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西合，清风城临时搭建的工坊内，灯火摇曳，将墨羽伏案的身影拉得细长。空气中弥漫着松木的清香和金属机括特有的冷冽气味。
他指尖沾着墨渍，正全神贯注地对照着那本从盐矿旧部手中得来的泛黄册页——《机关要术》。册页边缘磨损严重，字迹却依旧清晰，每一笔都透着龙渊父亲当年的心血与严谨。
“成了。”
墨羽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更多的却是压抑的兴奋。他轻轻放下手中的刻刀，吹去木鸢关节缝隙里的木屑。
龙渊和风羽闻声围拢过来。桌案上，一只翼展近三尺的木鸢静静伏着。
它通体由坚韧的轻木和精铁骨架构成，关节处镶嵌着细密的青铜齿轮，头部嵌着一枚打磨光滑的水晶透镜，尾部则巧妙地固定着一小卷特制的薄纸。整个造物线条流畅，结构精妙，充满了超越时代的奇思。
“这便是‘青鸢’？”龙渊伸出手，指尖拂过冰凉的木质翼骨，触手光滑，带着一种沉静的力量感。
父亲的遗泽近在眼前，这本该是龙家基业的延续，如今却成了他挣扎求存的倚仗，心头涌起一股复杂的酸涩与沉重。
“正是。”
墨羽点头，小心翼翼地调整着鸢尾一个不起眼的卡榫，“按令尊图纸复原，核心机括驱动双翼，可借风力滑翔数十里。头部水晶可聚光，白日能向远处传递简单讯号。尾部纸卷用于记录沿途地形。若能成功，方圆百里敌情，尽在掌握。”
风羽抱着他的长剑，斜倚在门框上，冷峻的目光扫过木鸢，嘴角习惯性地向下撇了撇：
“一堆木头铁片，飞得起来？能比得上活生生的斥候眼线？”
他对这种“奇技淫巧”始终带着武者的本能疏离。
“风兄此言差矣。”
墨羽微微一笑，眼神却锐利起来，“人眼有极限，人心会恐惧，更会背叛。此物无惧刀剑，不眠不休，只忠实地记录它所看到的一切。在某些时候，它比十个斥候都可靠。”
他意有所指，目光若有若无地掠过风羽，又落在龙渊身上。
龙渊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波澜：“试飞！”
夜色是最好的掩护。三人带着青鸢悄然登上清风城残破的北城墙。墨羽仔细检查了最后一遍机括，将一枚小巧的簧片嵌入鸢腹核心。他手指在鸢背上某个隐秘的凸起处用力一按。
“咔哒！”
一声清脆的机括咬合声响起。青鸢的双翼猛地一震，在墨羽手中微微颤动起来，仿佛被注入了生命。他手臂用力一扬，青鸢如离弦之箭般脱手而出！
初时有些笨拙地向下沉坠，但紧接着，双翼的齿轮在风力的推动下开始高速旋转，发出细微而稳定的“嗡嗡”声。木鸢瞬间稳住了姿态，借着夜风，轻盈地滑向深邃的夜空。
月光下，它流畅的身影划破黑暗，像一只真正的夜鸟，无声无息地朝着北方——雷霸大军可能袭来的方向飞去。
龙渊仰头凝望，眼中闪烁着希冀的光芒。父亲的智慧，墨羽的巧手，此刻正承载着他渺茫的希望，飞向未知的战场。
风羽也收起了轻视，眉头微蹙，紧盯着那越来越小的黑点。这冰冷的造物展现出的力量，让他感到一丝莫名的威胁。
时间在寂静中流逝，只有风声呜咽。墨羽闭目凝神，似乎在感应着什么。突然，他猛地睁开眼，脸色骤变：“不对！”
几乎在他出声的同时，一声凄厉尖锐的鹰唳撕裂了夜空！
只见极高远的夜幕中，一个比青鸢庞大数倍的黑影如同闪电般俯冲而下！那是一只神骏异常的金雕，羽翼展开如乌云蔽月，金色的利爪在月光下闪烁着致命的寒光。它的速度太快了，快得超越了凡俗的认知，带着一股草原霸主的凶戾之气。
青鸢的机括似乎也感应到了危机，试图转向规避。但太迟了！
金雕的利爪精准无比地抓住了青鸢脆弱的木质身躯！
“咔嚓！哗啦——！”
令人牙酸的碎裂声从高空隐隐传来。精密的齿轮、坚韧的轻木骨架，在这绝对的力量和速度面前，脆弱得如同孩童的玩具。青鸢瞬间被撕扯得西分五裂，化作无数碎片，如同下了一场凄凉的木雨，纷纷扬扬地从夜空中坠落下来。
城墙上，一片死寂。
龙渊脸上的希冀瞬间冻结，化为一片冰冷的铁青。父亲的遗作，墨羽的心血，他窥探敌情的希望，就这样被一只畜生轻易地撕碎了！一股难以言喻的愤怒和挫败感猛地攥紧了他的心脏，比面对千军万马更让他感到窒息。
