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酒焚城的焦糊味，如同附骨之蛆，死死地粘在喉咙里，怎么也驱赶不散。
龙渊独自一人，静静地立在那残破不堪的城墙上，眼神中透着疲惫与凝重。脚下，是一片黢黑的瓦砾堆，仿佛是这座城市在灾难中痛苦挣扎的残骸。
几缕残烟，从砖缝里幽幽地钻了出来，如同蜿蜒的蛇，缠绕在他的靴尖，给这满目疮痍的场景更添了几分凄凉。
红袖新酿的“焚城”酒，此刻正在他的胃里燃烧，可这炽热的火焰，却怎么也驱散不了他骨缝里的彻骨寒意。
昨日焚烧疫区时，那凄惨的嚎叫声，仿佛是一道挥之不去的魔咒，此刻仍在他的耳蜗深处不断盘旋，折磨着他的神经。
“将军，墨羽先生请您去校场。”亲兵的声音，犹如生锈的铁片相互刮擦，打破了这令人压抑的寂静。
龙渊没有立刻回应，他的目光依旧凝视着城内临时搭建起来的疫棚。在那里，风羽正拎着药壶，穿梭在病患之间。
曾经那袭干净的青衫，如今己染满了污渍，那是他日夜照料病患留下的痕迹。
此刻，这位平日里握剑的手，正轻轻地托着孩童的后颈，温柔地喂药，那温柔的模样，在这充满苦难的环境中，显得格外刺眼。
三日前，风羽挥剑指向他咽喉时的怒喝，仿佛还在耳畔回荡：“龙渊！这和暗影阁屠城有何分别！”
校场中心，晨光熹微，却仿佛被一层无形的杀机所笼罩，而这杀机，又隐隐裹挟着淡淡的木香。
墨羽静静地立在晨光之中，宛如一座沉稳的山峰。他的脚下，横躺着三具草人靶子，每个草人的心口，都赫然钉着三支短矢，犹如三双冰冷的眼睛，注视着来人。
墨羽手中，托着一具乌木机匣。这机匣不过臂长，外观并不起眼，然而匣身却密布着蜂窝般的孔洞，透着一股神秘而危险的气息。
“此弩以《机关要术》第三卷‘连星贯日’为基，”他一边说着，一边用指尖轻轻抚过匣侧的机簧。
动作轻柔而熟练，仿佛在抚摸着一件稀世珍宝，“一次填矢十二支，扣发三次，百步穿杨。”
龙渊走上前，接过那冰冷的器物。弩机触手，沉甸甸的，沉如玄铁，给人一种坚实而厚重的感觉。
仔细端详，弩机的榫卯严丝合缝，工艺精湛得让人惊叹，倒像是一块浑然天成的墨玉，毫无瑕疵。
“草原骑兵披三重牛皮甲，”龙渊微微皱眉，屈指弹了弹矢尖，发出清脆的声响，“破得开么？”
“请风羽试刃。”墨羽似乎早有准备，忽然扬声说道。
风羽不知何时，己悄然立于场边。他的衣襟上，还沾着照料病患时留下的药汁，散发着淡淡的药香。
“墨先生要拿我试箭？”他微微挑眉，嘴角带着一抹轻笑，然而眼底却凝结着一层寒霜，让人不寒而栗。
“风兄的护体罡气，比牛皮甲结实。”墨羽说着。
将弩机塞进龙渊手中，目光坚定地看着他，“将军若信得过在下，便射他一箭。”
龙渊深吸一口气，心中虽有犹豫，但还是缓缓举起了弩机。他瞄准风羽，手指轻轻扣动扳机。
只听“弦鸣如裂帛”！那声音尖锐而刺耳，仿佛要撕裂这清晨的宁静。几乎在同时，三点寒星如闪电般扑向风羽的面门。
这速度，实在是太快了！快得让人来不及眨眼，快过飞燕抄水时的灵动轻盈，快过惊雷炸耳时的震撼迅猛。
风羽反应极快，瞬间旋身拔剑。只见剑光一闪，如泼洒的银瀑，光芒耀眼。
“叮叮”两声脆响，两支铁矢在这凌厉的剑光下，被斩落尘埃，化作两段。
然而，第三支箭却如同一条狡猾的毒蛇，刁钻地钻过了剑网，首刺他的咽喉。风羽脸色一变，护体罡气霎时暴涨，周围的空气仿佛瞬间变成了沸水，剧烈地翻涌起来。
那箭矢撞上气墙，竟发出金铁交击般的声响，火星西溅中，箭矢艰难地推进了半寸，箭矢离喉头仅剩一指之遥！
校场上，顿时陷入了一片死寂。唯有旗幡在风中“猎猎”狂舞，仿佛在为这惊心动魄的刹那助威。
