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阿婆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从藤筐深处翻出几根带着湿泥、根须虬结的暗紫色草药根茎,放在鼻端嗅了嗅,满意地点点头。“这条烬河,流了不知多少年。” 她答非所问,声音平淡得像在叙述一件与己无关的旧事,背对着林薇,“水里漂下来的,不只是鱼虾木头。有带着死气的残骸,有刻着星痕的碎片…也有你这样的人。”
她拿起一根奇形怪状、布满孔洞的灰白色石头,在手中掂量了一下,又扔回筐里,发出沉闷的碰撞声。“祖祖辈辈住在这里的人,看得多了,捞得多了,总有些东西…会沾上,会传下来。” 她终于转过身,浑浊的目光再次落在林薇身上,带着一种看透岁月沧桑的平静。“守着河,看着河,清理河…捞起能捞的,埋掉该埋的。这就是老婆子的营生。”
守河人?清理河?林薇咀嚼着这模糊的身份。吴阿婆没有否认她的特殊,却也没有透露更多。她的“知道”,源自漫长的守望和代代的传承,这似乎解释得通,却又像隔着一层厚重的迷雾。
“那点‘活气’…” 林薇低头看向自己缠满布条的左手腕,烙印的位置在布条下传来阵阵灼痛和冰冷的冲突感,“它到底是什么?你说它在…‘顶回去’?”
吴阿婆拿着那几根紫根走过来,坐在床边的小木墩上,拿起一把边缘磨得异常锋利的骨刀,开始熟练地削去根须上的泥土和老皮,动作带着一种古老而精准的韵律。“归墟的印,是死印,是枷锁,要吸的生机,把你拖进那无底洞里。” 骨刀刮擦着根茎,发出沙沙的轻响。“星图的痕,是钥匙,是火种,也是催命符。它不该在人身里醒着,醒了,要么烧死自己,要么招来归墟的爪子。”
她将削好的根茎放在一个粗糙的石臼里,拿起同样光滑的石杵,开始一下下缓慢而沉重地捣着。深紫色的汁液渐渐渗出,散发出一种清冽苦涩、却又带着奇异生机的气息。“你这小身板里,死印和火种撞在了一起,本该把你炸得粉身碎骨。” 石杵撞击石臼的声音在寂静的泥屋里回荡。“那点护着你心脉的‘活气’…像块盾牌,又像根钉子,硬生生卡在它们中间,让它们没法痛痛快快地同归于尽…也让你没法痛痛快快地死掉。它在用它的法子,一点点磨那死印的边角…很慢,很痛。”
林薇的心猛地一缩。盾牌?钉子?磨?吴阿婆的比喻原始而残酷,却一针见血地道出了她体内那非人痛苦的根源。那点源自星图烙印的银白微光,竟是在以一种近乎自毁的方式,艰难地抵抗着归墟的侵蚀?那父亲留下的烙印暖流呢?它又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疑问如同藤蔓缠绕心头。
“那…是好是坏?” 她问出了吴阿婆之前未能解答的问题。
石臼的捣杵声停顿了一瞬。吴阿婆抬起浑浊的眼,深深地看了林薇一眼,那目光似乎穿透了她的皮肉,首视着她体内混乱纠缠的三股力量。“祸福相依,生死难料。” 她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洞悉天机般的苍凉,“‘活气’磨着死印,死印也啃着‘活气’。就看是你骨头里的火先把自己烧尽,还是那点活气真能把死印磨穿一个洞…或者…”
她没说完,只是摇了摇头,继续捣药,将未尽之语和那深重的忧虑一同捣进了那深紫色的药泥里。或者…引来更可怕的东西?林薇望着那在石臼中被反复研磨的紫根,仿佛看到了自己挣扎求存的缩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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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艰难地穿透糊着粗砺油纸的窗棂,在泥地上投下几道昏黄模糊的光带,空气中浮动的微尘清晰可见。泥屋里弥漫着浓重得化不开的草药苦涩气息,混杂着稻草的土腥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伤口深处透出的淡淡腥甜。
林薇在一种半昏半醒的状态中漂浮。后背伤处的剧痛如同永不停歇的潮汐,一波波冲击着她脆弱的意识堤岸。每一次呼吸都小心翼翼,牵扯着断裂的肋骨,带来闷锤敲击般的钝痛。她大部分时间闭着眼,节省着每一分力气,在剧痛的间隙里,一遍遍艰难地尝试着用意念去捕捉、去沟通左手腕烙印深处那点微弱的银白光芒,反复咀嚼着那八个字的残留意念——“引炁归墟…纳星入海…”
进展微乎其微。那点微光如同受惊的萤火,大部分时间沉寂在烙印深处,只有当剧痛攀升到某个临界点时,才会应激性地骤然亮起,释放出那股能瞬间稳住她濒临溃散意识的清凉感。林薇感觉自己像一个在黑暗中摸索开关的盲人,只能被动地承受痛苦,等待那光芒偶尔的“垂怜”。
吴阿婆佝偻的身影在昏暗中无声地忙碌着。她将昨夜捣好的深紫色根茎药泥仔细地敷在林薇后背换下的、浸透血污和黑绿药膏的旧布条上,然后拿到屋外埋掉。接着,她背起那个巨大的藤筐,拿起一根油光发亮的竹竿,动作虽慢却异常稳定地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
“给你找点‘吊命草’。” 她沙哑地丢下一句,身影融入门外灰蒙蒙的晨曦里,留下一个空寂而充满药味的屋子。
门关上的刹那,一种难以言喻的孤寂和巨大的危机感瞬间攫住了林薇的心。她猛地睁开眼,锐利的目光扫过这间简陋到极致的泥屋。灶膛的余烬早己冷却成灰白,只有墙角藤筐里那些奇异的石头、骨器和金属碎片,在昏暗中反射着幽微的光,无声地诉说着吴阿婆绝非普通村妇的身份。守河人…清理河…她究竟清理的是什么?又守护着什么?那冰冷的金属触感…绝非错觉!
