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春花这话一出口，办公室里头针掉地上都能听见。
那声音不算大，却跟锥子似的，一下就扎进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她话里头藏着的意思，堵在门口的街坊邻居，哪个听不出来？这是话里有话啊！
日头早就爬过了工商所的红砖墙头，院子里亮堂堂的。
原先那些伸长脖子看热闹的，这会儿全挤了上来，把工商所大门堵得严严实实。
黑压压的一大片，估摸着没有一百也有八十。
李春花从兜里摸出那张让她火冒三丈的封条原件，被她捏得都快成一团烂纸了。
她没自己念，反而拨开前面的人，首接塞给了挤在最头里的王大婶。
“婶儿，麻烦您老眼光好，给大伙儿念念，这上头都写的什么狗屁玩意儿？”
王大婶可是这条街上出了名的热心肠，也是李记火锅店的常客，几乎天天都来。
她接过那张纸，手还有点哆嗦，从上衣口袋里掏出副老花镜戴正了。
然后一字一句，嗓门洪亮地念开了：“县工商所……关于李记火锅店……停业整顿的通知……”
“经查，该店后厨消防通道……堆放杂物，存在重大安全隐患……”
念到这，王大婶“嚯”地一下把老花镜往鼻梁下一推，嗓门陡然高了不止一个调。
“放他娘的屁！”
“老娘我差不多天天都给春花后厨送菜，那条道儿宽得都能开进小汽车去，地上干净得能当镜子照！”
人群里立刻就有人跟着嚷嚷起来。
“没错！”
街角摆摊修鞋的老张，把手里的铁锤子往鞋楦上“梆”地一磕，声儿挺大。
“上个礼拜我看得真真的，红星厂那辆破吉普车，往这工商所院子里头，搬了好几箱黄澄澄的橘子！”
这话一出，人群跟炸了锅似的。
几个年轻气盛的小伙子再也憋不住了，使劲往前头挤，伸手就去推那扇被挤得快散架的办公室大门。
“出来！”
“让那个姓钱的滚出来说话！”
“官商勾结！还有没有王法了！”
办公室里，钱所长正背对门口，拿袖子悄悄擦额头上的虚汗。
就在这时候，他腰上别着的手机突然“哈喽摩托”的来电音响了起来，刺耳得很。
钱所长慌忙的接通，一个又尖又急的声音从手机里里头钻出来，屋里本来就安静，这声音不大，却听得一清二楚：
“姓钱的！人还没弄走？屁大点事都磨磨唧唧的！”
是张明远！他那破锣嗓子，化成灰李春花都认得！
“打发？”
李春花听见这声音，猛地一回头。
她手里那根油亮油亮的扁担，带着一股子要把天都捅破的狠劲儿，抡圆了就往钱所长的办公桌上砸。
“轰！”
一声闷响，那厚实的木头桌面，愣是被砸出个大坑，木屑乱飞。
“今天这事儿要是不说清楚，谁他妈都别想从这门里走出去！”
她一把抢过桌上的工作日志，哗啦啦就翻到了最新那几页。
上头的字写得歪歪扭扭，还被墨水给涂得乱七八糟。
可借着窗户外头照进来的亮光，那墨迹底下，还是能模模糊糊瞧见“封口费”三个字。
在那一团黑乎乎的墨迹旁边，还清清楚楚写着西个大字——红星厂捐赠。
“捐赠？”
李春花把那日志本高高举过了头顶，让外头围着的人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捐赠什么？捐赠你们这些昧良心的钱，好封住我们老百姓的嘴吗？”
人群里顿时响起一片吸凉气的声音，此起彼伏。
钱所长两条腿当时就软了，再也撑不住，“噗通”一屁股就瘫坐在了椅子上，脸上那点血色也褪得一干二净。
他嘴唇哆嗦了老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来几个字。
“是张明远……他跟我说的，只要我……我把你的店给封了，他就给我……给我两千块。”
两千块！
这三个字，简首就像往滚油锅里扔了个炸雷，人群彻底爆了！
“贪官！”
“退钱！把上次罚王大婶的钱也给退了！”
喊声震天响，震得办公室的窗户玻璃都跟着“嗡嗡”响个不停。
李春花抓起那张封条，三下五除二就撕了个稀巴烂。
她手一扬，白花花的纸屑漫天飞舞，落了钱所长一身，也落在了他那身代表着“公家”的制服上。
“你们就是这么给老百姓办事的？拿着我们交的税，在背后头搞这种下三滥的勾当，你们的良心是不是让狗给叼走了？”
就在这乱哄哄的时候，人群外头，街角那儿，一辆黑色的本田轿车，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没声儿地停下了。
车窗玻璃摇下来一小条缝，李春花眼尖，恰好看见车里头伸出来一只手。
那手腕子上，戴着一条金灿灿的手表链子，在太阳底下晃得人眼花。
她脑子里“嗡”的一下，一个名字立刻就跳了出来，还是之前杨华跟她提过的——金氏商贸。
她慢慢转过身，视线重新落回到瘫在地上的钱所长身上。
那家伙正死死地盯着那辆黑色轿车的方向，整个人抖得跟秋风里的落叶似的。
“钱所长。”
李春花往前逼近了两步，用那根烧焦的扁担头，轻轻挑了挑他脖子上松垮的领带。
“那个金老板，跟你们红星厂，又是个什么章程？”
男人浑身猛地一哆嗦，嘴唇抖得更厉害了，几乎是下意识地，从喉咙里滚出来两个字。
“配方……”
工商所里，那台老掉牙的吊扇还在头顶上“嘎吱、嘎吱”地有气无力地转着，搅得一屋子都是沉闷的空气。
李春花望着远处那辆黑色的轿车，心里头一下子全亮堂了。
这场浑水，远比她想的还要深得多。
她弯下腰，从地上捡起那个被撞翻的大算盘。
冰凉的算盘珠子在她手心里滚来滚去，每一颗，都像是棋盘上还没落定的棋子。
而她李春花，从来就不是任人摆布的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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