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卡恩先生？喂，这里是不是也该擦一下？”
“……有完没完了？”
“哎呀，你一个仆人，怎么能用这种口气说话呢？”
卢卡恩抓着抹布，狠狠擦着窗框，嘴里忍不住嘀咕着。
塔娜就站在一旁，捂着嘴偷笑，时不时地就要逗他一句。
他今天早上才刚从噩梦里惊醒，心情糟透了，偏偏这个女人还要凑上来招惹他。
“唉，明明是自己的别宫，却搞得跟做贼一样，还得提防着到处都是眼睛，这日子真不是人过的。”
卢卡恩和塔娜会打扮成仆人，在这里假模假样地擦窗户，原因只有一个。
这座皇宫里，不知道哪个角落就藏着一双窥探的眼睛。
尤其是那个奥利弗王子，要是让他知道卢卡恩就在皇宫里，天晓得会闹出什么乱子。
虽然奥莉薇雅不爱听，但她那个哥哥，行事作风确实完全无法用常理预测。
那个疯子，谁也保不准他会干出什么超乎想象的蠢事。
卢卡恩甚至觉得，之前在身份险些暴露的关头，塔娜让他钻进裙底躲避搜查，简直是神来之笔。
“你想想，这不就跟有人随随便便闯进宿舍，把你的房间翻个底朝天一样吗？啧，我最讨厌这种感觉了。”
“是吗……”
卢卡恩手上的活没停，眼珠却悄悄一转，瞥了塔娜一眼。
“你们不也一样？”
“啊？”
塔娜的脸上，瞬间写满了无辜和茫然。
可卢卡恩这边的话匣子一旦打开，那些不堪回首的记忆就争先恐后地涌了上来。
“我说你们几个，不也是一样吗？招呼都不打一声，就理直气壮地闯进我房间，疯玩一阵又扬长而去。凯瑟琳那家伙，我就是锁了门她都能把锁给撬开！还有凛，他更离谱，直接从窗户爬进来！”
“那、那不是说明你受欢迎嘛！这是男人的宿命！”
“这是什么歪理？”卢卡恩没好气地顶了回去。
“可、可是……我跟伊芙至少都是从门进来的吧。”塔娜小声地为自己辩解。
“这很值得骄傲吗？”
卢卡恩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这跟一群人合伙揍了你一顿，结果其中一个跳出来说“我只打了一下，他可打了两下”，有什么区别？
“……”
“怎么了？干嘛不说话了？真生气了？好啦好啦，我会跟伊芙说的……”
塔娜见卢卡恩突然沉默，还以为他真的动了气。
就在这时，卢卡恩的声音陡然压低，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严肃。
“自然点，继续说话。有人在看我们。”
“……！”
这句提醒来得猝不及防，塔娜的身体却没有丝毫僵硬，手上的动作依旧不紧不慢，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她甚至连头都没转一下，只是用一个微不可察的手势示意卢卡恩继续擦窗，嘴里则若无其事地念叨着：“在哪儿？需要我帮忙吗，卢卡恩先生？”
她刻意换上了毕恭毕敬的称呼。
“你指一下那边的工具箱，装作让我去拿东西，用手势告诉我方向。”卢卡恩低声回应道。
塔娜心领神会，脸上立刻换上一副不耐烦的神情，伸手指着不远处的工具箱。
卢卡恩则装出一副满头大汗、手忙脚乱的样子，小跑着过去，身影瞬间脱离了窗口那道监视的视线。
离开窗边的瞬间，卢卡恩猛地转身，几个箭步冲上楼梯。
眨眼之间，他已经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别宫的屋顶。
他向下俯瞰，视线如鹰隼般锐利。
果然，一棵大树后面，一个男人正探头探脑，鬼鬼祟祟地盯着楼下塔娜的身影。
不能让他就这么跑了。
卢卡恩的眼神一冷。
如果真是奥利弗王子的人，事情会有点麻烦，不过这点小事，奥莉薇雅应该能摆平。
他没有丝毫犹豫，纵身一跃，直接从屋顶跳了下去。
身体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精准地落在那人藏身的树冠之上。
幸亏伊莉娜公主生性简朴，这座别宫盖得不高，他才能跳得如此轻松写意。
“什、什么人！”
卢卡恩落地的冲击力，让整棵大树剧烈摇晃，枝叶簌簌落下，如同下了一场绿色的雨。
那个偷窥者显然吓破了胆，整个人都慌了神。
卢卡恩脚底凝聚魔力，将冲击力完美卸去，随即身体再次轻盈弹起，悄无声息地落在了那人面前。
“奥利弗王子的狗？不好意思，既然被你看见了，就不能让你这么轻易回去了。”
卢卡恩的声音冰冷刺骨。
他之所以穿着仆人的衣服，就是为了能在皇宫里自由行动。
