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弯腰，姿态标准而优美。
林晚学着她的样子，动作略显生涩但态度认真。
查理斯却觉得这动作有些滑稽，鞠躬时忍不住偷偷抬眼去看藤原静子严肃的表情，差点笑出声，又赶紧憋住，小脸憋得通红。
藤原静子首起身，目光扫过查理斯强忍笑意的脸，并未说什么，只是眼神更加沉静。
她转向林晚：“林小姐做得很好。请再多多练习发音。”
整个过程中，沈白始终坐在主位，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他偶尔翻动一下报纸，发出轻微的“沙沙”声，或者端起手边的青瓷盖碗，慢条斯理地啜一口茶。
但他那无形的存在感，就是最严厉的监考官。
书房里除了授课声和练习声，再无其他杂音，连呼吸都显得小心翼翼。
林晚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每一次发音的犹豫、每一次书写的停顿，似乎都落在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审视之下。
这压力如同沉重的磨盘，却也让她精神高度集中，不敢有丝毫懈怠。
时间在笔尖的沙沙声和重复的朗读声中悄然流逝。
当藤原静子宣布上午的日语课程结束时，林晚只觉得握笔的手指都有些僵硬，喉咙也微微发干。
藤原静子再次向沈白深深鞠躬，才安静地退出了书房。
短暂的午休后，是查理斯相对熟悉的意大利语课程。
授课的是一位名叫安东尼奥的意大利中年男人，热情洋溢，留着浓密的络腮胡，说话时手势丰富。
“Ciaazzi!”（嘿！孩子们！）安东尼奥一进门就用洪亮的嗓音打招呼，带着浓重的意大利腔调，瞬间冲淡了书房里残留的日式严谨气氛。
他大力地拍了拍查理斯的肩膀，“Fie, qualcosa di familiare per te, eh, piccolo?”（终于轮到点你熟悉的东西了，对吧，小家伙？）
查理斯看到同胞，明显放松了许多，脸上露出了真心的笑容，用流利的意大利语回应着。
安东尼奥的授课方式与史密斯先生的严谨和藤原静子的刻板截然不同，充满了地中海式的随意和热情。
他主要让查理斯带领林晚学习一些日常会话和简单的语法，自己则在一旁插科打诨，用夸张的表情和手势解释词义。
当林晚尝试用生涩的意大利语说“Grazie”（谢谢）时，安东尼奥会立刻竖起大拇指，大声赞美：“Brava! Signorina Lin! Molto bene!”（棒极了！林小姐！非常好！）
他甚至会即兴唱起一小段意大利民歌，或者讲几个简单的小笑话（当然是意大利语的，再由查理斯磕磕巴巴地翻译给林晚听），试图让课堂气氛轻松些。
然而，每当他的声音稍大，或者动作稍显夸张，目光无意间掠过主位那个沉默如山的身影时，安东尼奥的热情便会如同被泼了冷水般，瞬间收敛几分，夸张的手势也僵硬地放了下来，讪讪地摸摸鼻子，重新回到课本上。
林晚努力跟随着查理斯和安东尼奥的节奏，记忆着那些卷舌音浓重的单词。
她能感觉到沈白的目光偶尔会落在他们这边，尤其是在安东尼奥过于活跃的时候。
那目光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冷却效果，让安东尼奥高涨的情绪迅速平复下来，也让林晚心中那点因课堂轻松气氛而生出的细微松弛感瞬间消失，重新绷紧了神经。
她意识到，无论是在硝烟弥漫的训练馆，还是在书墨飘香的书房，亦或是在这看似轻松的外语课堂，她始终都处于那个男人无形而严密的掌控之下。
这认知让她心底生出一丝寒意，但随之而来的，是更加汹涌的、想要冲破这牢笼的渴望——而这渴望的基石，正是此刻被强行塞入她脑中的、这些来自异域的知识和力量。
她学得更加专注，每一个单词，每一种语法结构，都如同她对知识的知识上新增的一道希望。
查理斯在这下午的课堂简首如鱼得水，对他来说，在广袤的中国，见到安东尼奥是如此的亲近。
己经到下课时间了，站在小黑板面前的安东尼奥己经准备好说再见了：“孩子们，今天这就下课咯。”
林晚和查理斯瞬间脸僵住了，对他们来说，下午这段时间下完课便是去体验阿诚的体力训练课。
哪怕晚一分钟也是很好啊。
安东尼奥看着两人反应，露出一个风趣的微笑：“哈哈哈，孩子们，明天下午的课我希望你们能使用意大利语简短的介绍自己。”
他收拾好书，正准备走出房间，顿了顿脚步，又折身回来：“这就是今天的作业哦。”
房间仅剩的两人看着走远的外语老师，慢吞吞的收拾好自己的桌面。
“林晚，安东尼奥是不是很幽默?”查理斯己经一溜烟窜到林晚面前。
“我们意大利人都很热情。”他甚至夸张的做了一个拥抱的大动作。
林晚把桌上的墨水默默地往她那端移了移：“是吗?”
对她来说，意大利人幽不幽默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她能学到什么。
“是啊是啊，而且——”查理斯激动地拉长了尾音：“我们意大利也有很多好玩的地方，以后有机会你一定要看看。”
林晚瞥了一眼面前的真人版意大利人偶，没搭话。
对她而言，先活下去，才是最必要的。
在这片土地，像她这么幸运的人不多，这个月能够在沈公馆生活。
但是以后，没有价值，她又能在哪活，她不知道。
有着前世的记忆，她知道这片孕育她的土地，未来必定战争频发，多少人流离失所，失去亲人，衣不裹食。
查理斯这副天真烂漫的样子，明显不懂中国普通小孩的人间疾苦。
不过，她收拾东西的速度倒是放慢了下来：“希望吧，有机会我会去的。”
查理斯这才移开盯着林晚的眼神，像是得到一个满意的答复。
林晚在心里感叹，方才查理室等着他回复的时候，倒是像一只湿漉漉的小狗，还是像她之前在租界看到的外国妇人牵着的皮毛发亮的外国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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