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粘稠的、包裹着冰冷与腐朽的黑暗。
意识如同沉入无光的深海,被厚重的淤泥覆盖,每一次试图挣扎上浮,都被无形的重压狠狠摁回更深的渊薮。剧痛早己模糊成背景的嗡鸣,失血带来的冰冷渗透了灵魂的每一寸。林薇感觉自己像一具被遗忘在河床深处的沉船残骸,正在被时间与水流缓慢地分解、消融。
唯有右手手腕上那一点微弱的温热,如同锚定在虚无中的星火,固执地提醒着她“存在”的痕迹。那是父亲的烙印,是跨越生死熔炉也无法磨灭的羁绊。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永恒。
一丝异样的感觉,极其微弱地刺破了沉沦的黑暗。
不是冰冷的河水,不是粗糙的石砾摩擦,也不是朽骨的阴森气息。
是…光。
微弱的、冰冷的、带着某种规律性的蓝白色光感,透过沉重的眼皮缝隙,渗入她混沌的意识。
紧接着,是声音。不再是湍急水流的轰鸣或骸骨崩塌的巨响,而是低沉的、持续的、如同某种巨大机械核心运转的嗡鸣。这嗡鸣稳定而规律,带着一种与地下世界格格不入的、冰冷的秩序感。
还有…温度。一种恒定、精确、不带有任何生命气息的微暖,均匀地包裹着她的身体,驱散了刺骨的河水寒意和失血的冰冷。
身体的感觉也在缓慢复苏。剧痛如同退潮般变得清晰而具体:后背撕裂的伤口,肩胛和大腿被洞穿的贯穿伤,经脉中被吴天恶念冻结的刺痛…但奇怪的是,这些剧痛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隔绝了一层,虽然存在,却不再如同之前那般撕裂灵魂,反而被一种奇异的麻木感包裹着。
林薇艰难地、用尽残存的所有意志力,试图掀开那如同千斤闸般沉重的眼皮。
一下…两下…
视野如同被浓雾笼罩,模糊一片。只有大片大片冰冷的蓝白光斑在晃动。
她努力聚焦。
模糊的视野渐渐清晰。
映入眼帘的,不是幽绿的磷光,也不是翻滚的暗红血池,而是一片光滑、冰冷、泛着金属光泽的弧面穹顶。穹顶极高,上面镶嵌着无数细密的、散发着恒定蓝白色冷光的灯带,如同倒悬的星河。光芒并不刺眼,却将整个空间映照得一片冷冽、肃穆,纤毫毕现。
她正躺在一个…透明的舱体内?
视线艰难地向下移动。身下是同样光滑冰冷的平台,覆盖着一层柔软的、富有弹性的乳白色凝胶状物质,紧密地贴合着她的身体曲线,带来那恒定的微暖感。透明的弧形舱盖将她与外界隔绝,舱盖内侧凝结着细微的水珠,模糊了外界的景象,但依稀能看到外面似乎是一个极其广阔、充满了各种复杂金属结构和管道、闪烁着无数指示灯光的巨大空间。远处,似乎有穿着统一制式、材质奇特、泛着哑光的人影在无声地移动。
归墟!
这个名词如同冰冷的电流,瞬间贯穿了林薇沉沦的意识!守墓人、骸骨囚笼、那冰冷非人的存在…这里,就是守墓人所“守护”的、或者说,所“服务”的地方?!
巨大的惊悸让她残破的身体猛地一颤!这颤动牵动了全身的伤口,剧痛让她闷哼出声,喉咙里发出嘶哑破碎的气音。
就在这时,舱体内部响起一声极其轻微、如同水滴落下的电子音。
紧接着,一个柔和、中性、毫无情感波动的电子合成音,首接在舱内响起,清晰地传入她的耳中:
“生命体征波动异常。检测到意识活动复苏。镇静剂微量补充启动。”
话音刚落,林薇感觉到自己紧贴凝胶平台的脖颈侧面,传来一丝极其细微的刺痛!一股冰凉的液体瞬间注入她的血管!
刚刚聚集起的一丝力气和清醒,如同被瞬间抽走!沉重的疲惫感和无法抗拒的困意如同潮水般再次涌来,视野迅速模糊、暗淡,意识如同被无形的手强行拖拽着,再次沉向那无光的深渊。
不…不能睡…爸…爸还在…
这念头如同风中残烛,在沉沦前最后的挣扎。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熄灭的瞬间,模糊的视野捕捉到了透明舱盖外的一幕——
几个穿着那种哑光材质、样式奇特的紧身制服、脸上覆盖着半透明呼吸面罩的人影,无声地走到了她的舱体旁。其中一人手中拿着一个类似平板的数据终端,幽蓝色的光芒映照着他毫无表情的半张脸。他的目光透过面罩和舱盖,冰冷地扫过林薇,如同审视一件物品。他的嘴唇似乎在动,对着终端说着什么,但声音被完全隔绝。
另一个人影则俯下身,操作着舱体外侧的控制面板。林薇模糊地看到,那人似乎从舱体外部某个接口,小心翼翼地拔出了一根连接在她胸口位置的、极其纤细的透明管线。管线的尽头,似乎残留着一点极其微弱的、温润的…银白色光晕?