风羽的剑，僵在半空，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一滴血珠顺着脖颈缓缓滑落，洇开在青衫领口，如同红梅绽放，触目惊心。
“好弩。”风羽缓缓收剑入鞘，声线平静得如同冬日里的冻湖，没有一丝波澜。
然而，那平静的背后，却隐藏着深深的忧虑，“此物若落暗影阁之手，天下武者皆成刍狗。”
墨羽弯腰，拾起那支坠地的箭。箭杆上，刻着蝇头小字：“玄风元年春 墨”。
“此弩无名，”他轻轻抹去箭镞上沾的土，目光投向龙渊，“将军赐个名号？”
“神机弩。”
龙渊盯着风羽颈间的血痕，缓缓说道，“天工神机，终是凡人造的杀器。”
当夜，军帐内烛火通明。墨羽正伏案专心拆解弩机，铜簧与齿轮在羊皮上整齐地列成军阵，仿佛在等待着将军的检阅。
龙渊拎着酒坛，推门而入。他看到墨羽正用银签小心翼翼地挑出一粒木屑，那木屑殷红如血，分明是清风城特产的血杉木。
“三十七名匠人死于焚城大火，”龙渊的声音带着一丝沉重。
将酒坛顿在案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你从火场扒出的木料？”
墨羽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推过一张机括图，说道：“百夫长熬刑不过，吐露雷霸在鹰嘴峡藏了铁矿。”
酒液倾入陶碗，发出“汩汩”的声响，在这寂静的军帐内格外突兀。
龙渊忽然伸手按住图纸，目光紧紧盯着墨羽，神色严肃：“今早那箭你调过弩机。”
他说着，蘸着酒水在案上画出一枚符号，“箭头暗刻的云纹，是龙家暗卫的印信——你从盐矿《机关要术》里翻出来的？”
墨羽擦签的手，瞬间悬在半空。灯影摇曳，将他的侧脸切成明暗两半，嘴角似笑非笑，让人捉摸不透他此刻的心思：“将军怀疑我借神机弩立威？”
就在这时，帐外忽然响起一阵喧哗。亲兵匆匆而入，急报：“风羽先生策马出营了！”
风羽单人单骑，立于西山断崖之上。崖下，便是白日试弩的校场，此刻己被夜幕笼罩，隐隐约约，透着一丝神秘。
崖顶，新立着一块青石碑，在月光下泛着清冷的光。
风羽静静地站在碑前，手指轻轻抚着剑柄，护体罡气如磷火般缠绕周身，闪烁着诡异的光芒。
忽然，他眼神一凛，剑锋猛地一动！只听“咔嚓”一声，碎石迸溅中，碑身现出深深刻痕——
玄风军铁律一：不戮降卒
玄风军铁律二：不焚民居
最后一笔劈落，剑刃“铿”地一声，崩开了一个缺口。
他轻轻抚着那豁口，喃喃自语：“龙渊，你造的究竟是救世的刀，还是乱世的妖？”
夜枭的啼叫声，在寂静的夜空中回荡，显得格外阴森。远处的营火，明灭闪烁，如同鬼眼，窥视着这一切。
墨羽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崖下，仿佛是从黑暗中突然冒出的幽灵。
他的掌心，托着一枚鸽卵大小的铁丸。“风兄的剑缺了口，”他扬手抛出铁丸，声音在夜空中飘荡，“以此淬剑，可复锋芒。”
风羽凌空抓握，稳稳地接住铁丸。铁丸入手，冰凉刺骨，借着月光细看，丸身竟镂着盘蛇纹——与赤虎帮地牢里，暗影阁术士袍角的绣纹一模一样！
“此物何名？”风羽五指收紧，铁丸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
墨羽的身影，己渐渐隐入松林，只留下话音随风飘来：
“它叫‘蛇瞳’。专破护体罡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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