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不再是粘稠的淤泥,而是一片冰冷、空旷的虚无。
林薇感觉自己悬浮其中,没有重量,没有边界。唯有右手手腕上那一点微弱却持续的温热感,如同宇宙深处一颗孤独的恒星,固执地锚定着她的存在。这温热感微弱,却异常坚韧,每一次搏动都带着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沉重的疲惫和…难以言喻的巨大空洞。
爸…
这个念头滑过,没有声音,却像投入死水的巨石,瞬间在意识的虚无中激起滔天的悲伤巨浪!那爆炸的刺目白光,父亲最后将她推入暗河的决绝力量,那声穿透灵魂的“走”,那被毁灭光芒彻底吞没的焦黑残躯…每一个画面都无比清晰,带着烧灼灵魂的温度,反复碾过她沉沦的意识。
他引爆了星图核心…引爆了自己…为她撕开了唯一的生路…
巨大的悲恸几乎要将她再次撕碎,意识在冰冷的虚无中剧烈震荡。失血带来的寒冷深入骨髓,后背撕裂的伤口、断裂的肋骨传来的剧痛,在麻木的深渊下蠢蠢欲动,提醒着这具残躯濒临崩溃的现实。
活下去…
父亲最后烙印在她灵魂深处的意念碎片,如同风中残烛,微弱却顽强地亮着。
活下去…找到“源点”的真相…找到…回家的路…
这意念不再是强心剂,而是一副沉重的枷锁,压在她破碎的灵魂上。活下去?为了什么?带着这身伤痕,带着这刻骨的失去,在这冰冷绝望的世界里,像孤魂野鬼一样游荡?真相…家…这些词在巨大的悲痛面前,显得如此苍白而遥远。
虚无中,一丝异样的感觉极其微弱地渗透进来。
不再是冰冷的河水,不再是狂暴的水流冲击,也不是爆炸后的炽热余烬。
是…风?
极其微弱、带着泥土和腐烂草木气息的、潮湿的风。
还有…声音。
不再是地下暗河的轰鸣,也不是爆炸的余震,而是…一种遥远的、模糊的…鸟鸣?还有…水流的声响?不是暗河的湍急,而是更平缓、更自然的…潺潺声?
身体的感觉也在缓慢地、极其艰难地复苏。剧痛如同退潮后的礁石,变得清晰而具体。后背撕裂的伤口传来火辣辣的、被粗糙布料摩擦的刺痛,断裂的肋骨每一次细微的呼吸起伏都带来钻心的闷痛。身下…不再是冰冷光滑的金属或湿滑的岩石,而是…一种粗糙、干燥、带着某种植物纤维质感的触感?
稻草?
这个念头让林薇沉沦的意识泛起一丝微澜。
她极其艰难地、用尽残存的所有意志力,试图掀开那如同被胶水黏住的沉重眼皮。
一下…两下…沉重得如同抬起山峦。
一丝微弱的光线,带着浑浊的暖意,透过眼皮的缝隙渗入。
视野一片模糊,只有大片大片晃动的、昏黄的光斑。
她努力地、一点一点地聚焦。
模糊的景象渐渐清晰。
低矮的、倾斜的茅草屋顶。粗糙的、未经打磨的原木房梁,在空气中,挂着几缕灰扑扑的蛛网。墙壁是黄泥混合着干草夯成的,坑洼不平,透着一股原始的粗粝感。一个小小的、糊着粗糙油纸的窗户,透进外面昏黄的光线,在布满灰尘的泥地上投下方形的光斑。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草药味、烟火气、以及一种…长久生活在潮湿环境里的、淡淡的霉味。
这是一个…简陋到极致的…茅屋?
她正躺在一张铺着厚厚干稻草的硬板床上,身上盖着一床洗得发白、打着补丁的粗布薄被。被子很旧,却很干净,带着阳光晒过的干燥气息。
这是…哪里?
巨大的茫然取代了悲伤,瞬间攫住了林薇的心神。归墟?暗河?爆炸?父亲…这一切,难道只是一场漫长而痛苦的噩梦?
不!右手手腕上那点清晰的温热感,以及左手手腕内侧那隐隐传来的、如同被烙印过的冰冷刺痛,都在残酷地提醒着她——一切都是真实的。
她尝试着动了一下手指。剧痛瞬间从后背和胸口传来,让她忍不住发出一声压抑的、嘶哑的抽气声。
“咳…咳咳…”
这微弱的动静,立刻惊动了屋外。
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传来,停在门口。木门被轻轻推开,发出“吱呀”一声悠长的轻响。
一个佝偻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挡住了大部分光线,在屋内投下长长的影子。
那是一位老妪。身形极其瘦小,背脊弯得如同熟透的稻穗,穿着一身洗得褪色的深蓝色粗布衣裤,裤脚沾着新鲜的泥点。花白的头发在脑后挽成一个稀疏的小髻,用一根磨得光滑的木簪固定着。脸上布满刀刻般的深深皱纹,如同干涸龟裂的土地,写满了岁月的风霜。唯有一双眼睛,在昏暗中显得异常明亮,带着一种饱经世事的浑浊和审视的锐利。
老妪手里端着一个粗糙的陶碗,碗口冒着丝丝缕缕的热气,散发出更加浓郁的草药苦涩味。
她迈着蹒跚的步子走进来,目光落在林薇睁开的眼睛上,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微光。
“醒了?” 老妪的声音沙哑低沉,如同砂砾摩擦,带着浓重的、林薇从未听过的方言口音,却奇迹般地能听懂,“命真大。烬河漂下来的,就没几个能喘气的。”
烬河?林薇心中一动。是指那条冰冷的地下暗河吗?它在地表被称作烬河?
