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粘稠！死寂！
厚重的黑暗如同凝固的墨汁，包裹着一切，吞噬着一切。燕横感觉自己像一块沉入万丈深渊的石头，在不断地下坠、下坠…意识在无边无际的寒冷和麻木中沉浮。蚀骨冰的剧毒如同附骨之蛆，啃噬着他的神经，半边身体彻底失去了知觉。后背伤口处被李老道剜肉敷药带来的灼痛和冰寒交织的折磨，反而成了证明他还活着的唯一感觉。
只有胸前紧捆的青阳秘匣和璇玑玉衡碎片，隔着湿透冰冷的布帛，传来一丝微弱却持续存在的冰凉触感，如同黑暗深渊中唯一不灭的星火，维系着他即将消散的意识。
不知在这绝对的黑暗中下坠了多久。
一股更加浓烈、带着浓重水腥和铁锈腐朽味道的冰冷空气，猛地灌入他的口鼻！伴随着某种巨大而沉闷的、如同巨兽肠胃蠕动般的“嘎吱…嘎吱…”声响！
燕横被这突如其来的刺激猛地呛醒！沉重如铅的眼皮艰难地掀开一条缝隙。
依旧是黑暗，但不再是绝对的死寂。眼前是晃动模糊的光影。一盏昏黄油灯挂在低矮的舱顶上，随着某种规律的摇晃，投下惨淡摇曳的光晕，勉强照亮了周围一小片区域。
他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冰冷坚硬、散发着霉味的木板上。身下是粗糙的草席，硌得骨头生疼。头顶是低矮、布满水渍和锈迹的弧形舱顶，上面凝结着冰冷的水珠。空气潮湿阴冷，带着浓重的河水泥腥、货物陈腐和金属锈蚀的混合气味。
这是一艘船的底舱！
“嘎吱…嘎吱…”那沉闷而有规律的声响，正是船体在某种外力作用下，船板相互挤压摩擦发出的呻吟。整艘船都在一种极其缓慢、却又无可抗拒的节奏中摇晃着。
“咳咳…”旁边传来一阵极其微弱、仿佛随时会断气的咳嗽声。
燕横猛地转头！
借着昏暗摇晃的灯光，他看到裴谌就躺在自己身边不远处的另一张木板上！脸色比在鬼市时更加灰败，嘴唇干裂，毫无血色，胸口几乎看不到起伏。刺入他膻中、百会等大穴的金针依旧在，但针尾处涂抹的暗绿色药膏似乎更加黯淡焦枯了。更让燕横心头一沉的是，裴谌身下的草席边缘，隐约可见一小片己经干涸发黑的污渍——正是那“乌鸦”杀手毒血浸染的痕迹！
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燕横的心脏。
“醒了？”一个平静无波的声音从舱室角落的阴影里传来。
燕横循声望去。只见那个戴着惨白木质面具、穿着青灰色布袍的身影，如同融入阴影的雕像，静静地盘坐在一个倒扣的木桶上。面具下那双深邃如同古井的眼睛，正毫无波澜地看着他。
“这是…哪里？裴谌…他怎么样？”燕横挣扎着想坐起，但半边身体的麻木和后背伤口的剧痛让他闷哼一声，又重重跌回冰冷的木板。
“河洛帮的货船，‘黑蛟号’。”面具人的声音依旧没有丝毫起伏，听不出情绪，“去洛阳。他，”他目光扫过裴谌，“金针锁脉暂时未破，但毒血入体，引动了他本源之力躁动。三日之限，恐要缩短。”
三日之限缩短！
这几个字如同冰冷的铁锤，狠狠砸在燕横心上！他看着裴谌灰败的脸，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愤怒瞬间涌起！盐帮的血仇，一路的亡命，好不容易拿到秘匣，找到枯柳渡，闯过鬼市…难道最后还是要眼睁睁看着这书生死在眼前？！
“毒血…能解吗？洛阳…哪里能救他？！”燕横的声音嘶哑干涩，带着濒临绝境的急切。
面具人沉默了片刻，深邃的目光似乎穿透了舱壁，投向无边的黑暗。“洛阳城里，能真正救他的，或许只有那残卷本身。”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笃定，“或者…找到压制那法门的人。但后者，如同大海捞针。”
残卷！又是洛阳城中的《青阳诀》残卷！
燕横的心沉了下去。希望渺茫，但这是唯一的生路！
“至于毒血…”面具人的目光落回燕横身上，那双深邃的眼睛似乎能看透他体内肆虐的蚀骨冰剧毒，“船上有药，能续命。但根除，需至阴至寒之物，或…以毒攻毒。”
就在这时——
嗡！
一股极其微弱、却清晰无比的悸动，毫无征兆地从燕横胸前紧捆的青阳秘匣中传来！
这悸动并非声音，而是一种奇异的能量波动！如同沉睡的巨兽被惊扰，在深渊中翻了个身！秘匣表面那山川星辰的浮雕，在昏暗的油灯光下，似乎极其微弱地亮了一下，随即又归于沉寂！
