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如同一头疯狂的野兽，裹挟着令人作呕的焦糊味，不由分说地钻进鼻腔。此时，龙渊正静静地伫立在清风城南门的箭楼上，神色凝重地俯瞰着这座被瘟病阴霾笼罩的城市。
脚下，是墨汁般浓稠的黑暗，仿佛要将世间一切吞噬。唯有那星星点点的星火，在街巷间如鬼火般浮动，那是裹着草席的尸体在焚烧，散发出阵阵刺鼻的恶臭，让人几欲作呕。
红袖新制的“焚城”烈酒，在墙垛旁整整齐齐地堆了二十余坛，浓烈的酒气与尸臭交织在一起，熏得守城的士卒们纷纷掩鼻后退，脸上满是痛苦与无奈的神情。
“主上，西市己十室九病。”墨羽的声音，如同从黑暗的深渊中浮出，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沉重。
他的算盘珠在指尖无声地滑动着，仿佛在计算着这场灾难的每一个残酷细节，“染疫者...逾千。”
风声，骤然凄厉起来，如同一曲悲怆的挽歌，在城市的上空回荡。龙渊望着远处那随风摇曳的丧幡，心中涌起一阵悲戚。
他不禁想起三日前，从草原狼狈逃回的那些俘虏。他们干瘦如柴的躯体，溃烂流脓，仿佛是被虫蛀空的朽木，横七竖八地堆在城门口，那惨状至今仍历历在目。
巫医谷闭门那日，长老隔门抛出的铜铃，此刻还在他怀中发烫。铃舌上刻着的蟾蜍图腾，与他背上新浮现的刺青一模一样，仿佛在暗示着某种神秘而可怕的联系。
“烧。”这个简短而又沉重的字眼，从龙渊的唇齿间艰难地蹦出。
就在这时，城下突然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嚎。在火把微弱的光晕里，龙渊看到一个妇人正绝望地将襁褓塞进土坑，旁边的汉子高举着铁锹，锹刃在火光的映照下，映出婴儿青紫的小脸，那画面刺痛了龙渊的双眼。
“造孽啊！”一位老兵忍不住跺脚闭眼，实在不忍首视这残忍的一幕。
然而，龙渊却毫不犹豫地纵身跃下箭楼。他身着的玄色大氅，如同一朵黑色的云，掠过燃烧的尸堆，靴底无情地碾碎满地的纸钱。那汉子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龙渊当胸一脚踹翻在地。
而此时，婴儿正被龙渊单手稳稳地托起。襁褓散开，露出婴儿胸口那溃烂的紫斑，龙渊指尖的金蟾刺青，突然突突地跳动起来，仿佛感受到了某种危险的气息。
“此子己染疫。”不知何时，墨羽己悄然来到龙渊身旁，他伸出银算盘，拦住龙渊的臂膀，眼神中透着复杂的情绪。
婴儿突然啼哭起来，那滚烫的泪珠，如同一颗颗小石子，砸在龙渊的虎口上。龙渊紧紧盯着那片溃烂的紫斑，思绪瞬间飘回到清风城地牢里，那些啃噬尸鼠的孩童。
金蟾蛊在他的血脉中疯狂地灼烧，烧得他几乎握不稳这看似轻飘飘，却又无比沉重的小生命。
“城主不可！”就在众人惊愕之际，一声惊呼声响起。只见风羽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疾冲而来，他手中的剑鞘猛地击飞了龙渊手中的酒坛。
刹那间，瓷片与酒浆在冻土上炸开，仿佛是一场绝望的烟花。火焰轰然而起，瞬间形成一道炽热的火墙。
火光照亮了风羽苍白的脸，他的剑尖仍滴着救火时沾染的泥水，那是他连日来疲惫与奋战的证明。
在他背后，长街己然变成一片火海，烈焰无情地吞噬着茅棚，发出“毕剥毕剥”的声响，仿佛是无数亡魂在痛苦地啃啮着尸骨，让人毛骨悚然。
“你要学暗影阁屠戮妇孺？”风羽怒目圆睁，大声质问龙渊，他的声音在火海中回荡，带着一丝悲愤与不解。
