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能回忆起梦中那撕心裂肺的哭喊、灼热的气浪、烧焦的糊味、被碾碎的剧痛……
现在一醒来,这些痛觉如同退潮般迅速远去,留下的是深入骨髓的冰冷和劫后余生的虚脱感。
她下意识地动了动右手,手指触碰到盖在身上的、粗糙的白色被单。
她好像在做梦的时候感受到了安抚。
她缓缓地转过头,视线投向床边。
空无一人。
只有一张冰冷的、光洁的、放着几样消毒器械的金属小推车,静静地立在那里。
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寂静得能听到自己微弱的心跳和呼吸声。
仿佛之前那被冰冷大手抓住、从深渊拽回的感觉,那生涩却坚定的安抚,都只是高烧和剧痛下产生的幻觉。
然而,当她的目光无意间扫过自己盖着被单的右手时,瞳孔猛地一缩。
她的右手,正紧紧地攥着被单的一角。那粗糙的布料被她攥得死死的,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手背上甚至留下了几道深深的、被指甲掐出的红痕。
那用力的姿态,那留下的痕迹……与她梦中死死抓住那只冰冷大手的感觉,如出一辙!
不是幻觉!
林晚的心跳骤然加速,她猛地看向门口,门紧闭着,走廊里没有任何脚步声。
但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捕捉的、属于高级烟草和冷冽须后水的独特气息。
那气息,与梦中那只冰冷大手的触感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无法言喻的、令人心悸的印记。
这时候,老赵端着一碗热气腾腾、散发着浓郁药香的汤药走了进来。
看到林晚睁着眼睛,他刻板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将药碗放在床头柜上。
“醒了?把药喝了。”他的声音平板无波,“二爷说了,让你好好休息几天。”
林晚的目光从那碗深褐色的药汤,缓缓移到老赵脸上,又落回自己紧攥着被单、指节泛白的手上。
那冰冷的皮革触感似乎还烙印在掌心,与眼前这碗苦涩的药汤,与老赵那句“二爷吩咐”,交织成一幅复杂而冰冷的画面。
窗外,法租界的夜色依旧浓稠。
远处,似乎又传来了几声零星的爆竹声响,微弱地穿透冬夜的寒风。
春节的暖意,似乎触手可及。
而她,刚刚从一场交织着前世今生、冰冷与灼热的梦魇深渊中挣扎回来。
身体疲惫不堪,灵魂伤痕累累,唯有那只被冰冷大手攥过的右手,残留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带着掌控与救赎意味的余温。
沈白对她的高强度的体能训练暂停了。
但未来的路,依旧漫长而冰冷。
她闭上眼,将脸埋进带着消毒水气味的枕头里,无声地攥紧了被单。
在医务室修养的日子,如同浸泡在浓稠的消毒水里的标本,缓慢、沉寂,带着一种被强行按下的暂停感。
林晚的左肩被绷带和夹板牢牢固定,每一次细微的移动都牵扯着撕裂的筋肉,带来闷胀的酸痛。
老赵的汤药一日三次,苦涩得令人作呕,但药效确实霸道,将翻腾的炎症和钻心的锐痛压制成了深沉的钝感。
大部分时间,她都在昏睡与半昏睡之间沉浮,身体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连思考都变得奢侈。
沈白的命令,在老赵这里得到了不折不扣的执行。
送来的汤剂里加了安神助眠的药材,剂量精准。
林晚的意识如同沉入温暖而黑暗的深海,那些交织着前世硝烟、今生恨意与无边剧痛的梦魇,似乎也被这强力的药性暂时封存,只留下深沉的、近乎无梦的疲惫。
这难得的、不被训练撕扯的宁静,反而让林晚感到一种陌生的无所适从。
林晚反而习惯在枪火和碰撞中榨干每一分力气,习惯了在疼痛和高压下绷紧神经,此刻的静止,像悬在半空,脚下是望不见底的深渊。
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林晚?”查理斯压得极低的声音传来,像怕惊扰了什么。
林晚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
门口,那颗毛茸茸的金色脑袋探了进来,乌黑的大眼睛滴溜溜地转动着,先是看了看坐在一旁工作台前配药的老赵,见老赵没什么反应,才像只偷溜进来的小猫,蹑手蹑脚地蹭到诊床边。
他手里紧紧攥着一个小东西,藏在身后。
“你……你好点了吗?”查理斯的声音带着真切的担忧,小脸凑近了看她苍白的脸色和厚厚的绷带,眉头皱得紧紧的,“阿诚叔叔说你摔得很重……疼不疼?”
林晚想摇头,但只是牵动了肩膀的酸痛,让她几不可察地蹙了下眉。她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发紧,只发出一个模糊的“嗯”音。
查理斯似乎并不需要她多回答。他献宝似的把藏在身后的手伸出来。
那是一只冻得有些发红的小手,小心翼翼地捧着一小束……花?
那小束花由几根细弱的、带着冰碴的枯枝上组成,上面顽强地顶着几朵小小的、几乎被寒风冻蔫了的黄色腊梅。
花瓣单薄,边缘有些蜷曲,颜色也不甚鲜亮,但在这弥漫着消毒水气味的、冰冷的医务室里,这点微弱的、带着寒香的黄色,却像一小簇跳跃的、不合时宜的火焰。
“我在……在暖房外面的花坛角落里找到的!”查理斯的眼睛亮晶晶的,带着一种孩童特有的、发现了宝藏般的兴奋和得意。
“王妈说这是腊梅,冬天才开!很香的!送给你!放在这里,闻着就不那么难闻了!”他献宝似的将那小束可怜兮兮的腊梅递到林晚眼前,花瓣上还沾着清晨的寒霜,细小的冰晶在灯光下闪着微光。
林晚的目光落在那几朵颤巍巍的小黄花上。
冰冷的消毒水味似乎真的被一股极淡的、清冽中带着一丝甜苦的寒香冲淡了些许。
她看着查理斯冻红的小手,看着他眼底纯粹的、不掺杂质的关切,一种极其陌生的、微弱的暖意,如同投入冰湖的石子,在她疲惫麻木的心湖里漾开一圈几乎难以察觉的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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