她想开口询问,喉咙却如同被砂纸磨过,只能发出“嗬…嗬…”的嘶哑气音。
“莫急。” 老妪走近床边,将温热的陶碗放在床头一个同样粗糙的木墩上。她动作缓慢而稳当,那双布满老茧和裂口的手,小心翼翼地掀开林薇身上盖着的薄被一角。
林薇的身体瞬间绷紧!戒备如同本能般升起!虽然对方看起来只是个风烛残年的老妇,但在经历了归墟和守墓人之后,她对任何陌生环境都充满了不信任!她下意识地想蜷缩身体,但剧痛让她动弹不得,只能用警惕的目光死死盯着老妪的手。
老妪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戒备,浑浊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波澜,只是用那双粗糙的手,极其轻缓地掀开了被子,露出林薇被简单处理过的、缠着灰白粗布的上身。粗布上还隐隐透出暗红的血迹。
“骨头断了,肉也烂了。” 老妪的声音平静无波,像是在陈述一件寻常事,“能捡回条命,是你祖上积德,也是那东西护着你。” 她枯瘦的手指,极其轻微地点了点林薇紧紧攥着的右手手腕——那烙印着父亲指印的位置。
林薇的心猛地一跳!她…知道?
“老婆子姓吴,村里人都叫我吴阿婆。” 老妪收回手,端起那碗黑褐色的药汤,用一根磨得光滑的木勺搅动着,热气氤氲着她的脸庞,“三天前,在烬河下游的浅滩捞鱼虾,看见你漂下来,挂在烂木头上了。一身血,死沉死沉,跟块烧焦的石头似的。” 她顿了顿,浑浊的目光再次扫过林薇手腕的烙印,又似乎不经意地掠过她左手手腕的方向,声音更低了些,“…还带着归墟的死气…和…星图的味儿。”
归墟!星图!
这两个词如同冰锥,狠狠刺入林薇的耳膜!她瞳孔骤然收缩,心脏狂跳!这看似普通的老妪…她竟然知道归墟和星图?!
巨大的震惊和更深的警惕瞬间淹没了她!她死死盯着吴阿婆,身体因紧张而微微颤抖,牵动着伤口,带来新一轮的剧痛。
吴阿婆仿佛没看见她的反应,只是用木勺舀起一点药汤,凑到唇边轻轻吹了吹,递到林薇干裂的唇边。苦涩的药味瞬间钻入鼻腔。
“喝吧。” 吴阿婆的声音依旧沙哑平静,“你这伤,鬼门关里刚爬出来,阎王不收,老婆子就试试能不能从判官笔底下抢人。其他的事…” 她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光,像是怜悯,又像是某种沉重的了然,“…等你能从这张破床上爬起来再说。”
林薇看着那近在咫尺、冒着热气的苦涩药汤,又看看吴阿婆那张布满风霜、看不出任何情绪的脸。巨大的疑问如同藤蔓缠绕着她:这是哪里?这老妪是谁?她为何知道归墟和星图?父亲…父亲最后引爆的爆炸,是否波及了这里?
但身体沉重的疲惫和无处不在的剧痛,如同冰冷的潮水,不断拉扯着她残存的意识。吴阿婆的话很明确——活下去,是此刻唯一重要的事。
她艰难地、极其缓慢地张开了干裂的嘴唇,接受了那勺苦涩的药汤。
温热的液体滑过灼痛的喉咙,带来一阵剧烈的呛咳,也带来一丝微弱却真实的暖意。苦涩的味道在口腔中弥漫开,混合着草药的土腥气。
吴阿婆沉默地一勺一勺喂着,动作缓慢而专注。昏黄的灯光下,她佝偻的身影被拉得长长的,投在粗糙的泥墙上,如同一个沉默的守护者,又像一个藏着无尽秘密的古老符号。
窗外,隐约传来几声悠远的狗吠,还有风吹过树林的沙沙声。这是林薇在经历了漫长的黑暗、战斗、爆炸和冰冷的河水之后,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属于“人间”的声响。
一种巨大的、劫后余生的疲惫感,混合着失去父亲的巨大悲伤和眼前这诡异平静带来的茫然无措,如同沉重的铅块,压得她喘不过气。
她喝下最后一口药汤,闭上眼,滚烫的泪水无声地从眼角滑落,没入粗糙的稻草枕巾。
活下去…
爸,我会活下去…
可是,这条路,真的好冷,好重…
(http://www.shuxiangmendi.net/book/ca0deb-47.html)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我们会尽快处理.举报后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shuxiangmendi.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