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此刻，沈白看着眼前这张在躺在医务室的处于昏睡中，因疼痛而微微蹙起还稚气未脱的脸，感受到从她身上散发出的那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脆弱……
一丝极其陌生的、近乎“疑虑”的情绪，如同深水下的暗流，第一次在他那坚冰般的心湖深处，极其微弱地涌动了一下。
这样的强度……对于一个八岁的孩子……是不是真的……太过了？
这个念头甫一升起，立刻被他强大的意志力按了下去。
软弱是致命的，在这个乱世，力量才是唯一的通行证。
他不需要一个娇弱的花瓶放在自己身边，他需要的是一把能使用巧劲的刀。
然而，那丝被强行压下的疑虑，终究像投入深潭的石子，留下了一圈无法忽视的涟漪。
就在这时，诊床上的林晚身体猛地剧烈抽搐了一下！
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破碎的呜咽，如同受伤的小兽在绝望中哀鸣。
“妈妈……不要……妈妈……”
她的声音含糊不清，带着浓重的哭腔和深入骨髓的恐惧。
紧闭的眼皮下，眼球在快速地转动着，显然陷入了极深的梦魇。
她用激动地伸出来右手，无意识地慌乱地在空中抓挠着，五指张开又攥紧，仿佛溺水的人想要抓住一根救命的稻草，又像是在徒劳地想要挽留什么正在消逝的东西。
“火……好大的火……跑……快跑啊！”
“爸爸……爸爸你在哪……”
“不要丢下我……求求你们……”
断断续续的呓语，夹杂着令人心碎的啜泣，从她干裂的唇间溢出。
她的身体在薄被下不安地扭动着，额头渗出更多的冷汗，脸色变得更加惨白。
老赵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眉头紧锁，看向沈白。
这种情况，显然是极度惊惧和创伤记忆在药物放松后的爆发。
沈白的目光牢牢锁在林晚那张因梦魇而痛苦扭曲的小脸上。
那声声泣血的“妈妈”，那绝望挥舞的小手，像一把无形的锤子，一下下敲击着他冰封的心床。
他见过这个小姑娘狠厉的表情，见过她倔强，见过她沉静，却从未见过她如此脆弱、如此无助的模样。
这撕心裂肺的哭喊，仿佛揭开了她坚硬外壳下最深的伤口，露出了里面那个被残酷现实碾碎的、真正属于八岁孩童的灵魂。
一股极其复杂的情绪从他的心里产生，其中混杂着一丝烦躁、一丝不耐、一丝被触及未知领域的困惑，甚至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极其细微的触动——在他心底翻涌。
他习惯掌控一切，习惯看到目标明确的狠厉，习惯处理冰冷的事务，却对这种源自灵魂深处的、不受控制的悲鸣感到陌生和……棘手。
林晚的呜咽声越来越大，那只在空中徒劳抓挠的手挥舞得更加剧烈，身体也挣扎得更厉害，眼看就要从诊床上滚落下来！
“二爷，快按住她！别让她摔了！”老赵低喝一声，就要上前。
然而，就在老赵迈步的瞬间，沈白做出了一个让这位见惯风浪的老军医都瞳孔微缩、动作僵在原地的举动。
他上前一步，没有用蛮力去压制林晚乱动的手臂。
那只戴着黑色小羊皮手套的、骨节分明的手，以一种与其强大气场截然相反的、近乎生涩的轻柔，缓缓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犹豫，落在了林晚那只在空中慌乱挥舞的右手上。
冰冷柔软的皮革触碰到女孩滚烫汗湿的掌心。
奇迹般地，那只狂乱挥舞的手，在被那只大手包裹住的瞬间，如同漂泊的孤舟找到了目标，猛地停顿了一下！
随即，像是抓住了唯一的依靠，她的手指紧紧地、用尽全身残存力气地反握住了那只戴着黑色手套的大手！
指甲甚至隔着柔软的皮革，掐进了沈白的掌心肉里！
“妈妈……”林晚的呜咽声低了下去，变成了细碎的、委屈的抽泣，身体也不再剧烈挣扎，只是依旧在不安地扭动。
沈白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
掌心传来的、属于孩童的滚烫温度和那不顾一切的抓握力道，带着一种奇异且灼人的冲击感，穿透了冰冷的手套材质，传递进他的心里。
他看着林晚依旧深陷梦魇、布满泪痕的小脸，听着她细弱的抽泣，那双深潭般的眼眸里，翻涌着更加复杂难辨的情绪。
他沉默了几秒，似乎在适应这种从未有过的接触。
然后，他伸出另一只没有戴手套的、骨节分明的手，带着常年握枪留下的薄茧，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试探的笨拙，轻轻落在了林晚汗湿的额头上。
微凉的指尖触碰到滚烫的皮肤。
他生涩地、用指腹极其轻微地抚过她紧蹙的眉头，试图抚平那深刻的褶皱。
动作僵硬，毫无技巧可言，甚至带着一种上位者习惯性的掌控意味，但那份试图“安抚”的意图，却清晰无比。
“安静。”他低沉的声音响起，不再是命令式的冰冷，而是带着一种奇异的、试图模仿温和的沙哑调子，如同生锈的齿轮在强行转动，“没事了。”
他的手指笨拙地梳理着她额前濡湿凌乱的发丝，动作很轻，像是在梳理一件极其易碎的瓷器。
另一只被她紧紧抓住的手，也任由她死死攥着，没有抽回。
也许是那微凉的触感带来了片刻的清醒，也许是那低沉的声音穿透了梦魇的迷雾，林晚急促的呼吸似乎稍稍平缓了一些，紧蹙的眉头也略微松开了一丝。
细碎的抽泣变成了断断续续的呜咽，身体也渐渐安静下来，只是那只抓着他的小手，依旧死死地攥着，仿佛那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
老赵站在一旁，如同石化了一般。
他看着沈白，这个掌控着这片地区无数人生死、心思深沉如渊，自从接手沈府以来行事狠辣无情的沈二爷，此刻以一种他从未想象过的、近乎笨拙的姿态，俯身在一个八岁女孩的病床前，用他那双沾过无数鲜血的手，生涩地尝试着安抚。
这画面充满了强烈的怪异感，却又透着一股令人窒息的、难以言喻的和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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