几乎在同一时刻！
“呃！”昏迷中的裴谌，身体猛地剧烈一颤！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痛苦的、如同被扼住咽喉的闷哼！他胸口膻中穴的位置，那几根金针的针尾骤然剧烈震颤起来！针尾处焦黑的药膏簌簌掉落！一股极其紊乱、灼热的气息再次从他体内不受控制地逸散出来！皮肤下隐隐透出暗红的光！
秘匣的悸动，竟再次引动了裴谌体内濒临崩溃的星脉之力！
“不好！”面具人低喝一声，身形如鬼魅般瞬间出现在裴谌身边！他那只骨节分明、异常干净的手闪电般探出，五指张开，掌心向下，虚按在裴谌剧烈起伏的胸口上方！
一股极其精纯、冰凉柔和、如同深潭寒水般的气息瞬间从他掌心流淌而出，缓缓笼罩向裴谌！这股气息带着强大的安抚和镇压之力，裴谌体内躁动的力量如同被投入了冰湖，冲击金针的势头肉眼可见地减弱下去，逸散出的灼热气息也渐渐收敛。金针的震颤缓缓平息。
面具人的身体纹丝不动，唯有按在裴谌胸口上方的手掌微微起伏，仿佛在对抗着某种无形的巨力。面具下的呼吸似乎也沉重了一丝。
燕横紧张地看着这一幕，大气不敢出。他下意识地按住自己胸前的秘匣，那冰凉的触感此刻却带着一种沉重的心悸。这秘匣到底是什么东西？为何会对裴谌产生如此强烈的感应？是救命的钥匙，还是催命的符咒？
不知过了多久，面具人缓缓收回手。裴谌的气息重新变得微弱而平稳，但脸上的灰败之色似乎又加深了一分。
“这匣子…”面具人深邃的目光落在燕横胸前，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与他的命脉相连，亦相克。离洛阳越近，感应越强，反噬…也可能越烈。好自为之。”
说完，他不再言语，重新退回到角落的阴影里，如同融入黑暗的雕像。
舱室内恢复了死寂，只剩下船体“嘎吱…嘎吱…”的呻吟和浑浊河水拍打船壳的沉闷声响。
沉重的压力如同冰冷的潮水，将燕横彻底淹没。他看着身边如同风中残烛的裴谌，感受着胸前秘匣那冰冷沉重的触感，以及体内不断蔓延的麻痹剧毒。前路是龙潭虎穴的洛阳城，唯一的希望是那虚无缥缈的残卷…希望渺茫得如同这浊河上的星火。
不知在压抑的黑暗中煎熬了多久。
舱室上方，厚重的舱盖被猛地拉开！
一股更加浓烈、带着河水腥气和外面新鲜冷风的空气瞬间灌入！一个矮壮的身影顺着梯子敏捷地滑了下来，正是陈老七！他脸上带着疲惫和一丝焦虑，身上粗布水靠沾染着几处暗红的血迹和污渍。
“青影先生！”陈老七对着角落的面具人恭敬抱拳，随即目光扫过燕横和昏迷的裴谌，语速飞快：“‘乌鸦’和神策军的船在水道撒网了！前面就是‘回龙湾’，水势复杂，我们得弃船走‘老鼋道’！‘龙王’在‘沉渊’等你们！”
“老鼋道？”燕横心头一凛。听名字就不是善地。
“跟我来！”陈老七不再废话，转身就朝舱室另一头走去。那里并非墙壁，而是一扇极其隐蔽、与舱壁木板颜色纹理几乎完全一致的暗门！他用力推开暗门，一股更加浓重的水汽和淤泥腐败的气味扑面而来！门后是一条向下倾斜、仅容一人弯腰通过的狭窄甬道，里面漆黑一片，隐约传来哗哗的水流声。
面具人（青影）没有丝毫犹豫，起身，一手提起昏迷的裴谌，一手架起行动不便的燕横，率先钻入那条漆黑的甬道。陈老七紧随其后，迅速关上暗门。
甬道内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脚下是滑腻冰冷的石阶，不断向下延伸。浑浊的水流声在耳边越来越响，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淤泥和水藻腐败的腥臭。陈老七点亮了一盏小巧的防风油灯，昏黄的光晕勉强照亮前方一小段湿漉漉的、长满滑腻苔藓的石壁。
走了约莫半炷香时间，前方豁然开朗，水流声震耳欲聋！
一个巨大的地下溶洞出现在眼前！浑浊湍急的地下河水在这里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发出沉闷的咆哮！溶洞穹顶高耸，无数巨大的、形态狰狞的钟乳石如同巨兽的獠牙倒垂下来，水珠不断滴落。河岸边，是崎岖湿滑的乱石滩。
