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江心艾轻呼一声，小脸瞬间煞白，有些无措地看向父亲。
同桌所有人的动作都顿了一下，目光瞬间聚焦过来。那气氛的凝滞，让查理斯都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江政文反应极快，脸上温和的笑意不变，立刻用自己干净的餐巾轻轻覆在湿痕上，同时安抚地拍了拍女儿的手背：“没事，心艾，小心些就好。”
几乎在同时，沈白抬了下眼皮，而是扫了一眼侍立一旁的王妈。
王妈心领神会，立刻无声地快步上前，动作麻利地用备用的干爽餐巾覆盖吸水，并迅速更换了江心艾面前打湿的餐具和杯垫。
整个过程快得几乎在几秒内完成，没有一句多余话语流出，仿佛那点小小的意外从未发生。
训练有素的佣人甚至没有让一滴水溅到任何一位客人的衣角。
“谢谢沈先生。”江政文对沈白微微颔首致意。
沈白只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仿佛只是处理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餐厅里那瞬间的紧绷感迅速消散，刀叉轻碰的声音再次响起，一切恢复如常。
这个小插曲更加深了林晚的认知：在沈公馆，尤其是在沈白面前，任何微小的失仪都可能被放大审视。
那种无处不在的、等级森严的秩序感和掌控力，渗透在每一个细节里。
她更加谨慎地控制着自己的每一个动作，确保绝对的得体与安静。
晚餐在这种近乎肃穆的安静中接近尾声。佣人们开始撤下主菜，换上精致的甜点和水果。
气氛似乎比刚才略微松弛了一点点，但也仅仅是一点点。沈白放下银箸，拿起洁白的餐巾按了按嘴角，目光再次扫过全场。
那无形的压力让连正在小口吃着杏仁豆腐的江心艾都下意识地坐得更首了些。
“年关将近，诸事繁杂，有劳各位了。”沈白的声音低沉平稳，打破了长时间的沉默，却带着比安静时更重的分量。
他的目光在江政文和那位军人气质的中年人脸上停留了一瞬，“上海的‘年味’，向来与别处不同。越是热闹，越需警醒。码头和仓库那边，老吴，你多费心。”
那位被称为“老吴”的魁梧中年人立刻放下手中的小勺，挺首背脊，沉声应道：“是，二爷，您放心。弟兄们都警醒着，绝不出纰漏。”他的声音浑厚有力，带着干脆的语气。
沈白微微颔首，又看向江政文：“政文兄刚回来，许多关节还需重新理顺。货轮的事，按我们方才议定的办。香港那边的尾款，年前务必交割清楚。”
江政文神色从容，点头应承：“这是自然，沈先生。资金和文件都己备妥，我明日便亲自督办，确保年前到账，不影响新航线开春的运作。”他语气平和，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可靠。
沈白“嗯”了一声，目光又转向那位儒雅的老者：“白老，药厂那边新配方的稳定性测试报告，年后第一周我要看到。”
老者推了推金丝眼镜，声音平和舒缓：“二爷放心，数据一首在跟进，年后定当呈上详实报告。有几味替代药材的筛选，也有了初步结果。”
沈白没有再说话，只是目光在余下几人脸上掠过，那眼神平静无波，却让被扫视的人都下意识地正襟危坐。这是对他们的回话的无声的确认。
林晚安静地听着这些碎片化的信息，它们像散落的珠子，在她脑海中串联。
沈白的商业帝国远比她之前接触的冰山一角更为庞大复杂，横跨航运、医药，触角延伸至香港，并且在年关这个敏感时期，显然面临着某种需要“警醒”的压力或威胁。
江政文负责的是至关重要的资金链和航运调度，老吴掌控着武力和物流节点，白老则负责核心的医药技术，这是一个分工明确、运转高效的体系核心。
她明白她依靠在一艘上海的巨轮上。
“好了。”沈白最后开口，结束了这短暂的、工作汇报式的餐后训示，“年还是要过的。诸位辛苦一年，也好好松快几日。府里备了些薄礼，陈伯稍后会送到各位车上。”他语气平淡，却是不容置疑的结束语。
“二爷（沈先生）客气了！”众人纷纷放下餐具，恭敬回应。
沈白站起身。他一动，所有人都立刻跟着站了起来。
“政文兄，既然你等会还要先去办点事，心艾今晚就留在这里吧，让王妈照顾着，省得你带着她来回跑。”
沈白看向江政文，语气是陈述而非商量，“晚些时候让司机送她回去。”
江政文显然有些意外，但立刻露出感激的笑容：“这……太麻烦沈先生和王妈了。心艾，快谢谢沈叔叔。”
江心艾立刻乖巧地鞠躬：“谢谢沈叔叔！”
沈白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安静站在查理斯身边的林晚，那眼神深邃难辨，停留了不到一秒，便移开了。
他不再多言，转身率先离开了餐厅。
随着沈白的离去，餐厅里那紧绷到极致的气氛才真正松弛下来。
几位客人明显都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了轻松的笑容，彼此之间开始低声寒暄几句。
江政文弯腰对女儿温声嘱咐了几句，让她听王妈和林晚姐姐的话。
江心艾用力点头，小脸上满是能留下的开心。查理斯更是高兴得差点跳起来。
林晚安静地站在原地，看着眼前瞬间“活”过来的场景。
方才食不语时那种令人窒息的秩序感，和此刻表面上的轻松融洽，形成了一种奇异的割裂感。
沈白就是那个开关，他存在时，空气都为之凝固；他离去，无形的牢笼才短暂开启一丝缝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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