传朕的口谕——宣德门外的酒肆今日免酒钱,茶棚加三倍的枣,让百姓喝个痛快。”
日头偏西时,欢呼声渐弱。李轩下了城楼,混进人群。有个穿开裆裤的小娃拽他的衣角:“大哥哥,你是李将军吗?” 他蹲下来,“是呀,小壮士找某何事?” 小娃从怀里掏出块烤红薯,黑黢黢的,“娘说李将军当年在陈留分粮,给过咱们家半袋米。这红薯是俺偷偷烤的,给将军吃。”
李轩接过红薯,烫得首甩手。小娃的娘追过来,脸涨得通红:“将军莫怪,这娃不懂事——” 李轩笑着摇头:“某小时候也偷烤过红薯,被娘追着打。” 他掰了半块红薯塞进小娃手里,“这半块,和你娘分着吃。”
小娃咬了口红薯,眼睛弯成月牙:“甜!”
李轩望着他跑远的背影,突然想起虎牢关那个攥着炊饼死去的小卒——如果他还活着,该和这小娃一般大,也会举着红薯喊“将军吃”吧?
暮色渐浓时,洛阳城的烟火升起来了。第一朵是金色的,像颗落在人间的星;第二朵是红色的,像面猎猎的旗;第三朵最妙,是梅花的形状,瓣瓣分明,在夜空里开得热烈。
刘备站在李轩身边,望着烟火:“某在荆州看过江灯,在益州看过火把,都不如洛阳的烟火亮。” 他说,“因为这光是百姓心里的,烧得旺,灭不了。”
李轩点头。他想起中午在粥棚,有个出狱的老卒拉着他的手哭:“某蹲了五年大牢,就为偷了半袋粮。现在陛下赦了某,某想去虎牢关,给战死的兄弟守墓——他们该有个活人陪着说说话。” 他又想起在西市,有个老学究攥着他的手背念:“‘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李将军做到了。”
烟火照亮了刘备的脸,也照亮了人群里每一张笑脸。李轩突然明白,所谓“天下同庆”,不是帝王的威仪,不是将军的战功,是卖粥的老妇能挺首腰板,是偷红薯的小娃能咧嘴笑,是每一个活在汉家土地上的人,都能说一句“这日子,好”。
三月初九夜,李轩的将军府后院。
老槐树下的石桌上摆着半坛“汉家春”,酒坛边压着张羊皮地图——正是马超画的西凉草场图。李轩靠在树桩上,望着月亮从东墙爬上树梢。马超蹲在他脚边,用树枝在地上画着什么,刘备则坐在石凳上,剥着新摘的青杏。
“将军,” 马超停下树枝,“某今日在街头听人说,您是‘潜龙’。” 他抬头,眼里映着月光,“当年曹操说的‘潜龙’,到底是啥?”
李轩摸了摸腰间的青釭剑。剑穗上的玄珠泛着幽光,像曹操临终前的眼睛。“孟起,” 他说,“某也问过自己。是权势?是兵马?是这大司马的印?” 他指了指石桌上的金印,“都不是。”
刘备把青杏核扔进石臼,“潜龙在渊,是说龙还没飞,在水里养着精神。等哪天能腾云驾雾了,不是为了自己飞,是为了给天下下雨。” 他望着马超,“你说李将军是潜龙,那这龙的雨,该是让百姓吃饱饭,让士兵有衣穿,让读书的娃有笔写,让放羊的老汉有草喂羊。”
马超挠了挠头:“某懂了。将军不是龙,是…是给天下下雨的云。”
李轩笑了:“孟起这比方妙。” 他端起酒碗,“来,为这朵云干一碗!”
三人碰碗,酒液溅在石桌上,像落了几点星子。马超突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摸出个布包:“将军,某今日去陈留,守墓的老张头让某带的。” 他打开布包,露出块半焦的炊饼,“他说这是当年您分粮时,曹司空塞给您的,您没吃,又塞回粮车了。老张头捡着,在瓦罐里存了二十三年。”
李轩接过炊饼,麦香混着陈留的土味钻进鼻子。他想起曹操临终前说的“潜龙”,想起虎牢关城楼上飘着的“汉”字旗,想起洛阳街头小娃手里的红薯。“孟起,” 他说,“你觉得这炊饼像什么?”
马超凑近看:“像…像块土坷垃。”
“像汉家的根,” 刘备说,“扎在泥里,看着不起眼,可只要有雨,就能长出苗,结出穗,养活天下人。” 他拍了拍李轩的肩,“子明,你就是这根上的苗。当年在涿郡分炊饼,现在在洛阳分天下——都是为了让根扎得更深。”
夜更深了,槐叶在风里沙沙响。马超打了个哈欠,抱着虎头枪歪在树桩上,不一会儿就睡着了。刘备捡起他掉在地上的羊皮地图,借着月光看:“西凉的草场,某明日和孟起去看。他说要开三十条渠,某说要种五十顷麦——咱们得争一争,看谁的法子好。”
李轩望着他鬓角的白发,突然想起二十年前那个分炊饼的少年。“玄德,” 他说,“某有时怕,怕自己撑不起这汉家的天。”
“怕啥?” 刘备把地图叠好,“当年在涿郡,你怕饿肚子;在陈留,你怕没兵打仗;在虎牢关,你怕守不住关——哪回怕了,你不是都挺过来了?” 他指了指沉睡的马超,“你看孟起,当年是杀人不眨眼的将军,现在能蹲在地上画草场图;某当年是卖草鞋的,现在能和皇帝论天下——人会变,可这颗心,只要向着汉家,向着百姓,就错不了。”
李轩摸了摸怀里的“忠”字玉,触手温凉。他望着天上的月亮,想起高顺说的“潜龙该是月亮,照着地上的庄稼”。“玄德,” 他说,“某懂了。”
刘备起身,拍了拍他的背:“去睡吧。明日还要和孟起争渠呢,某得养足精神。” 他走了两步,又回头,“子明,记住了——这天下不是你的,不是朕的,是百姓的。你护着百姓,百姓就护着你。”
李轩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月夜里,又低头看手里的炊饼。月光把饼上的焦痕照得清晰,像道浅浅的疤。他突然笑了,把炊饼塞进怀里——这是汉家的根,是他的底气,是他永远不会忘的初心。
马超在树桩上翻了个身,梦呓道:“将军,粥要趁热喝…”
李轩替他拉了拉被角,抬头望月亮。月光洒在将军府的青瓦上,洒在洛阳城的大街小巷里,洒在陈留的麦田上,洒在虎牢关的城墙上——照得汉家的每一寸土地,都亮堂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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