即便冒着被奥利弗王子发现的风险，他也有自信不让任何人看穿自己的身份。
“先委屈你在别宫的地下室待几天吧，之后我会放你走的。”
卢卡恩正准备一记手刀敲晕这个倒霉的间谍，那人却“噗通”一声，双膝重重跪倒在地，额头死死贴着地面，用近乎哀嚎的声音喊道：“啊！我、我不是奥利弗王子的人！我是达芙妮公主派来的！”
达芙妮公主？
卢卡恩的动作微微一顿。
“第二公主，奥莉薇雅殿下的姐姐？”
这个间谍似乎被吓破了胆，根本不用卢卡恩多问，就把事情竹筒倒豆子般全交代了。
“因、因为听说……听说您是奥利弗王子安插进来的仆人，所以……公主殿下担心奥莉薇雅公主会有危险，才派我过来，随时准备支援……”
“哦。”
卢卡恩瞬间明白了。
他听说过，自从大姐伊莉娜公主去世后，达芙妮和奥莉薇雅这对姐妹的关系就变得愈发亲密。
看来，这次是姐姐担心那个疯子哥哥，会对最小的妹妹伸出魔爪。
“原来如此，那你不用担心了。我会跟奥莉薇雅……嗯，我会跟奥莉薇拉公主说的，也会替你向达芙妮公主转达谢意。”
“……好、好的。”
那人虽然脸上还带着几分不甘心，但也没再多话，爬起来灰溜溜地转身离开了。
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卢卡恩松了口气，正准备回去继续他那未完成的“大扫除”。
“能遇到有趣的人，总是件令人愉快的事呢。”
一个清澈悦耳的女声，毫无征兆地在他身后响起。
卢卡恩心头猛地一震，全身的汗毛都倒竖起来。
他竟然完全没有察觉到身后有人！
准确地说，直到对方开口的这一刻，他都丝毫没发现，就在不远处的一棵树后，一直有人静静地站着，注视着这里发生的一切。
来的是一位女性。
她身上穿着一套乍看之下像是修女服，细看又与修女服截然不同的衣袍。
一头瀑布般的银色长发，在阳光下流淌着星辰般的光辉。
她的手腕上，挂着一条串满了各式怀表的链子。
手腕轻轻一晃，那些怀表便会互相碰撞，发出一阵叮叮当当、独特而清脆的声响。
“突然出声，若是惊扰到您，还请见谅。”
女子微微欠身，动作优雅，语气柔和。
她的容貌看上去非常年轻，撑死了也就二十出头。
但她的语气、声线，乃至道歉时那份从容不迫的气度，都透着一股与年龄极不相称的成熟与老练。
卢卡恩虽然为自己的大意而心惊，但凭借对方这身极具辨识度的外貌，他立刻想起了昨天奥莉薇雅提到过的一个人。
眼前这位，正是奥利弗王子目前最为倚重的幕僚。
卢卡恩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戒备。
“你就是……传说中的‘时之神女’？”
“哦？您知道我，看来是公主殿下告诉您的吧。”
神女微微一笑，那笑容仿佛带着某种蛊惑人心的魔力。
卢卡恩没有回答，只是沉默地、审视地看着她。
神女脸上的笑容却愈发柔和，仿佛天地万物都在欢迎她的到来。
阳光穿过枝叶的缝隙，在她周身镀上一层天然的光晕，就连摇曳的树影，似乎都在为她让路。
为了不让对方彻底掌握谈话的节奏，卢卡恩直接问出了自己从昨天起就一直盘桓在心底的疑问。
“神女，这到底是个什么身份？跟平时说的圣女或者修女，有什么不一样吗？”
神女的眼中闪过一丝饶有兴致的光芒。
“啊，关于这一点，确实有很多人感到好奇呢。我很乐意为您解释。”
明明是卢卡恩提出的问题，她看上去却比提问者还要兴奋几分。
“通常来说，修女与圣女，是聆听神谕，并代为传达神之话语的人。她们身份高洁，为神圣的使命而活。”
“嗯。”
卢卡恩应了一声，心里却不以为然。
他对所谓的“神”，可从来没什么好感。
“而像我这样的‘神女’……”
她顿了顿，语气里添上了一抹神秘的色彩。
“则是与神‘同行’的存在。我的意志，便是神明的意志；神明的意志，亦是我的意志。因此，我们这样的人，被称为神女。”
卢卡恩的脸上，毫不掩饰地露出了“你在开什么玩笑”的表情。
神女看到他的反应，不由得轻笑出声。
“呵呵，任谁第一次听到都会是您这种反应。最开始，我也不相信。但事实证明，我的人生，最终总是会遵循祂们的指引。就像现在这样。”
“现在？”
卢卡恩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
神女接下来的话，却像一把无形的利刃，狠狠刺入他的心底。
“是的。神明指引我来见您，所以我才会出现在这里，卢卡恩·麦克莱恩先生。而且，为了见到您，我已经在这里，等了一个小时了。”
“什么？”
卢卡恩的瞳孔骤然收缩。