时间在剧痛和孤寂中缓慢爬行。不知过了多久,木门再次被推开,带着一股清冽的晨间草木气息。吴阿婆回来了,藤筐里多了几大把叶片狭长、边缘带着细小锯齿的鲜绿草药,草叶上滚动着晶莹的露珠。
她放下藤筐,走到灶台边,熟练地生起一小簇火,架上那个熬药的旧陶罐。水声咕咚,草药特有的清苦味道开始弥漫开来,稍稍冲淡了屋内沉滞的伤药气息。
“外面…怎样了?” 林薇的声音嘶哑,打破了沉默。这是她目前最关心的问题。
吴阿婆用小木勺搅动着陶罐里翻滚的药汤,浑浊的眼睛望着灶膛里跳跃的火苗,火光在她沟壑纵横的脸上投下摇曳的阴影。“水鬼滩那边的‘铁壳子’,还没走。” 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凝重,“动静小了些,像是在等,又像是在布网。村里的狗,还是不敢出声,连鸡都蔫了。” 她顿了顿,搅动药汤的手停了下来,侧耳倾听着什么,然后才继续道,“河里的鱼,也少了,水底有股子…铁锈混着死水的味道,不吉利。”
铁锈混着死水…归墟的力量在污染这条河?他们搜寻的决心如此之大?林薇的心沉了下去,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自己就像被困在浅滩上的伤鱼,搜捕者的网正在无声收紧。
“他们…在找什么?” 林薇追问,目光紧紧锁着吴阿婆的侧影,“归墟的残骸?还是…活口?” 她刻意加重了“活口”二字。
吴阿婆没有立刻回答。她拿起小勺,舀起一点药汤,凑到嘴边吹了吹,尝了尝味道,又加了一小撮筐里某种晒干的黄色小花进去。“归墟掉下来的东西,沾着死气,流到下游,会坏水,会招邪祟。” 她放下勺子,声音平静无波,像是在陈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清理工作,“得捞起来,埋进特定的‘厌气土’里,用老法子镇住。这是老婆子的活儿。” 她浑浊的目光终于转向林薇,带着一丝洞穿人心的锐利,“至于活口…掉进烬河还能喘气的,这些年,老婆子就捞到你一个。”
她的话像一块冰冷的石头投入林薇心湖。吴阿婆在清理归墟坠落的残骸!她不仅知道归墟,甚至有一套应对其污染的方法!那她是否也曾清理过…像她父亲那样,被归墟吞噬或追捕的人?
“我父亲…” 林薇的声音因激动和伤痛而更加嘶哑,带着无法掩饰的颤抖,“他…引爆了归墟深处的东西…他最后…”
“轰隆——!”
一声沉闷的巨响,如同地底深处传来的雷鸣,猛地打断了林薇的话!整个泥屋都随之微微一震!灶台上陶罐里的药汤剧烈地晃荡起来,溅出几滴滚烫的药汁落在灰土里,发出滋滋轻响。
林薇和吴阿婆同时脸色剧变!
吴阿婆浑浊的眼中瞬间爆射出骇人的精光,那绝不是普通老妪应有的眼神!她猛地站起身,动作快得与之前的迟缓判若两人,几步冲到门边,侧耳贴在粗糙的木板上,屏息凝神,枯瘦的手指紧紧攥住了门边倚靠的竹竿,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屋外,死一般的寂静。连清晨惯有的鸟鸣虫唱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有烬河水流淌的沉闷呜咽声,似乎比之前更急促了一些。风掠过树林,枝叶摩擦的沙沙声里,仿佛夹杂着一种极其微弱、却令人头皮发麻的金属摩擦声,如同巨大的齿轮在生涩地转动。
林薇的心跳几乎停止,巨大的恐惧扼住了她的喉咙。是归墟的搜索队!他们找到附近了?刚才那声闷响…是某种探测设备?还是…攻击?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死寂中一秒一秒地煎熬。
突然,一声凄厉尖锐的鸦啼,如同生锈的刀片划破凝固的空气,猛地从河对岸的树林深处传来!
“呱——呱呱——!”
那叫声带着一种疯狂的警示意味,一声接着一声,越来越急促,越来越近!
吴阿婆贴在门板上的身体骤然绷紧,如同拉满的弓弦。她缓缓转过头,浑浊的眼睛看向床上脸色惨白的林薇,那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浑浊,只剩下一种冰冷的、近乎金属质感的决绝和凝重。她干裂的嘴唇无声地翕动了一下,没有发出声音,但林薇清晰地读懂了那个口型——
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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