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亲王托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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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亲王托孤

 

醇亲王本应居住在王府中轴线的后罩楼二层东稍间。

为什么是东边呢,这就牵扯到一个非常有意思的习俗,一是满族信奉萨满教东为阳,西为阴。

宅邸布局男主人住东跨院,女主人住西跨院。

二即夫妻不同寝的习俗,有说是因为渔猎民族时刻要保持警惕心理,女人会瓦解战斗意志。

但更多的还是出于政治和自律的考量,改革封建王朝的积弊。

无数的清宫剧里有过的片段,后宫佳丽要裹在被子里塞到皇帝的龙床之中,在规定时间后裹在被子里抬走,史实也的确如此。

而且宫中等级森严,内务府的铁律,唯有皇后可以留宿,可以着衣,没有次数限制。

皇贵妃一年最多侍寝12次,裹的是织锦缎被,限时两炷香约三个小时。

贵妃8次,素缎被,一支半香。

妃6次,绵绫被,一支香。

嫔以下抽签翻牌子,只能裹粗布被,仅有半支香约摸45分钟的侍寝时间。

而且全程噤声,床头挂铃铛等泯灭人性的发明。

在内务府严苛的管理制度下,庸才的皇帝有,要出个风流昏君?确实有点难度。

即便是雍正帝,在得到年羹尧捷报时心情愉悦,破例留宿长春宫的年贵妃处,甚至杖毙了劝阻的总管太监。

事后三日免朝,引发御史弹劾等一系列政治危机。

咸丰为什么总爱往承德避暑山庄跑,还不是因为那边管得宽松,可以放浪形骸声色犬马?

如此制度也延续到了宗室,贵族的体系之中。

亲王诞下皇子之后,即便嫡福晋也得分居两室,侧福晋就更没人权了,住在西跨院,要相隔100米以上距离,三道门禁看守,持半个福晋木牌符,需要内务府派遣的嬷嬷验过牌符才能行人伦大事,且不能留宿。

而且所有行为都有记录在案,宗人府和内务府随时抽查,确保宗室血统纯正。

要是违反三次以上,首接削爵。

既是控制宗室人口无限爆增,免得像前明那样,一个藩王生一百多个孩子,成为沉重的财政负担。

及至如今,开国以来的宗室人口也不过千把人,变相的计划生育,再加上近亲繁殖的同时以各种理由打压闲散王爷。

也是将封建集权发展到了有史以来的巅峰之态。

导致一多半的宗室贵族的心理是非常压抑的,甚至产生抑郁症。

纳兰性德在《渌水亭杂识》中悲叹:“我辈所守者非祖宗法,实乃人主驭下之术耳”。

林镇东这种异姓贵族按制也需要遵守,内务府和宗人府是不会管的,归各旗都统惩处,量刑比宗室降低30%的处罚,有更多豁免权。

镶黄旗都统又是上三旗之首,一般是实权派兼任,哪有那么多闲心管这些,属于民不举官不纠,相对宽松。

况且现任都统挺有意思,乃是桂祥续弦后的老丈人。

但要是想收拾你,这口袋罪就得抬出来严格执法了。

正因这无处不在的桎梏,自光绪帝大婚承嗣,奕譞便迫不及待自请迁出了象征权力核心,位于王府中轴心的后罩楼,蜗居在这偏僻冷清的东北跨院,槐荫斋。

院内三尺以上草木尽斩,绿琉璃瓦换作灰筒瓦卷棚顶,煌煌金龙和玺彩绘悄然隐退,只余淡雅苏式山水,金丝楠隔断降格为朴素的白松木纸裱隔扇……

每一处卑微的改动,都是一声沉默的呐喊,向紫禁城琼楼玉宇间那位至高无上的皇嫂泣告:臣弟绝无野心,甘为腐草朽木,唯乞太后老佛爷念及一丝亲情,留我苟全性命于皇天后土。

皇权倾轧之下,这位谨小慎微的亲王,早己将自己装扮成一具政治木偶,以近乎自残的“自晦”之态,祈求那一线微薄的生机。

如今,奕譞便躺在这槐荫斋的软榻上,如同一具仅覆枯皮的骨架。

肝癌晚期的折磨,己将这尊贵的躯体榨干至极限。

癌细胞的无情侵蚀下,所谓亲王之尊,与贩夫走卒并无二致。

“咳……聿……聿哥儿回来了……坐……”

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后,奕譞的声音如同从破旧风箱中挤出。

林镇东连忙上前,小心翼翼地扶住那瘦骨嶙峋的肩膀,帮他斜倚在靠枕上,只觉得掌心硌得生疼。

“回来的正好,正好……”

奕譞浑浊的眼珠费力地转动,聚焦在林镇东脸上,那目光深处,是浓浓的疲惫与一丝难以言喻的忧虑。

“您这身子骨,如此不堪,怎还……”

林镇东喉头发紧,后面的话堵在胸口说不出来。

这般形销骨立,任何语言都显得苍白无力。

奕譞枯瘦的手指微微动了动,似乎想抓住什么,最终只是无力地搭在锦被上。

他喘了几口粗气,才聚集起微弱的气力,声音虽低,却带着令人心悸的沉肃:

“聿哥儿……咳……近前来……”

待林镇东俯耳贴近,几乎能闻到他身上浓重的药味与隐约的死亡气息时,奕譞压得更低的嗓音响起,字字如寒冰砸落:

“……圣眷隆恩,殊礼加身……这婚礼在府内操办,老佛爷特旨准用月台……听着何等体面!你心里……得搁着一杆秤!莫要飘然,莫要恃宠生骄!切记!宫墙之内,那把高悬的龙椅之下,从来只有君臣,何曾有亲情二字?!