她不仅知道自己的全名，甚至早就知道自己会出现在这个地方？
不，比起这些，更让他感到毛骨悚然的是……
她说她等了一个小时？
这么长的时间里，自己竟然对她的存在，没有丝毫的察觉？
尽管内心早已掀起惊涛骇浪，卢卡恩还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让情绪泄露分毫。
突然，奥莉薇雅昨天提到的，关于这位神女的另一个别名，闪电般划过他的脑海。
全知者。
据说，这个称号的含义是，她总能提前一步，抵达命运之路的终点。
因此，在那些刚刚踏上旅途的人看来，她就像是早已站在路的尽头，静静等候。
自称神女……难道说，这也是某种圣痕的力量？
卢卡恩的心中念头飞转，越发觉得眼前这个女人深不可测。
说实话，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遇到过这种让他觉得胜负难料的对手了。
从她的身上，卢卡恩嗅到了一股异样的气息。
那是只有在面对那些最顶级的、来自远古时代的魔物时，才会从灵魂深处泛起的危险预兆。
太久没遇到这种等级的对手，自己似乎有些松懈了。
卢卡恩暗自警醒。
虽然对方刻意收敛了自身的气息，但那股无法被完全掩盖的、庞大到令人窒息的力量，在眼前这位神女的身上，依然清晰可辨。
然而，神女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笑着摆了摆手。
“我并非来与您争斗的。还请您收起这份杀气吧，麦克莱恩先生。”
“那你来这里，到底有什么目的？”卢卡恩沉声问道。
作为奥利弗王子的心腹，她出现在这里，绝不可能只是巧合。
如果仅仅是为了监视奥莉薇雅公主，根本用不着她这种级别的人物亲自出马。
她背后，一定有更深层的图谋。
神女脸上的笑容丝毫未减。
“我刚才不是已经说过了吗？我是为您而来，卢卡恩·麦克莱恩。为了与我一样，受到时间女神眷顾的少年。”
“……”
卢卡恩一时间竟有些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神女的眼中却闪烁着奇异的光芒，她异常兴奋地凑近卢卡恩，像是要嗅闻他身上的气味一般，甚至还绕着他走了一圈，上上下下地仔细打量。
片刻后，她露出了一个心满意足的微笑。
“嗯，这样亲自确认过，我更加确信了！您，将与我一同，成为拯救这个世界的救世主！没错，就是救世主！”
她说的，是“重生”的事吗？
卢卡恩心头一跳。
看来，这位神女，似乎真的知晓一些关于“最初的终焉”的秘密。
“你知道我的身份……”
卢卡恩试探着开口，想把话题引向更核心的部分。
但神女却表现得像是在对待一个久别重逢的亲戚，毫无戒心地向他靠近，热情得有些过头。
“哎呀，这些细节嘛，我们有的是时间慢慢聊。既然您是时间女神选定的救世主，那怎么可能会是坏人呢？来吧，我们坐下好好聊聊。”
卢卡恩摇了摇头，后退一步拉开距离。
“……抱歉，恐怕不行。我现在的主要任务，是协助奥莉薇拉公主。而你，是奥利弗王子的心腹。恕我直言，我们立场不同，是敌人。”
与其日后相处时碍手碍脚，倒不如现在就……
卢卡恩的心中闪过一丝决断，甚至动了在这里偷袭她的念头。
神女眨了眨眼，随即用一种轻描淡写，却又斩钉截铁的语气，笑着宣布道：“哦？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就放弃奥利弗王子好了。”
“……什么？”
卢卡恩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我说，我会放弃奥利弗王子，转而站在您这一边。”
神女微笑着重复了一遍，仿佛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
“我原本协助他，也只是因为他是个需要帮助的可怜人，我出于慈悲心才伸出援手，仅此而已，我们之间并没有什么深厚的交情。”
“……”
“那么，您现在有时间了吗？我想和您聊的事情可太多了！啊，对了，您知道伊埃斯学院那个叫阿瑞斯的少年吗？他可是太阳神选定的救世主呢……”
神女似乎完全没有理会卢卡恩的错愕，兴致勃勃地，自顾自地打开了话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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