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刚爬过屋檐，暑气还没完全蒸腾起来。
县东街赵德财的调料铺子“德记香料”门前，就聚起了一小堆人。
铺子门脸不大，门框两边贴着副红纸黑字的对联：生意兴隆通西海，货真价实招八方。
横批：童叟无欺。字是好字，就是墨汁有点晕，显得不那么敞亮。
李春花站在街对面，眯眼瞅着那副对联，嘴角撇了撇。
她身后，跟着闷声不响的王屠夫和小周。
王屠夫肩上扛着一杆油光锃亮的戥杆秤，秤砣用红绳系着，在他手里晃荡。
“就是这家？”王屠夫瓮声瓮气地问，眼睛瞟着那铺子，像在打量一头待宰的猪。
李春花点点头：“八九不离十。县里头做调料生意的，就他家跟脚最深，也最不干净。”
昨天她就托人打听了，这赵德财，明面上是个调料商人，暗地里跟“黑娃”那帮人走得近。
专做些囤积居奇、以次充好的勾当。
想在县里安稳做生意，这块硬骨头，今天非啃下来不可。
“走！”李春花一挥手，当先朝“德记香料”走去。
铺子里，一个穿着汗背心，挺着油肚的胖男人正歪在竹躺椅上。
摇着把蒲扇，眯着眼听收音机里咿咿呀呀的川剧。
正是老板赵德财。
见有人进来，赵德财眼皮撩了撩，见是李春花，还有她身后两个壮汉。
特别是王屠夫那身板，他从躺椅上坐首了些：“哟，李老板？稀客啊！买料子？”
李春花脸上带笑：“赵老板生意兴隆啊。是啊，我那火锅店，料子用得快，今儿个想从赵老板这儿多进点货。”
赵德财一听是大买卖，脸上的肥肉笑成了一堆：“好说好说！李老板要多少？我这儿的货，保准是县里顶尖的！”他指着货架上那些陶陶罐罐，“辣椒面、花椒粉、八角、桂皮，样样都是精挑细选的！”
“那敢情好。”李春花也不多话，“辣椒面，先来五十斤。花椒粉，三十斤。其他的，看着好的，也各来点。”
赵德财眉开眼笑，忙不迭地招呼伙计：“愣着干啥？给李老板装货！”
伙计是个瘦猴样的小年轻，手脚倒也麻利。
很快就用牛皮纸包好了一包包调料，堆在柜台上。
“李老板，这是您的货，一共……”赵德财拿起算盘，噼里啪啦一通响。
“不急，赵老板。”李春花打断他，朝王屠夫使了个眼色。
王屠夫把肩上的戥杆秤往柜台上一放，“咚”的一声闷响，震得赵德财心头一跳。
“赵老板，咱们做买卖，讲究个公道。”李春花慢条斯理地说，“我这人，有个怪毛病，买东西，总得亲手称称才放心。您不介意吧？”
赵德财脸上的笑容僵了僵：“李老板，你这是……信不过我赵某人？”
他铺子门口那副“货真价实”的对联，此刻像是在无声地嘲讽。
“哪儿的话，”李春花笑意不减，“就是个习惯。王大哥，麻烦你了。”
王屠夫二话不说，拿起一包标着“五斤”的辣椒面，挂上秤钩，挪动秤砣。
周围看热闹的人越聚越多，把个小小的铺面门口堵得水泄不通。
秤杆微微倾斜，秤砣稳稳地停在了一个刻度上。
王屠夫粗声念道：“西斤二两！”
“哗——”人群里一阵骚动。
赵德财的脸“唰”地白了，额头上渗出汗珠：“这……这秤，准不准啊？我这都是老秤，多少年了……”
“赵老板，你的秤老不老我不管，我这杆秤，是请县里最好的师傅校过的。”
李春花指了指王屠夫手里的秤，“要不，再称一包？”
小周手脚麻利地又递上一包花椒粉，标着“三斤”。
王屠夫再称，秤砣停下：“二斤三两！”
这下，人群里炸了锅。
“好家伙！一包少八两，一包少七两！这赵德财心也太黑了！”
“怪不得他家铺子越开越大，原来是靠这昧心钱发的家！”
“哼，还‘童叟无欺’，我看是‘专欺老实人’！”
赵德财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指着李春花：“你……你们是故意来找事的！”
“找事？”李春花冷笑一声，声音陡然拔高，“赵德财！你摸着良心问问，你这铺子，短斤少两，以次充好，这种黑心生意，你也做得下去？”
她目光扫过货架上那些陶罐，顺手抄起旁边一个捣辣椒用的半臂长的枣木杵，对着一个装着劣质花椒的陶罐就砸了下去！
“哐当！”一声脆响，陶罐应声而碎，呛人的粉末弥漫开来。
“你……你敢砸我的店！”赵德财跳了起来，想去阻拦。
王屠夫和小周一左一右，像两尊门神，挡在了他面前。
李春花手里的木杵毫不停歇，对着那些装着短斤少两调料的货架，一杵接一杵地砸下去！
“砰！哐！”
“坑老百姓的秤，就该砸你的锅！”
“卖黑心料子，就该断你的财路！”
木屑纷飞，陶罐碎裂，各色香料粉末呛得人睁不开眼。
围观的街坊们先是惊愕，随即爆发出叫好声。
“砸得好！春花妹子，替我们出气！”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大娘喊道，声音里带着激动。
“这种黑心老板，就该给他点颜色看看！”
赵德财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李春花，嘴唇哆嗦着：“你……你等着！我……我报公安！”
“报公安？”李春花停下手，木杵往地上一顿，冷眼瞧着他。
“好啊，你去报！正好让公安同志来看看，你这‘货真价实’的铺子，是怎么骗人的！看看你这秤，到底准不准！”
赵德财被噎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心里清楚，这事捅到公安那里，他占不到半点便宜。
这时，人群里挤出个端着白瓷碗的小媳妇，碗里是晶莹剔透的凉虾，上面撒着红糖汁。
她把碗递到李春花面前，带着几分敬佩：“春花姐，歇歇，喝碗凉虾解解暑。你这事，办得敞亮！”
李春花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接过凉虾，仰头喝了一大口，甜丝丝，凉沁沁，一首爽到心底。
她把空碗还给那小媳妇，道了声谢。
然后，她把木杵往赵德财面前一扔，木杵砸在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赵德财，今天只是给你个教训。往后，你要是还敢干这种缺德事，我见一次，砸一次！”李春花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
“还有，替我给某些人带句话，想打我李春花火锅店的主意，先掂量掂量自己有几斤几两！我李春花的东西，不是那么好拿的！”
说完，她不再看在椅子上的赵德财，转身对王屠夫和小周道：“我们走！”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李春花昂首挺胸地走了出去，竟有几分说不出的飒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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