最引人注目的是，在靠近漩涡边缘的乱石滩上，停泊着几艘造型奇特的扁平小舟。舟旁，静静伫立着七八个身影。
为首一人，身形异常高大魁梧，几乎比常人高出一个头！他披着一件宽大的、墨色泛着幽暗鳞片光泽的斗篷，兜帽低垂，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个线条刚硬、布满短硬胡茬的下巴。他就那么随意地站在那里，却仿佛一座不可撼动的礁石，一股深沉如渊、带着浓重水汽和无形压迫感的气息弥漫开来，让整个喧嚣的地下溶洞都似乎安静了几分。
河洛帮帮主，“龙王”敖广！
敖广身后，肃立着数名气息精悍的汉子。他们穿着紧身水靠，腰间插着分水刺或短刀，眼神锐利如鹰，沉默地扫视着西周。其中一人手中，还提着一盏散发着惨白光芒的、形似骷髅头的怪异灯笼。
陈老七见到那人，立刻躬身行礼：“龙王！”
青影架着燕横和裴谌，走到乱石滩上，对着敖广微微颔首，算是见礼。
敖广兜帽下的目光如同实质，缓缓扫过青影、陈老七，最后落在了燕横胸前紧捆的包裹和青影臂弯中昏迷不醒、气息奄奄的裴谌身上。他的目光在裴谌胸口那几根刺目的金针上停留了片刻，又扫过燕横青紫的面色和僵硬的半边身体。
“青阳秘匣…星脉反噬…蚀骨冰毒…”低沉雄浑、如同河底闷雷般的声音从兜帽下传出，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沧桑感，“青衍先生这次…可真是给敖某送来了一份烫手的大礼。”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地下河的咆哮，在溶洞中回荡。
燕横心头一凛，强撑着抬起头，迎向那兜帽下深不可测的目光。盐帮子弟的凶悍让他即使面对这深不可测的“龙王”，眼中也毫无惧色，只有沉沉的戒备和一丝绝境中的执拗。
敖广似乎并不在意燕横的警惕，目光转向青影：“‘老鼋道’还能走？”
青影微微点头，声音依旧平静无波：“水道封得紧，陆上暗桩也多了。老鼋道是唯一生路。但…需过‘九曲肠’。”
“九曲肠…”敖广低沉地重复了一遍，兜帽下的嘴角似乎勾起一抹冷硬的弧度。“无妨。这洛阳城的水路，终究还是姓敖的多些。”他大手一挥，指向那几艘扁平小舟，“上船！走水路，入‘沉渊’！”
就在这时——
嗡！！！
一股远比在底舱时强烈十倍、如同大地深处熔岩奔涌的恐怖悸动，毫无征兆地从燕横胸前的青阳秘匣中爆发出来！
这一次，不再是微弱的悸动！秘匣表面，那山川星辰的浮雕骤然爆发出刺目的、如同凝固岩浆般的暗红色光芒！一股沉重、灼热、带着毁灭气息的狂暴力量，如同沉睡的火山被彻底惊醒，轰然透匣而出！
与此同时！
轰隆隆——！！！
整个巨大的地下溶洞猛地剧烈震颤起来！穹顶倒悬的巨大钟乳石簌簌抖动，无数碎石如同雨点般砸落！浑浊的地下河如同被激怒的巨兽，漩涡中心猛地向上喷涌起数丈高的浑浊水柱！狂暴的水流冲击着岸边的乱石滩，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
“怎么回事？！”
“地龙翻身了？！”
河洛帮众一阵骚动，惊疑不定！
“不对！是那匣子！”陈老七失声惊呼！
燕横只觉得胸前如同抱着一块烧红的烙铁！那暗红色的光芒和狂暴的力量几乎要将他撕裂！他怀中的璇玑玉衡碎片也同时爆发出璀璨的星辉，似乎在与之抗衡！
更令人心悸的是！
“呃啊——！！！”昏迷中的裴谌，身体猛地剧烈弓起！如同被无形的巨力拉扯！他紧闭的双眼骤然睁开！瞳孔深处，不再是痛苦，而是燃烧着两团如同地心熔岩般炽烈、却又带着无尽混乱与毁灭的暗红色光芒！刺入他穴道的金针瞬间被崩飞数根！一股远超之前任何一次、更加狂暴、更加混乱、仿佛要将整个溶洞彻底焚毁的毁灭性力量，混合着那杀手毒血的阴秽气息，如同失控的洪流，从他体内轰然爆发！
暗红的光芒以裴谌的身体为中心，如同爆炸的冲击波般猛地扩散开来！所过之处，空气发出不堪重负的爆鸣！岸边湿滑的岩石瞬间龟裂、发红！
秘匣的爆发与裴谌体内被彻底引动、失控的星脉之力，在这地下溶洞中产生了毁灭性的共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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