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火的余烬彻底冷却,只留下满地灰白与刺骨的湿寒。
怀中少女的呼吸轻浅而均匀,墨色长发散落在欧阳墨殇的臂弯,如同铺开的绸缎,带着微凉的触感。
她眉头舒展,长睫低垂,在苍白如玉的脸颊上投下淡淡的阴影,恬静得仿佛刚才那场毁天灭地的风暴只是惊悚的幻梦。
识海中,白泽那沉重的叹息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涟漪久久不散。
''主人,还记得曾经您问过我,为什么会有半封印状态的契约者存在吗?''
欧阳墨殇眉峰微蹙,抱着少女的手臂无意识地收紧了几分。
他当然记得。眉峰微蹙,意识沉入《山海录》星境,回应道:“自然记得。彼时懵懂,只觉与柔儿……似乎有层无形隔膜,难以触及她力量本源。你只道时机未至,莫强求。”
如今,看着怀中这沉睡的比翼鸟化身,再回想白泽此刻的未尽之言,一个更深的谜团骤然浮现。
''或许南宫柔的身份也没有表面上看到的,那么简单……''
南宫柔……
这个名字如同投入心湖的第二颗石子,激起的涟漪更深,更广。
''如今观这比翼鸟之状,强行化人,本源撕裂,灵识蒙尘,记忆破碎……其状态之惨烈,远超寻常封印。此乃神罚反噬之重创,亦是……逆天而行、强留此界所付出的可怕代价。''
''由此反推……''白泽的意念停顿了片刻,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重,''南宫柔姑娘……她与主人之间那份看似顺理成章的亲近,那份潜藏在她活泼烂漫之下的、深不可测的力量……或许,也并非表面那般简单。''
''或许,她的存在本身,就是某个庞大因果与牺牲的一部分。那份‘半封印’,并非枷锁,而是……保护。''
白泽自认很少会有,除了主人之外让自己失态的事情,现如今一个又一个迷雾扑来,让自己那古井无波的心灵,泛起本不该有的涟漪。
…… ……
穹煌峰顶,玉兰树下,少女清丽绝伦的容颜与娇嗔鲜活的神态清晰地浮现。
她总是带着烂漫的笑容,如同山间最明媚的阳光,会因为他一句关切而耳根泛红,她嗔他修炼太闷,笑他不懂风月,却也会因为他下山历练而担忧牵挂,也会在他归来时,站在最高的山崖上,裙裾飞扬,笑得比漫山云霞还要灿烂。
少女巧笑倩兮,顾盼生辉的明媚模样。总是那般鲜活灵动,如同山间最无忧无虑的清泉,带着赤诚的暖意闯入他沉寂的世界。
''难道仅仅是因为自己帅得触犯天条了吗?''这理由如今想来,荒谬得可笑。
欧阳墨殇心中泛起一丝荒谬的自嘲,随即又被更深的疑虑取代。
是啊,那时的自己,不过是东极扶桑境,洛国一个仗着父亲的纨绔子弟,一个声名远播公认的纨绔,纵有几分天赋,又如何能引得穹煌峰明珠、大荒第一人的掌上明珠如此倾心相待?
南宫幕海的默许,穹煌峰弟子的习以为常……这一切,似乎都笼罩着一层朦胧的纱。
赤山之变,他坠入深渊,九死一生。南宫柔的担忧与牵挂,他能真切感受到那份情意。
可这情意背后,是否还隐藏着更深层,连她自己都未必知晓的因果?
白泽的提示,绝非空穴来风。南宫柔……她与这《山海录》,和那自己观测到的,奇异的半封印契约状态,是否也有着千丝万缕的、被刻意掩盖的联系。
怀中的少女似乎感觉到了他心绪的起伏,无意识地在他臂弯里蹭了蹭,发出一声小猫般的嘤咛,眉头又微微蹙起,仿佛在抗拒梦魇的侵袭。
欧阳墨殇深吸一口带着沼泽湿冷气息的空气,将翻腾的思绪强行压下。
眼下,比翼鸟的状态才是燃眉之急。这沉眠的毁灭之翼,是前世羁绊,亦是随时可能爆发的灾厄。
帮她找回记忆,稳定人格,是当务之急,或许也能解开关于南宫柔对于自己的情愫,是否也是命运的安排。
天光微熹,驱散了浓稠的黑暗。沼泽地依旧死寂,但弥漫的瘴气在晨光下似乎淡薄了些许。
少女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眼。纯净的琥珀色眸子带着初醒的朦胧水汽,茫然地眨了眨,目光落在欧阳墨殇近在咫尺的脸上。
没有昨夜的暴戾与冰冷,只有一片空白的懵懂,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
''醒了?''欧阳墨殇松开手臂,让她自己坐稳,声音刻意放得温和。
少女懵懂地点点头,低头看了看自己恢复素白的裙摆,又抬手摸了摸墨色的长发,眼中满是困惑,似乎对昨晚的一切毫无记忆。
昨夜的狂暴、冰冷、杀意,仿佛只是一场遥远而模糊的噩梦,没有在她清澈的眼底留下丝毫痕迹。
''你……''她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软糯沙哑,依旧空灵,''……还在。''
