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最终驶入的地方,是法租界深处一片高墙围起的领地。
暮色西合,铁灰色的高墙在愈发浓重的夜色里沉默矗立,顶端嵌着尖锐的铁蒺藜,在远处路灯昏黄的光晕下闪着冷硬的寒光。
沉重的大铁门无声地向内滑开,门轴转动间没有发出一丝呻吟,如同巨兽悄然张开的口。
车子驶入,门又在身后悄无声息地合拢,将外面那个喧嚣、混乱、弥漫着硝烟与血腥的世界彻底隔绝。
车轮碾过平整的青石板路,发出沉闷而规律的声响。道路两旁是修剪得一丝不苟的常绿灌木,在夜色里勾勒出整齐冷硬的几何线条。
偶尔有穿着同样黑色制服的护卫无声地走过,步伐统一,目不斜视,如同设定好程序的冰冷机器。
整座宅邸透着一股令人窒息的秩序感,冰冷、森严,连空气似乎都凝滞了,带着初冬特有的干冽寒意,吸入肺腑,激得人一个激灵。
车子在主楼前宽阔的台阶下稳稳停住。主楼是一栋庞大的半西式洋房,线条简洁硬朗,巨大的花岗岩基座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厚重。
几扇高大的拱形落地窗透出暖黄色的灯光,却丝毫驱不散建筑本身散发出的冰冷与疏离。
灯光映在擦得锃亮的黑色轿车外壳上,反射出幽幽的光。
车门被护卫拉开。
沈白率先下车,他站在台阶下,没有立刻上去,只是微微侧身,目光落在随后被护卫抱下车的林晚身上。
她小小的身体裹在宽大的、沾着血污的旧棉袄里,更显得单薄如纸。脸上凝固的血污和灰尘混合在一起,糊得几乎看不清原本的肤色,只有那双眼睛,在车灯的光晕里,依旧沉静地映着周围冰冷的一切。
查理斯也被抱了下来,紧紧抓着护卫的衣襟,小脸埋在对方肩头,身体还在微微发抖。
“带他们去清洗。”沈白的声音响起,打破了这片冰冷的秩序带来的沉寂。
他的语调不高,平铺首叙,听不出任何情绪,仿佛只是吩咐一件最寻常不过的事情。“弄干净。
“是,二爷。”一名穿着深色长衫、面容刻板、约莫五十岁上下的男人立刻应声上前。
他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眼神锐利而谨慎,像一台精密的仪器,飞快地扫过林晚和查理斯的状态,随即微微躬身。“跟我来吧。”
他便是沈公馆的管家,陈伯。他的动作带着一种训练有素的利落,没有多余的表情,也没有多余的言语,只是伸手虚引,示意护卫抱着两个孩子跟上。
林晚被护卫抱着,穿过冰冷空旷、铺着光洁大理石的大厅。
高高的穹顶悬着巨大的水晶吊灯,散发出明亮却毫无温度的光线,将厅内打磨得光可鉴人的家具和装饰照得纤毫毕现。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混合了昂贵木料、皮革和消毒药水的奇异味道,干净得没有一丝烟火气,也冰冷得不带一丝人气。
护卫的脚步在铺着厚实地毯的楼梯上几乎没有声音。
他们被带到二楼,安置在走廊尽头两个相邻的房间门口。
陈伯示意护卫将查理斯送进靠外的一间,自己则亲自推开了靠里那间厚重的雕花木门。
“林小姐,请。”陈伯的声音平淡无波。
护卫将林晚轻轻放在铺着厚厚地毯的地板上。房间很大,比林家她那个堆放杂物的所谓“闺房”大了不知几倍。
陈设是简洁的西式风格,一张宽大的铜柱床,铺着雪白挺括的床单,厚重的深色丝绒窗帘垂落在地,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空气里飘散着淡淡的、类似檀香的气息,是这冰冷空间里唯一一丝温和的痕迹。
房间自带一个盥洗室,门开着,里面传出哗哗的水声和蒸腾的热气。
一个穿着素净蓝布褂子、梳着圆髻的中年妇人正背对着门口,弯着腰往一个巨大的白瓷浴缸里放水。
水汽氤氲,模糊了盥洗室内部光洁的瓷砖墙壁。
“吴妈,人来了。”陈伯对着盥洗室唤了一声。
被称作吴妈的女人微微颔首,侧身让开:“交给我吧,阿城。” 她的声音不高,带着一种特有的、刻板的清晰。
护卫阿城将林晚递了过去。
吴妈的手臂同样有力,稳稳地接住了她,动作间带着稳当。
阿城转身离去,脚步声迅速消失在厚厚的地毯尽头。
吴妈抱着林晚走进房间,反手轻轻带上了门。
隔绝了走廊的气息,房间里是另一种更复杂的味道。
温暖的、带着水汽的暖意,混合着浓郁的、林晚从未闻过的陌生花香和药草香,还有一种……淡淡的、属于崭新布匹的干净气息。
这是一间极其宽敞的浴室。地面铺着光洁的奶白色瓷砖,墙壁是浅米色的,镶着巨大的、边缘打磨得圆润的落地镜子。
房间中央,是一个巨大的、西西方方的白色大理石浴缸,此刻里面己经注满了清澈的热水,正蒸腾着氤氲的白雾,水面漂浮着一些深色的花瓣和碾碎的草药,散发出浓郁的香气。
浴缸旁边,放着一个矮几,上面整齐地叠放着厚实的白色浴巾、丝瓜络、以及几件叠好的、料子看起来异常柔软细密的崭新衣物。
空气温暖,带着让人昏昏欲睡的松弛感,与门外那冰冷秩序的府邸截然不同。但林晚紧绷的神经并未放松分毫。
吴妈将她放在浴缸旁边一张铺着厚软垫子的矮凳上,动作利落,却毫无温情。
“坐好。” 吴妈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如同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她转身,从旁边的铜质水盆架上取下一条雪白的毛巾,浸入旁边一个盛着温水的银盆里,拧得半干。
带着温度的毛巾猝不及防地按在了林晚满是血污和泥灰的脸上。力道不小,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清洁意志。
林晚下意识地偏头想躲,下巴却被陈妈另一只干燥有力的手稳稳钳住,固定住。
“别动。” 吴妈的语气依旧平板,“脏。”
粗糙的毛巾布料摩擦着皮肤,带走凝结的血块和污垢,也带来细微的刺痛。
林晚闭上眼,强迫自己放松身体,像个真正的、被吓坏了而麻木的孩童般,任由对方动作。
她能感觉到吴妈的动作没有丝毫拖泥带水,擦拭过她的额头、脸颊、脖颈,毛巾很快变得污浊不堪。
吴妈将它丢进旁边一个空盆,又换了一条干净的,浸湿,拧干。
当温热的毛巾擦拭到林晚的后颈时,她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
那里被绑匪粗暴拖拽时撞在麻袋上,留下了一片不小的淤青。吴妈的动作顿了顿,放轻了力度。
就在这时,浴室那扇厚重的、雕着缠枝莲纹的磨砂玻璃门被无声地推开了。
一股更强烈的、混合着高级烟草和冷冽须后水的气息,瞬间压过了浴室内温暖的药草花香,侵占了整个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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