风羽的瞳孔骤然收缩，握剑的手背上青筋暴起。那金雕的凶悍和速度，远超寻常猎鹰，这绝非偶然！
他死死盯住那金雕撕裂青鸢后，并未立刻离去，而是在高空盘旋了一圈，锐利的鹰眼仿佛穿透了夜色，冰冷地扫过城墙上的三人，然后才发出一声充满挑衅意味的长鸣，振翅消失在北方的黑暗中。
“好畜生！”风羽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冰冷的杀意几乎凝成实质。这不仅仅是毁了一件器物，更是对他们赤裸裸的蔑视和宣战。
墨羽的脸色同样难看，但他眼中除了愤怒，还有一丝更深沉的凝重。他快步走到城墙边缘，俯身捡起一块较大的残骸——正是青鸢头部嵌着水晶的那部分。
水晶己经碎裂，但墨羽的目光却死死盯在断裂的木质结构上。那里，清晰地残留着几道深深的、带着金属光泽的爪痕。
“这不是普通的猎鹰。”墨羽的声音低沉而肯定，他指着爪痕。
“爪尖淬过毒，而且是北地特有的‘黑狼毒’，见血封喉。更重要的是，它的爪套是精钢打造，内侧有卡槽……这是专门训练出来，对付飞行器械的‘破鸢鹰’！雷霸军中，有高人啊。”
专门对付飞行器械？龙渊的心猛地一沉。这意味着对方不仅知道他们可能有此类手段，甚至早有防备！情报的获取，从一开始就陷入了被动。
“它飞不远。”风羽的声音斩钉截铁，打断了龙渊纷乱的思绪。
他指着金雕消失的方向，眼神锐利如鹰隼，“它撕裂青鸢时，左翼似乎被一块崩飞的铁片划伤，飞行轨迹有细微的滞涩。而且，它最后盘旋的那一圈，是在确认方向……它的巢穴，或者说它主人的临时落脚点，就在那个方向，不会超过五十里！”
风羽的观察力和判断力在此刻展露无遗。他不仅仅是一个顶尖的剑客，更是一个在生死边缘磨砺出的追踪大师。
龙渊眼中的怒火并未熄灭，反而沉淀下来，化为一种更危险、更决绝的冰冷。希望被撕碎，那就用敌人的血来偿还！被动挨打，从来不是他的选择。
“风羽，”龙渊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找到它！找到它的主人！”
风羽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那是属于顶尖猎手的兴奋：“正有此意。”
他不再多言，身形一晃，如同融入夜色的幽灵，悄无声息地翻下城墙，朝着金雕消失的方向疾驰而去。
月光下，他黑色的身影在旷野中几个起落，便消失不见，快得只留下一道淡淡的残影。
墨羽看着风羽消失的方向，又低头看了看手中青鸢的残骸，特别是那精钢爪套留下的痕迹，眼神深处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异样。他迅速将几块关键的、带有特殊机括的碎片不动声色地收入袖中。
“主上，风兄此去，必有所获。但……”墨羽转向龙渊，语气带着谨慎的提醒。
“能驯养此等凶禽，并专门用以克制机关术的，绝非普通斥候。很可能是雷霸麾下的精锐哨探首领，甚至……是某个重要人物身边的亲卫。风兄虽强，孤身深入，恐有风险。”
“我知道。”龙渊的目光依旧望着北方沉沉的夜色，声音低沉而坚定。
“所以，我们也不能闲着。墨羽，清点人手，备好马匹兵器。等风羽的信号一到……”
他缓缓转过身，残破的城墙在夜色中如同蛰伏的巨兽。龙渊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中跳动着两簇冰冷的火焰，那是被彻底激怒的复仇之火，也是即将燎原的野望之火。
“我们主动出击！”
夜风更劲，吹动龙渊的衣袍猎猎作响。青鸢的碎片散落在脚下，无声地诉说着刚刚发生的挫败。但在这挫败的废墟之上，一股更加凌厉、更加危险的气息正在凝聚。
猎鹰撕碎了木鸢，却也暴露了自己的巢穴。一场针对敌方耳目的猎杀与反猎杀，在这沉沉的夜幕下，悄然拉开了血腥的序幕。而风羽，便是那柄最先刺入黑暗的利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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