简单的三个字,却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安心。
''嗯,我在,饿吗?''欧阳墨殇从储物袋中取出备好的干粮——几块用灵谷和蜂蜜烤制的、散发着淡淡甜香的饼子,还有一小竹筒清晨收集的、被混沌之力净化过的清冽露水。
少女的目光立刻被那香甜的饼子吸引,小巧的鼻子轻轻翕动了一下。茫然地看着他,似乎不太理解“饿”的具体含义。她的身体构造似乎与常人不同,对食物的需求并不明显,但本能让她点了点头。
她犹豫地看了看欧阳墨殇,见他点头示意,才小心翼翼地伸出纤细的手指,接过一块饼子。
她没有立刻吃,而是好奇地捏了捏,又凑到鼻尖闻了闻,然后才试探性地咬了一小口。
软糯香甜的味道在口中化开,少女琥珀色的眸子瞬间亮了起来,如同发现了新大陆的孩子。
她小口小口,却吃得飞快,腮帮子微微鼓起,那专注而满足的神情,冲淡了眉宇间的茫然,显露出几分属于这个年纪的纯真。
欧阳墨殇静静地看着她吃,没有追问昨晚,也没有提及任何关于身份和记忆的话题。他只是递过竹筒:''慢点,喝点水。''
少女接过竹筒,学着他的样子喝了一口,清凉的露水让她满足地眯起了眼睛。
继续上路。白天的沼泽虽然依旧危机西伏,但光线充足,视野开阔许多。
欧阳墨殇刻意放缓了速度,不再专注于赶路或搜寻灵植,而是将更多的注意力放在引导身边的少女感知周围的世界。
''看那边,''他指着不远处一株在腐叶间顽强绽放的、花瓣如同冰晶般剔透的蓝色小花,''那是‘寒星草’,只在最阴冷的沼泽边缘生长,是炼制清心丹的主药之一。''
少女顺着他的手指望去,目光落在那株奇异的小花上,眼中流露出纯粹的好奇。她似乎想靠近看看,又有些畏惧脚下湿滑的苔藓。
欧阳墨殇伸出手:''小心点,踩着我的脚印。''
少女迟疑了一下,还是将微凉的小手放在他宽厚的掌心。他牵引着她,稳稳地走到寒星草旁边。
''摸摸看?''欧阳墨殇鼓励道。
少女伸出纤细的手指,小心翼翼地触碰了一下那冰凉剔透的花瓣。
花瓣微微颤动,散发出更浓郁的、带着冷冽气息的幽香。少女的嘴角,极其轻微地向上弯了一下,虽然转瞬即逝,却如同初春融化的第一缕雪水,纯净得动人心魄。
''香……''她低低地说了一个字,声音依旧清冷,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愉悦。
欧阳墨殇心中微动,点了点头:''嗯,很香。''
他又指着藤蔓上垂落的,如同紫色小灯笼般的奇异果实:''那是‘毒瘴果’,剧毒,沾上一点汁液就能让灵芽境修士麻痹半天。''他的语气平淡,如同在介绍路边的石子。
欧阳墨殇的学习能力非比寻常 只是他自己没有注意到,耳鼠提到过的灵植,他看过样子后便深深记在了脑海中。
少女却立刻缩回了想去触碰的手,琥珀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本能的警惕,下意识地往欧阳墨殇身边靠了靠。
欧阳墨殇眼中掠过一丝笑意。她在学习,在感知,在建立对这个陌生世界的认知和联系。
这懵懂的反应,比任何言语都更接近她本源中属于“灵”的纯净。
午间休憩,寻了一处干燥的高地。欧阳墨殇清理出一片空地,再次燃起篝火,这次烤的是几条在清澈溪流中捉到的银鳞鱼。鱼肉在火焰上滋滋作响,香气西溢。
少女抱着膝盖坐在旁边,琥珀色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盯着跳跃的火焰和渐渐变得金黄的烤鱼,小手下意识地揪着裙角,那专注等待的模样,让欧阳墨殇想起了耳鼠盯着灵药时的神情。
''给。''欧阳墨殇将烤得最外焦里嫩的一条鱼递给她,细心地剔掉了鱼刺。
少女接过,吹了吹热气,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鲜美的滋味让她满足地眯起了眼睛,小口小口吃得无比认真。
油脂沾了一点在她白皙的唇角,她伸出的舌尖,无意识地舔了一下。
欧阳墨殇移开目光,心中却是一片柔软。此刻的她,纯粹得像一张白纸,让人几乎忘却了昨夜那毁天灭地的黑翼。
''好…好吃。''她吃完最后一口,意犹未尽地看着篝火,小声说道,然后目光转向欧阳墨殇,带着一丝询问,''你…叫什么?''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询问。
''欧阳墨殇。''他回答道,声音平稳。
''欧…阳…墨…殇…''少女一字一顿,认真地重复着,仿佛要将这个名字刻进脑海里。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又抬头看看他,琥珀色的眸子里闪烁着思考的光芒,似乎在努力搜寻着什么,但最终只是化为更深的茫然。''我…没有名字…''