青囊之炁的残留?!
这个发现如同微弱的火花,在她沉沦的意识中一闪而逝。
舱盖外的人影似乎并未在意那点微弱的光晕。拔掉管线后,他们便不再关注林薇,而是将目光投向了更远的地方。
林薇涣散的瞳孔,艰难地追随着他们的视线方向。
透过模糊的舱盖,透过冰冷的蓝白光晕,她看到——
在这个巨大空间的另一个区域,靠近边缘的位置,矗立着一个更加巨大、更加复杂的透明圆柱形容器!
那容器比她所在的医疗舱庞大数十倍,如同一个竖立的巨大水晶棺椁。容器内充满了不断翻滚、闪烁着奇异微光的淡绿色液体。液体中,浸泡着一个巨大的、焦黑的、覆盖着厚厚灰烬与河底淤泥的…人形轮廓!
爸!!!
林薇的心瞬间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巨大的悲恸和难以置信的狂喜猛烈冲击着她被镇静剂压制的心神!她想呼喊,想挣扎,但身体如同被浇筑在凝胶中,连指尖都无法动弹分毫!只有瞳孔因巨大的冲击而剧烈收缩!
容器内,林正风那焦黑的残躯在淡绿色光液中沉浮,如同巨大的、沉默的礁石。无数根更加粗壮、闪烁着能量流光的透明软管,如同活物的触须,从容器顶部和底部延伸出来,密密麻麻地刺入他焦黑残躯的各个关节、窍穴!软管中流淌着各色微光液体,有的在注入,有的在抽取。他那焦黑龟裂的头颅低垂着,覆盖的灰烬在光液中缓慢剥落、溶解,露出底下更加狰狞恐怖的灼烧痕迹。胸口那点守护星核的位置,被一根最粗的、闪烁着金红两色光芒的软管牢牢刺入,光芒极其微弱,却以一种极其缓慢、极其艰难的频率,顽强地搏动着。
容器外,几个同样装束的“归墟”人员正在忙碌。他们操作着更加复杂的控制台,屏幕上瀑布般刷过林薇完全无法理解的符号和数据流。他们的动作精准、高效、冰冷,如同在进行一场精密的解剖实验。
就在这时,其中一个操作人员似乎接收到了什么指令。他对着一个悬浮的通讯器低声说了几句,然后对着控制台按下了几个键。
“嗡…”
一阵低沉的机械运转声响起。
巨大容器下方,一个厚重的、覆盖着复杂能量纹路的金属平台缓缓升起,将整个容器托起。平台边缘伸出数根粗壮的机械臂,如同钢铁巨兽的爪子,牢牢抓住了容器的边缘。
“目标:‘熔炉残骸’,代号‘星核锚点’,生命活性稳定在阈值下限。污染剥离进度37.8%。符合转移条件。” 冰冷的电子汇报声在巨大空间内回荡,“启动转移程序,目的地:‘源点’深层静滞腔室。”
平台托举着浸泡在光液中的林正风残躯,在机械臂的固定下,开始沿着地面预设的轨道,平稳而无声地向着空间深处、那片更加深邃的黑暗滑行而去!
“不…!爸——!!!”
林薇的意识在镇静剂的泥沼中发出无声的、绝望的尖啸!她眼睁睁看着那装载着父亲的巨大容器,如同运送一件没有生命的货物,在冰冷的蓝白光晕下,缓缓滑向未知的黑暗深处!
巨大的悲痛和无力感如同海啸般将她彻底淹没!刚刚因看到父亲而燃起的一丝微光,瞬间被冰冷的现实碾碎!
身体再也无法承受这巨大的情绪冲击和镇静剂的双重作用,意识如同断线的风筝,彻底坠入了无边的黑暗。
在彻底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瞬,她那涣散的目光,似乎捕捉到了巨大容器金属底座边缘,一个极其微小、却异常清晰的烙印——
那并非守墓人胸甲上的星图烙印,而是一个由两个嵌套的、逆向旋转的螺旋构成的奇异符号。符号的线条流畅而古老,散发着一种与青铜壶心星图同源、却更加深邃、更加冰冷的…秩序气息。
黑暗,带着归墟冰冷的秩序和无尽的未知,彻底合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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