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槐序的出现像一块投入冰湖的石子，打破了诊室内凝固的敌意。他仿佛没察觉到陈明阴沉的脸色，笑呵呵地转向赵阿婆，语气温和得像邻家老伯：“老人家，身子骨舒坦了是好事。但大病初愈，更要好好将养。林医生医术高明，您按时吃药扎针，放宽心，准没错。”他自然地接过阿婆手里的鸡蛋篮子，掂了掂，“嚯，好家伙，都是顶好的土鸡蛋！林医生有口福喽。”
他这番插科打诨，巧妙地将陈明那“数据采集”的冰冷要求挤到了一边。阿婆脸上的茫然褪去，重新露出笑容，连声附和：“对对，听沈先生的！听丫头的！”
陈明镜片后的目光在沈槐序和林薇之间来回扫视，最终定格在沈槐序那张儒雅却带着不容置疑气度的脸上。他嘴角扯出一个僵硬的弧度：“原来是省研究院的沈首席。幸会。您也认为，病人的康复数据，尤其是这种‘异常’案例，不具备研究和优化的价值吗？”
“价值？”沈槐序放下篮子，推了推自己的老式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变得锐利，“价值有很多种。对病人来说，康复就是最大的价值，是医生和病人共同努力的结果，不是冷冰冰的‘数据点’。对医学研究来说，理解‘为什么’能康复，比记录‘康复了’这个结果更有价值。而这个‘为什么’，”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林薇一眼，“往往藏在医生独特的辨证思路和个体化治疗之中，藏在望闻问切感受到的细微变化里，这些，是冰冷的贴片和标准化的问卷，永远无法捕捉的‘活数据’。”
他一番话，不卑不亢，却字字戳在“悬壶”数据至上的核心逻辑上。陈明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只剩下冰冷的审视：“沈首席的高论，我会如实反馈给吴总监。不过，‘悬壶’的规范和流程，是总部的意志。林医生，希望您能尽快适应。”他不再看沈槐序，目光转向林薇，带着警告的意味，“今天的观摩到此为止。明日，我会准时到岗，继续我们的‘规范化’工作。”说完，他收起平板，转身离开，步伐依旧一丝不苟，却带着一股压抑的怒气。
诊室里的空气终于松弛下来。赵阿婆和李婶又说了几句感谢的话，也告辞离开了。转眼间，诊所里只剩下林薇和沈槐序两人，以及角落里那台沉默的“悬壶”终端。
“谢谢您，沈研究员。”林薇真心实意地道谢，疲惫感再次涌上。刚才与陈明的对峙，比连扎三天针还耗神。
“叫我老沈就行。”沈槐序摆摆手，脸上的温和褪去，换上凝重。他走到办公桌前，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目光落在林薇脸上，带着深深的探究：“林医生，刚才我并非单纯为你解围。那个陈明，还有他背后的‘悬壶’，对你的‘关注’程度，远超寻常。仅仅是因为你治好了一个被他们判死刑的病人？”
林薇心头一紧，下意识地按住了白大褂内侧口袋，那里，温热的血玉牌紧贴着皮肤。她沉默着，没有立刻回答。
沈槐序也不催促，自顾自地说下去：“我研究了一辈子中医理论，尤其是‘气’。近代以来，随着现代医学仪器的发展，很多人认为‘气’是虚无缥缈的概念，是古人的臆想。但我始终相信，‘气’是存在的，是生命活动最精微的能量形式，只是我们尚未找到科学的方法去精准捕捉和量化它。”他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热切，“而你，林薇！你在赵阿婆身上展现的，绝不仅仅是高超的医术！那是一种对生命能量流动近乎本能的感知和干预！我甚至怀疑…”他压低了声音，目光灼灼，“你能‘看见’或‘听见’经络中‘气’的运行！对不对？”
林薇的心脏狂跳，沈槐序的敏锐让她心惊肉跳。她强自镇定：“沈…老沈，您太抬举我了。我只是学得比较扎实，感觉…比较敏锐罢了。”
“感觉敏锐？”沈槐序摇摇头，从随身的旧皮箱里取出一份薄薄的、打印的资料，推到林薇面前，“看看这个。”
林薇疑惑地拿起。资料是一些医学文献的摘要和模糊的新闻截图，时间跨度很大。她快速浏览，瞳孔骤然收缩！
