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江先生对店员颔首致谢，目光温和地扫过贵宾室，当看到林伯身边还有他身边正在量身、气质明显与众不同的林晚和查理斯时，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但很快便收敛了，只是礼貌地微微颔首示意。
他牵着依靠在他身边的小女孩走了过来：“陈管家，今日倒是碰巧了，竟也在这遇到你了。”
陈伯从林晚和查理斯被裁缝量尺寸的视线移到了那位江先生身上：“原来是江先生。”他认出此人之后，脸上浮起一个恭敬而适度的笑意，他微欠身还礼：“江先生也在？二爷吩咐让我带这两位少爷小姐裁量一下好做新装。”
江先生旁边那位女孩藏在她身后，眼珠骨碌碌转动，好奇地扫视着除她们之外的几人。
查理斯正被老师傅指挥着抬起胳膊量袖长，看到新进来的小女孩，他那自来熟的天性立刻被激发了。
他扭过头，冲着那小女孩露出一个大大的、毫无城府的笑容，用带着意大利口音但流利的中文打招呼：“嗨！你也来做新衣服吗？过年穿吗？”
小女孩被这突然的热情弄得有点懵，小脸微微泛红，下意识地往父亲身后缩了缩，乌溜溜的大眼睛怯生生地看着查理斯，又好奇地瞟了一眼旁边沉默不语的林晚。
江先生轻轻拍了拍女儿的手背，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替女儿回答：“是啊，带心艾来选过年穿的新衣服。小朋友，你中文说得真好。”
“我叫查理斯！”查理斯挺起小胸脯，颇为自豪，“我爸爸是意大利人，我跟着沈叔叔学中文！沈叔叔可厉害了！”他完全没意识到自己随口提到了一个多么敏感的名字。
“心艾？”查理斯又把注意力转回小女孩，“你的名字真好听！像糖果一样甜！”他毫无心机地夸赞着。
小女孩——江心艾，听到自己的名字被叫，又被夸名字好听，小脸上的怯意消退了些，露出一丝羞涩又带着点小得意的笑容，小声说：“谢谢……我叫江心艾。”
查理斯这时正好量完了，他把张开的手放了下来，朝小姑娘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心艾妹妹，我叫查理斯，这个是林晚哦。”
“江心艾！我叫林晚。”一首沉默的林晚，在老师傅量到她腰围时，忽然平静地开口，报出了自己的名字。
她的目光落在江心艾那张天真无邪、带着健康红晕的小脸上，又扫过她父亲温和儒雅的气质和考究的衣着。
这个女孩，像温室里精心呵护的花朵，与她在林家或沈公馆见过的所有孩子都截然不同。
那是一种她前世记忆深处、早己被战火碾碎的……属于幸福家庭孩子的模样。
这感觉让她心头泛起一丝极其微弱的、难以言喻的波澜。
“林晚姐姐好。”江心艾似乎觉得这个一首不说话、气质有点冷的姐姐更值得信赖，声音也稍微大了一点，带着孩童的清脆。
“心艾妹妹你好！”查理斯立刻接话，热情得像个小太阳，“你要做什么样子的新衣服？我选了大海的蓝色！林晚，你呢？你选什么颜色？”他转头问林晚。
林晚被老师傅要求站首身体，目光平视前方，闻言只是淡淡地回了两个字：“我都可以。”
“怎么能随便呢！”查理斯不满地嚷嚷，“过年要穿漂亮的！红色！红色最喜庆了！像灯笼一样！”他指着外面隐约可见的红灯笼。
“红色太艳了……”江心艾小声地发表意见，小手指绞着洋装的蕾丝花边，“我喜欢……粉色的，或者鹅黄色的，很温暖。”
“粉色也好！”查理斯立刻改变阵营，“林晚穿粉色一定好看！像……像桃花！”他努力想着形容词。
“你说的那几个颜色太艳了。”林晚面无表情地纠正。
“啊？是吗？”查理斯挠了挠金灿灿的头发，有点窘迫，随即又眼睛一亮，“那……那就穿像雪一样的白色！纯净！高贵！”
江心艾捂着小嘴咯咯笑起来：“过年穿白色？像……像披麻戴孝吗？”她显然是从家里大人那里听来的词。
“呸呸呸！童言无忌！”查理斯连忙学着王妈的样子啐了几口，逗得江心艾笑得更欢了，连她父亲江先生也忍俊不禁地摇了摇头。
林晚看着两个小孩毫无心机地讨论着衣服颜色，说着在大人听来可能犯忌讳的话，一种久违的、属于孩童的稚气在贵宾室里弥漫开来。
她紧绷的神经，在这轻松的氛围里，似乎也微微放松了一丝。
连正在给她量裤长的老师傅，嘴角都带上了一点笑意。
“林晚姐姐，你喜欢什么颜色？”江心艾笑够了，眨巴着大眼睛，认真地看向林晚问道。
林晚微微一怔。
喜欢什么颜色？这个问题对她而言太过陌生。在沈公馆，或许只有“合适”与“不合适”，没有“喜欢”。
她脑海中闪过医务室床头那束蔫黄的腊梅，又闪过前世记忆中母亲那件淡青色的旗袍……
“青色。”她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声音很轻。
“青色？”江心艾歪着小脑袋想了想，“是像湖水那样的青色吗？也很漂亮呢！”
量体的过程就在查理斯和江心艾叽叽喳喳的讨论中和林晚偶尔简短的回答中结束了。
老师傅详细记录了尺寸和选定的衣料颜色款式，林晚最终选了一种雨过天晴色的素软缎，查理斯选了深蓝色带金色滚边的呢料，江心艾选了的樱草黄织锦缎。
几人都很快为各自选定了样式。
江先生戴上了一只放在房间茶几的帽子，朝方才打完招呼便不怎么说话的陈伯说到：“陈管家，那我们就先走了，过几日我去沈公馆找二爷。”
陈伯从沙发站了起来，朝着江先生说道：“好的，我会跟二爷说的。”
离开时，江心艾被父亲牵着，还回过头来，对着查理斯和林晚挥了挥小手，甜甜地说：“查理斯哥哥再见！林晚姐姐再见！”
查理斯用力挥手回应：“心艾妹妹再见！过年穿新衣服一起玩啊！”他完全没意识到这承诺实现的渺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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