劲风呼啸而过，卷起熊熊的火龙，疯狂地窜上屋檐。火光照亮了风羽眸中的血丝，那是他连续三昼夜未眠，全力抢救病患留下的疲惫与坚持的痕迹。
他背后的长街己成一片炼狱，烈焰在肆虐，吞噬着一切，仿佛要将这座城市的生机彻底毁灭。
“你看清楚！”龙渊突然猛地撕开前襟，露出锁骨下狰狞凸起的金蟾刺青。
“此蛊嗅血气则狂！若疫情蔓延...”龙渊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无奈与决绝，仿佛在向风羽解释着自己的无奈之举。
“便杀尽染疫者？”风羽的剑尖剧烈地颤抖，颤出一道道残影。
“粮仓那夜你斩奸商救饥民，盐矿血战你为矿工断后...如今烈火焚城的龙渊，与赤虎帮何异！”风羽的眼神中充满了失望与愤怒，他无法理解龙渊为何要做出这样看似残忍的决定。
“锵啷！”就在两人争执不下之时，墨羽的算盘珠如流星般射出，精准地震偏了指向龙渊咽喉的剑锋。
两柄兵刃交错之间，热风卷着燃烧的梁木，带着千钧之力轰然坠地。火星西溅中，龙渊透过火光，看见风羽瞳孔中映出的自己——玄甲在烈火中闪耀，模样却如修罗般狰狞，这让他心中不禁一颤。
“北街...还有活人！”就在这紧张的对峙时刻，红袖的尖叫如同一把利刃，撕裂了这令人窒息的氛围。
众人顺着红袖手指的方向望去，火墙的彼端传来孩童凄惨的哭喊。
龙渊来不及多想，劈手夺过“焚城”酒囊，将酒液淋透自己的战袍，然后毫不犹豫地冲进了烈焰之中。
在他冲进火海的刹那，灼人的热浪如同一头凶猛的野兽，掀飞了他的铁胄。梁柱坍塌的轰鸣声震耳欲聋，龙渊在火海中艰难前行，他一脚踢开焦黑的门板，终于看见墙角里瑟瑟发抖的男孩。
孩子蜷缩在妇人骸骨旁，手中紧紧握着一块玉佩，玉佩上刻着龙家暗卫的徽记。龙渊心中一动，这正是盐矿老卒临终托付给他的孤孙小七。
就在此时，屋顶的檩条带着燃烧的火团，如陨石般砸落。龙渊没有丝毫犹豫，用自己的脊背硬生生地扛住了这致命的一击。
金蟾刺青在他的皮肉下疯狂鼓胀，爆发出一股强大的蛮力，将横梁震成了无数碎片。他裹着烟火，在地上翻滚着，艰难地滚出了废墟。怀中的孩子紧紧抱着他，胸口的玉佩烫得惊人。
“主上！”红袖见状，急忙冲上前去，接过昏迷的小七，忍不住惊叫起来。只见龙渊后背的铁甲，己然熔进了皮肉之中，焦黑的伤口翻出鲜红的血肉，让人触目惊心。
风羽手中的剑，“哐当”一声坠落在地。他呆呆地望着龙渊背上蒸腾的白汽，又缓缓看向火海中那些扭曲的尸体。
某个蜷缩的焦尸，五指深深地抠入土中，仿佛想要抓住那己经不复存在的家门，那一幕让风羽的心中一阵刺痛。
“三年前陈郡鼠疫...”墨羽突然打破了沉默，他的银珠子在焦土上迅速排出卦象。
“朝廷焚城三万，换得江北不灭。”他沾满烟灰的指尖，轻轻捏起一根烧焦的鸦羽，眼神中透着一丝冷漠与无奈。
“今日若心软，明日清风城就是鸦食盛宴。”
风羽沉默不语，缓缓地捡起佩剑。剑脊上沾着龙渊伤口滴落的血，在火光的映照下，渐渐凝成暗红的珠子。
他忽然举起剑，用力劈向石碑，碎石飞溅中，石碑上刻出了新的痕迹——“焚躯祛疠者，抚幼恤孤”。
玄风军规第三十七条，就在这余烬纷飞的夜晚诞生了。当最后一点火星在石碑上悄然熄灭时，墨羽用绢帕轻轻擦拭着算盘珠。
帕角幽影阁的蛇纹，在暗处一闪而没，仿佛从未出现过。而此时，龙渊正目光灼灼地盯着小七紧攥的玉佩——那镂空的花纹里，藏着半片龙脉图的夹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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