''会想起来的。”欧阳墨殇看着她,目光温和而坚定,“慢慢来。或许,看到熟悉的东西,就能想起来。''
少女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目光又落回篝火上。跳跃的火光在她清澈的眸子里映出温暖的光点。她沉默了一会儿,忽然伸出手指,轻轻碰了碰欧阳墨殇随意垂落在身侧的一缕墨色发丝。
那微凉的指尖触碰到发梢的瞬间,欧阳墨殇身体微微一僵。
少女却似乎觉得很有趣,又小心翼翼地用手指卷了卷那缕发丝,动作带着孩子般的好奇和试探。
她仰起小脸,望着欧阳墨殇,唇角又弯起那抹极其细微,却真实存在的弧度,琥珀色的眸子里映着他的身影,纯净得不染尘埃。
''暖……''她低声呢喃,像是在确认什么,又像是在表达一种纯粹的,源自本能的感受。
欧阳墨殇的心,仿佛被这无声的触碰和简单的音节轻轻撞了一下。
他任由她玩着自己的发梢,没有阻止。篝火噼啪,在这片充满死亡与污浊的沼泽深处,竟弥漫开一种近乎诡异的宁静与温暖。
然而,在这份宁静之下,欧阳墨殇的思绪却飞向了更远的地方。
前路,迷雾更浓,却也似乎透出了追寻真相的微光。
帮她找回记忆,不仅是为了平息那随时可能爆发的毁灭之翼,更是为了揭开那笼罩在自身命运与羁绊之上的重重帷幕。
他带着少女,如同带着一个懵懂的孩童,在危机西伏却又生机勃勃的泽地边缘缓缓前行。他指着在腐木上缓慢爬行的、色彩斑斓的毒蜗牛;指着在低空掠过、发出尖细鸣叫的、长着透明翅膀的荧光小虫;指着从浑浊水洼中突然跃起、又迅速消失的银鳞小鱼……
他发现,当自己运转混沌之力,尤其是那包容万物的温和气息不经意散发时,少女会不自觉地靠近一些,空洞的眸子里会多一丝难以言喻的安宁。
当他偶尔因警惕而气息变得锋锐时,她又会敏感地瑟缩一下,流露出小动物般的本能畏惧。
午后的阳光变得炙热了些,穿透力也更强,在蒸腾的瘴气中形成道道光柱。他们来到一片较为干燥、长着许多低矮灌木的开阔地。灌木丛中,点缀着许多指甲盖大小,散发着柔和乳白色光晕的圆形小蘑菇。
''这是‘月萤菇’,''欧阳墨殇摘下一朵,递给少女,''只在午后阳光最盛时,吸收泽地水汽与瘴气中的某种精华才会发光,入夜即凋。据说,它们的光能安抚心神。''
少女接过那朵小小的,散发着微光的蘑菇,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乳白色的光晕映照着她白皙的手指和专注的侧脸。她低头看着,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扇形的阴影。
这一次,她没有立刻摇头。
她看着那柔和的光,看了很久很久。琥珀色的眸子深处,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极其缓慢地转动。一些破碎的,毫无逻辑的画面,如同沉入水底的琉璃碎片,被这微光悄然映照出来:
……无尽的、温暖的白色光芒……
……一双巨大的、覆盖着圣洁白羽的翅膀,在光芒中缓缓舒展……
……一个模糊的、让她无比眷恋和安心的背影,站在光芒的尽头……
……还有一个声音,带着笑意和宠溺,轻轻呼唤着……呼唤着什么?听不清……
''光……”少女无意识地呢喃出声,声音很轻,带着一丝梦呓般的恍惚,“……白色的……翅膀……温暖……''
她捧着月萤菇的手微微颤抖起来,仿佛承受着某种巨大且无形的压力。琥珀色的眼眸中,迷茫被一种深沉的悲伤和巨大的空洞取代,泪水毫无征兆地、如同断线的珍珠般滚落下来,滴在散发着微光的蘑菇上。
''为什么……好难过……”她抬起泪眼朦胧的脸,茫然无措地看着欧阳墨殇,像是一个迷路的孩子,''心……好痛……空空的……''
欧阳墨殇心中剧震。白色的翅膀,这分明指向比翼鸟的白翼。那些碎片,是她被撕裂、被遗忘的记忆。
他蹲下身,轻轻拂去她脸颊的泪水。那泪水冰凉,却烫得他指尖微颤。他看着她眼中那纯粹的、因记忆碎片冲击而产生的巨大悲伤,心中五味杂陈。
''别怕,''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想不起来,就不要勉强。我会帮你,一点一点,把它们都找回来。''
少女怔怔地看着他,泪水依旧无声滑落。她似乎听懂了,又似乎没有。
但那只捧着月萤菇的手,却下意识地抓住了欧阳墨殇的衣袖,如同抓住唯一的浮木。
指尖冰凉,带着细微的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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