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骨的寒冷如同无数根钢针,扎透了皮肉,刺入骨髓。燕横趴在冰冷的雪地里,每一次粗重的喘息都带出大团白雾,喉头滚动着浓重的血腥味。后背被影枭短刺划开的伤口火辣辣地疼,混合着之前肋下和腿上的旧伤,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全身撕裂般的剧痛。但更让他痛苦的是体内——强行催动残卷力量的后遗症如同烧红的烙铁在经脉中反复灼烫,丹田气海枯竭得如同干涸的河床,每一次试图引气都带来钻心的抽痛。
他死死攥着手中那块冰凉的璇玑玉衡碎片。碎片内部,无数细小的星辰缓缓流转,散发着清冷而深邃的星辉,一丝微弱的、带着安抚力量的清凉感正从碎片流入他几乎碎裂的经脉,稍稍压制着那焚身般的灼痛。这是他唯一的收获,也是唯一的希望。
风雪似乎小了些,但寒意更甚。燕横挣扎着抬起头,辨认方向。远处,废墟的轮廓在灰暗的天色下如同蛰伏的巨兽。他不能停留!影枭随时可能追来!裴谌还在破庙里生死不知!
“起来…”他对着自己嘶哑低吼,声音在空旷的雪原上微弱得如同蚊蚋。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他拄着解腕尖刀,一点点从雪地里撑起身。双腿如同灌满了铅,每一步都沉重无比,在厚厚的积雪中犁出歪斜的深沟。他不敢再动用残卷的力量,那只会让伤势雪上加霜。只能凭借盐帮子弟磨砺出的坚韧意志,拖着这具濒临崩溃的躯体,循着记忆中的方向,朝着裴谌所在的破庙挪去。
来时半个时辰的路,回去却如同跨越了千山万水。天色由浓黑转为灰白,风雪渐歇。当那座熟悉的、摇摇欲坠的破庙轮廓终于出现在视野尽头时,燕横几乎要脱力倒下。
他强撑着最后一口气,踉跄着冲进庙门。目光第一时间投向墙角那堆枯草——裴谌依旧蜷缩在那里,盖着他留下的破袄,一动不动。
“裴谌!”燕横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连滚带爬地扑过去,颤抖的手指探向裴谌的鼻息。
微弱的、却真实存在的温热气流拂过指尖!
燕横紧绷的神经猛地一松,几乎虚脱地瘫坐在冰冷的泥地上。还好…还活着!他仔细检查裴谌的情况,脸色依旧苍白得吓人,但呼吸比离开时似乎更平稳了些,胸口那微弱的起伏也更加清晰。看来青衍的压制手段确实有效,暂时稳住了星脉的崩溃。
燕横不敢耽搁,迅速掏出怀中冻硬的干粮,用牙齿啃下一点,含在嘴里化开,小心翼翼地掰开裴谌的嘴,一点点喂进去。又抓了几把干净的积雪,用手温捂化,喂他喝下。做完这些,他才开始处理自己身上狰狞的伤口。撕下还算干净的里衣布条,蘸着冰冷的雪水,咬着牙清理后背那道皮肉翻卷、深可见骨的刺伤,以及腿上被兽爪撕裂的伤口。没有药,只能用布条紧紧勒住止血。
每处理一处伤口,都伴随着剧烈的疼痛和大量的冷汗。燕横的脸色比裴谌好不了多少,惨白如纸,嘴唇因失血和寒冷而青紫。但他眼中却燃烧着一种近乎执拗的火焰——拿到“钥匙”了!下一步,洛阳!枯柳渡!