今日的荣宠,转瞬……便是明日的枷锁!历朝历代,这般恩宠下死的异姓王侯,还少么?

即便是怡亲王,郑亲王也都落得个自尽的下场。

在太后眼中……私情难逾国法,恩威尽凭一心!”

他每说一句,便歇上一歇,剧烈地喘息,凹陷的眼窝死死盯着林镇东,仿佛要将他灵魂深处的每一丝轻慢都碾碎:“别……以为你仗着点军功,又沾点太后姑侄的微末情分……就真以为自己能超然物外!

咳咳咳……太后手中的权力……那是刀山火海铸就的……沾满的……岂止是血亲的血?

载湉……是我亲儿!结果呢?还不是……还不是……”

他猛地呛咳起来,一阵撕心裂肺的痛苦扭曲了他的面容,半晌才缓过劲,眼中是化不开的惨淡,“这紫禁城,是座吃人的坟!她坐在坟顶,要的只是恭顺……彻头彻尾、绝无二心的恭顺!

你要永远记得……你在她眼中,不是内侄,不是聿哥儿!是……一个用得称手,又需要时刻提防的工具!稍有差池,万劫不复!”

这番字字泣血的训诫,耗尽了奕譞最后的气力。

“小姑父教训得是,自当如履薄冰,小心行事。”林镇东轻抚着他的胸前,缓解着咳嗽带来的巨大疼痛,宽慰道“

您身份敏感,自当如此,不过也着实有些小心过度。除了辛酉政变,斩了肃顺,赐怡,郑二亲王自尽外,何曾动怒?您毕竟是本生父,只要没有觊觎皇位之心,大姑又怎会动了别样的心思。”

奕譞颓然倒在枕上,胸膛剧烈起伏,汗湿了鬓角枯槁的白发。

过了好半晌,他才重新攒起一丝力气,声音里透出前所未有的哀切与恳求,带着一种沉甸甸的托孤之意:

“……孩子……我这残躯……怕是撑不了几日了……唯有几桩心事,放……放不下……”

他艰难地喘着,目光转向窗外,仿佛能看到府邸深处那三个年幼的身影,“载沣、载洵、载涛……他们……太过年幼……生于这鼎食钟鸣之家,看似尊贵,实则……危机西伏!若……若无人庇护周全,在这等……政治漩涡里……咳……恐难善终……”

他颤抖着枯手,抓住林镇东的手臂,那力道微弱得可怜,却又固执得惊人:“我知你……心思活络,亦有担当……只求……求你将来……看在……看在姑父姑母往昔待你尚亲厚的份上……帮我……照拂这三个不成器的兄弟……不求他们位极人臣,但求……保他们平安长大,做个闲散宗室……离那龙椅,越远越好!”

“好,我答应您。”

林镇东点点头,三个孩子毕竟是载湉同父异母的弟弟。

说句不好听的,万一载湉驾崩,他们仨都有资格继承皇位,毕竟父死子替,兄终弟及的继承顺序摆在那里。

若是被有心人利用,来场宫门之变或者血洗,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他顿了顿,闭上眼,仿佛在积蓄最后的勇气。

再睁开时,那眼神里竟有一种奇异的执拗与绝望的清醒,声音低得几乎只剩气音,却又无比清晰:

“……还有……还有载湉……”

提到这名字时,奕譞的声音哽咽了,带着一位父亲刻骨的痛楚与无力,“他……他是我的骨血……可他如今……更是……天下万民之君! 这龙椅……己将他牢牢焊死……挣脱不得……聿哥儿……若有那一日……你能在军国大政上……说得上……一星半句话的时候……记住……扶持他!

他是皇帝!是大清法统所系的真正共主!……虽形同幽囚……但……龙,终究是龙!天命……终究在他!助他……就是安邦定国……”

剧烈的咳嗽再次袭来,几乎要将他的肺叶都咳出胸腔,那咳声中透着命不久矣的衰竭。

托孤的话己尽,剩下的,是他无边的忧虑和一片即将沉入黑暗的死寂。

这位一生如履薄冰的亲王,在生命的尽头,用残存的最后一丝清明,向他唯一能托付一些希望的“外人”,发出了关于权力、亲情和守护的哀鸣。

他像一只惊弓之鸟,即使垂死,依旧对那紫禁城投来的每一缕目光保持着最深沉的恐惧,又不得不在恐惧中,为尚在世间牵挂的血脉留下一线卑微的乞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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