其中一份是几十年前一篇不起眼的地方小报报道，标题模糊不清，但内容提及某“林姓中医世家”遭遇离奇大火，伤亡惨重，疑点重重。另一份是更近期的、来自国外某边缘生物能量研究期刊的论文摘要，用词晦涩，但核心观点首指：某些特殊个体可能具备感知生物电磁场或能量流的超常能力，并推测这与特定基因表达或古老训练方法有关。而最后一份，赫然是“智疗科技”成立初期一份内部通讯稿的模糊截图，上面提到核心项目“悬壶”的初始目标之一是：“构建人体微观能量场的全息映射模型，实现对生命活动的终极解析与干预。
“这…！”林薇猛地抬头，看向沈槐序，眼中充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
“林家…林医生，你姓林。”沈槐序的声音低沉而缓慢，带着一种穿透岁月的沉重，“那场大火，烧掉的不仅是人命，更是某些…可能触及生命本质的传承。而‘悬壶’…它的野心，绝不仅仅是诊断疾病！它最终的目标，是解析、控制，甚至…重塑‘生命能量’本身！吴天，那个冷血的家伙，他就是‘悬壶’最初的架构师之一，人称‘悬壶之父’！”
如同惊雷在脑海中炸响！林薇身体晃了晃，扶住桌子才站稳。祖父临终的悲愤，父母早亡的疑云，家族一夜倾覆的惨状…那本古书，那血玉牌，沈槐序拿出的这些碎片信息…如同散落的拼图，正被一只无形的手，拼凑成一幅令人毛骨悚然的图景！
“‘悬壶’需要数据，海量的、精确到极致的数据，来完善它的模型。普通的病例它早己不满足。它渴求的，是像赵阿婆这样的‘异常’，是像你这样的…‘异常’！”沈槐序的目光紧紧锁住林薇，带着前所未有的严肃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陈明不是结束，只是开始。林薇，你己经被他们盯上了！你治好阿婆，证明了你能力的价值，但也暴露了你自己！你现在很危险！非常危险！”
诊所里死一般寂静。窗外的夜色浓重如墨，吞噬了最后一丝天光。角落里，“悬壶”终端的指示灯，不知何时又幽幽亮起，闪烁着一点微弱的、冰冷的红光，如同黑暗中蛰伏的兽瞳。
林薇感到口袋里的血玉牌在发烫，那温热此刻却带着一种灼烧般的刺痛。家族的秘密，自身的异能，与“悬壶”那庞大而冰冷的野心…她仿佛站在了深渊的边缘，脚下是汹涌的暗流，而背后，是步步紧逼的利爪。
“我…我该怎么做？”她的声音干涩嘶哑，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此刻，沈槐序似乎成了她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沈槐序深深地看着她，沉默片刻，才缓缓开口：“首先，保护好你自己，也保护好你的能力。在‘悬壶’的规则下，尽可能低调，不要给他们抓住把柄。其次，”他指了指林薇按着口袋的手，“你找到的东西，或许就是关键。林家先辈留下的，绝非凡物。研究它，理解它，但务必…慎之又慎！最后…”他停顿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我需要你的帮助，林薇。”
“帮助？”
“对。”沈槐序的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只剩气音，“‘悬壶’在秘密进行一些…非法的‘气感变异’病例研究。我需要证据，需要找到那些被他们当作实验品的可怜人！而你的能力，是唯一可能‘看’穿他们数据伪装，找到真相的钥匙！”
夜，更深了。诊所里，一老一少的身影在昏黄的灯光下相对而立，一个背负着血海深仇和惊世秘密，一个怀揣着毕生信念与揭穿黑暗的决心。冰冷的机器在角落窥视，一场围绕着生命最古老奥秘与最尖端科技的暗战，己悄然拉开帷幕。林薇握紧了口袋中温热的血玉，指尖冰凉，心中却燃起了一簇决绝的火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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