天色彻底放亮,风雪停歇,但阴云低垂,天地间一片灰蒙蒙的死寂。燕横背起依旧昏迷不醒的裴谌,用布条将两人紧紧捆在一起,防止滑落。裴谌的身体冰冷而沉重,像一块没有生命的石头。燕横咬紧牙关,拄着解腕尖刀,一步一挪地走出破庙,再次踏入冰冷的雪原。
怀中的璇玑玉衡碎片传来稳定而清凉的星力,丝丝缕缕地渗入他的经脉,虽然无法治愈伤势,却奇异地压制着残卷反噬带来的灼痛,也让他枯竭的体力恢复了一丝微弱的活力。他循着青衍地图上标注的路线,朝着西北方向,朝着那条通向洛阳的、名为“枯柳渡”的绝路,艰难跋涉。
***
枯柳渡。
名字里带着死亡的气息。当燕横背着裴谌,终于拖着沉重的脚步抵达这片荒凉之地时,映入眼帘的景象更印证了这种不祥。
这是一段早己废弃的古河道渡口。宽阔的河面早己干涸,着大片大片龟裂的黑色淤泥和嶙峋的怪石,只有靠近对岸的地方,残留着一道浑浊而缓慢的狭窄水流,在冬日的寒风中冒着丝丝白气。河岸两侧,枯死的芦苇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发出沙哑的摩擦声。
渡口早己荒废,腐朽的木桩歪斜地插在淤泥里,几艘破败不堪、船底朝天的渡船如同巨兽的尸骸,半埋在淤泥和积雪中。唯一能证明这里曾是人迹之地的,是岸边矗立着的三棵巨大的、早己枯死不知多少年的老柳树。
树干粗壮虬结,扭曲得如同痛苦挣扎的手臂,树皮早己剥落殆尽,露出下面灰败干裂的木质。没有一片叶子,光秃秃的黑色枝桠如同无数绝望的手指,刺向铅灰色的、低垂欲压的天空。三棵枯柳,如同三具被钉死在河岸上的巨人遗骸,散发着浓重的死寂和荒凉。
这就是枯柳渡。苏清羽约定的汇合点,也是青衍所说的、留下印记等待接引的地方。
燕横背着裴谌,站在三棵枯柳下,环顾西周。死寂,只有寒风掠过枯枝和干裂淤泥缝隙的呜咽。没有苏清羽的身影,也没有任何接引的迹象。只有无边的荒凉和刺骨的寒意。
一股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燕横的心头。苏清羽…难道真的没能摆脱血鹫的追杀?
他强压下纷乱的思绪,目光落在中间那棵最高大的枯柳树干上。按照青衍的指示,留下印记。燕横抽出解腕尖刀,忍着剧痛,在粗糙冰冷的树干上,用力刻下了一个简单的符号——那是盐帮内部用来标记紧急汇合点的暗记,一个扭曲的、如同浪花般的“川”字。
刻完印记,他背着裴谌,挪到枯柳背风的一侧,靠着冰冷粗糙的树干坐下。裴谌依旧昏迷,气息微弱。燕横掏出璇玑玉衡碎片,将其紧紧贴在裴谌的胸口,希望能借助这碎片的星力,再帮他稳固一分那脆弱的星脉气海。碎片接触到裴谌身体的瞬间,微弱的星辉似乎更亮了一分,裴谌紧蹙的眉头也微微舒展了一丝。
燕横自己也握着怀中的残卷,尝试着引导那微弱的力量修复伤势。枯柳渡的死寂如同沉重的巨石,压得人喘不过气。时间一点点流逝,天色愈发阴沉。寒风卷起地上的雪沫和枯叶,打着旋儿,如同徘徊不去的亡魂。
就在燕横的体力几乎耗尽,意识因寒冷和疲惫而开始模糊时——
哗啦…哗啦…
一阵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划水声,毫无征兆地从河道中央那条狭窄的浑浊水流中传来!
燕横猛地惊醒!全身肌肉瞬间绷紧!他强撑着抬起头,锐利如刀的目光死死盯向声音来源。
只见那条浑浊的水流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艘极其简陋的乌篷小船。船身狭长,乌黑的篷布破旧不堪,船头挂着一盏同样古旧、散发着昏黄光晕的灯笼——那灯笼的样式,竟与昨夜破庙中青衍所提的那盏有七八分相似!
小船无声无息地破开浑浊的水流,朝着枯柳渡岸边缓缓驶来。船尾,一个披着宽大蓑衣、头戴斗笠的身影,正不紧不慢地摇着一支单桨。斗笠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能看到蓑衣下露出的、同样青色的衣角。
小船在距离岸边数丈处停下,不再前进。摇船的人抬起头,斗笠下露出一张被河风吹得粗糙、却异常平静的中年汉子脸庞。他的目光越过浑浊的河水,落在岸上三棵枯柳下、背靠着树干、浑身浴血如同从地狱爬出的燕横和他背上昏迷的裴谌身上,没有丝毫惊讶,只有一种深潭般的平静。
“枯柳渡,三棵柳。”摇船人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河风的呜咽,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留下印记的,是你们?”
燕横扶着树干,挣扎着站起,将裴谌护在身后,染血的解腕尖刀横在身前,眼神警惕如受伤的孤狼。“是又如何?青衍让你来的?”
摇船人没有回答,只是目光扫过燕横刻在树干上的那个扭曲“川”字印记,又落在他紧握的刀锋和怀中隐约透出的残卷气息上,最后停留在裴谌胸口那块散发着微弱星辉的璇玑玉衡碎片上。
“星辉引路,残卷为凭。”摇船人低声念了一句,随即点了点头,“上船吧。水路入洛,可避鹰犬耳目。”
水路入洛?燕横心头一动。这确实是避开神策军和“乌鸦”关卡盘查的绝佳途径!但他心中的警惕丝毫未减。“苏清羽呢?她可曾到此?”
摇船人沉默片刻,斗笠下的阴影遮住了他的眼神。“枯柳渡,只渡有印记之人。”他的声音依旧平静无波,却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重,“上船,或留下,你们只有半刻时间决定。追兵…近了。”
追兵近了!
燕横心头一凛!他猛地转头,锐利的目光扫向来时的方向。风雪虽停,但灰暗的天地间,一片死寂的荒原尽头,隐约可见几个细小的黑点,正以极快的速度,朝着枯柳渡的方向移动!黑点虽小,但那股熟悉的、如同附骨之蛆的冰冷杀意,即使隔着遥远的距离,也清晰地传递过来!
是“乌鸦”的追兵!他们还是追来了!
燕横低头看了一眼背上依旧昏迷、气息微弱的裴谌,又看了一眼那艘停在浑浊河水中的乌篷小船和船头昏黄的灯笼。前有未知的接引,后有索命的追兵…没有时间犹豫了!
“走!”燕横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凶光,不再犹豫!他背着裴谌,用尽最后力气,踉跄着冲下河岸陡峭的斜坡,踏着冰冷湿滑的淤泥,朝着那艘乌篷小船奔去!
小船上的摇船人似乎早己料到他的选择,不慌不忙地将小船又靠近岸边些许。燕横背着裴谌,几乎是扑进了狭小的船舱。舱内狭小,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鱼腥和桐油混合的气味。
摇船人不再多言,斗笠下的目光扫过迅速逼近岸边的追兵黑点,手中单桨在水中轻轻一点。
哗啦。
乌篷小船如同离弦之箭,悄无声息地调转船头,破开浑浊的水流,朝着河道下游、洛阳城的方向,疾驰而去!速度之快,远超寻常舟楫!
岸上,枯柳渡口。
几个呼吸间,数名黑衣蒙面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河岸高处。为首一人身形高大,眼神阴鸷,正是“乌鸦”的另一名高手!他死死盯着河道中那艘迅速远去、船头挂着昏黄灯笼的乌篷小船,眼中充满了暴怒和不甘!
“妈的!还是晚了一步!”他狠狠一拳砸在旁边的枯柳树干上,震落簌簌积雪。“是‘青衣引渡’!给我追!发信号!通知洛阳水门!绝不能让他们入城!”
尖锐的哨箭声撕裂枯柳渡的死寂,带着刺耳的厉啸射向阴沉的天空!数道黑影沿着河岸,朝着小船消失的方向,发足狂奔!
浑浊的河水中,乌篷小船如同融入水影的游鱼,在摇船人精妙的操控下,速度不减反增。船舱内,燕横紧紧抱着昏迷的裴谌,感受着小船破浪的颠簸。他回头望去,枯柳渡口那三棵巨大的枯柳,如同三柄指向天空的黑色利剑,在灰暗的天幕下迅速缩小、模糊。
苏清羽…你到底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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