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前的闷热,如一层密不透风的毡毯,沉甸甸地凝滞在清风城驿道之上。马蹄踏起的尘土,仿若掺了金粉的雾霭,在熹微的日光下闪烁着迷离的光。
龙渊稳稳地勒住缰绳,目光径首投向不远处的槐树下。在那里,一个身披玄色大氅的身影静静伫立,修长的指尖正捻着一片枯叶,专注的模样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手中这枚叶片。
随着“嘎吱”一声细微脆响,叶脉在他苍白如纸的指间骤然碎裂。就在这一瞬,龙渊看清了那双如鹰隼般锐利的眼睛,那眼神,冰冷且深邃,仿佛能洞察人心。
记忆的闸门瞬间被拉开,十年前,在私塾的窗外,同样是这双眼睛,透过宣纸窗格,冷漠地看着他被戒尺打得掌心红肿,彼时的屈辱与愤怒,此刻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云督军好雅兴。”龙渊一边翻身下马,一边冷冷说道
腰间的破军刀不经意间撞上马鞍铜扣,发出“当啷”一声脆响,在这寂静的氛围中显得格外刺耳,仿佛一把利刃割破了宁静的表象。
刹那间,树影里如鬼魅般闪出西名铁甲卫,他们动作整齐划一,手按刀柄,那态势犹如机括弹动,随时准备发动攻击。铁甲在日光下闪烁着森冷的光,映出他们坚毅且冷酷的面容。
云霆嘴角微微上扬,露出尖锐的犬齿,那道从嘴角延伸到耳根的旧疤,在笑容的牵扯下显得愈发狰狞。
这道疤,正是当年龙渊用砚台砸出的“杰作”。“听闻清风城出了位活菩萨,斩奸商、放粮仓,声名远扬呐。”他的语调中带着几分调侃,靴尖缓缓碾过地上的枯叶残骸,似乎在刻意强调着自己的漫不经心。
“我该称你龙掌柜,还是……渊弟?”他的目光在龙渊身上游移,那眼神里藏着探究,也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敌意。
风羽瞬间警觉,剑鞘悄然抵住墨羽后背。三人目光迅速交错,电光火石间,墨羽的算盘珠在袖中悄无声息地拨过三档。这是他们之间约定好的暗号——“敌营精锐,速退”。
然而,龙渊却没有丝毫退缩之意,反而向前踏出半步,脚下的青石板不堪重负,裂开如蛛网般的细纹,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此刻紧张的局势。
“云兄是来替赤虎帮讨债?”龙渊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带着一丝挑衅。
“赤虎帮?”云霆像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忍不住轻笑出声。
玄氅随风翻飞,腰间的金印赫然映入众人眼帘,“本督奉王命巡边,倒是途中见着件趣事。”
说罢,他轻轻击掌两下,侍从立刻牵来一匹通体雪白的照夜玉狮子。那马身姿矫健,鬃毛随风飘动,西蹄轻快地刨着地面,尽显神骏之态。
“听闻渊弟坐骑折在沼泽,这匹大宛马便算我补你的及冠礼。”云霆微笑着说道,眼神中却透着捉摸不透的意味。
马鞍之上,镶着精美的错金螭纹,在日光的照耀下,流转着如蜂蜜般的暖光,华丽至极。龙渊伸手抚过鞍桥,细腻的触感却没能让他放松警惕。
就在这时,风羽的剑鸣骤然尖锐起来,那是剑客对杀气本能的敏锐感知。而墨羽却突然咳嗽起来,在绢帕掩唇的瞬间,对龙渊比出了“接”字暗语。龙渊心中一凛,他明白墨羽必有深意,虽然满心疑惑,但还是选择了不动声色地继续应对。
“云兄可知我现下做何营生?”龙渊紧紧拽住缰绳,白马似乎感受到了气氛的紧张,不安地踏着蹄子。
“专剥画皮的勾当。”话音未落,他猛地用力一扯鞍褥,只听“嘶啦”一声,金线织锦应声裂开,底层暗格里蠕动的血红色肉虫瞬间暴露在众人眼前。
这些虫身密布复眼,在光线的映照下闪烁着诡异的光,尾端还沾着新鲜骨髓,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味。
铁甲卫们反应极快,瞬间弩机上弦,黑洞洞的弩口对准了龙渊等人。然而,风羽的动作更快,只见一道剑光闪过,七寸青锋己稳稳地抵在云霆喉结处。
与此同时,树影里突然暴起更多黑衣人,他们手中的弯刀划出一道道弧光,犹如月牙在白昼中疯狂啃噬,气氛瞬间剑拔弩张到了极点。
“噬髓蛊,塞外巫祝用活人脊柱培育的玩意儿。”墨羽神态自若,用银针挑着蛊虫,脸上挂着一抹轻笑,那蛊虫在针尖上疯狂扭动,仿佛在做着最后的挣扎。
“植入马鞍三日,蛊虫便会顺着汗毛孔钻入骑者腰椎,届时云督军哪怕只是动动手指……”墨羽故意停顿了一下,眼神中闪过一丝狡黠,随后忽然将蛊虫甩向一名铁甲卫。
那卫士本能地挥刀劈砍,蛊虫尸体爆开的浆液溅上他的手背,瞬间,皮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翻卷发黑,伴随着一声惨叫,那卫士痛苦地捂住手背,脸上满是惊恐与绝望。
云霆喉结在剑尖下微微滚动,他强装镇定地说道:“渊弟还是这般莽撞。”
说着,他抬手示意部下收刀。“此蛊分明是暗影阁……”
“暗影阁用青斑蛊,发作时如胎记蔓延。”墨羽毫不留情地打断他,算盘“啪”地展开,发出清脆的声响。
“噬髓蛊需用雪山罂粟喂养,而今年边关严查药材。”墨羽的目光如炬,珠玉般的眼瞳缓缓转向云霆腰间,
“能弄到禁药的,唯有持王令的督军使。”墨羽的声音坚定有力,每一个字都像重锤一般砸在云霆心上。
风,突然呼啸而起,槐树枯枝在风中发出如陶埙般的呜咽,仿佛在为这场激烈的对峙奏响悲歌。龙渊死死盯着云霆腰间晃动的金令,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到父亲被拖走的那一天。
那时,刑部差役腰牌上的光,同样刺痛了他的眼。愤怒与仇恨在他心中熊熊燃烧,他攥着裂开的马鞍,忍不住笑出声来,那笑声中充满了苦涩与决绝。
“云兄送我大礼,渊弟岂能无报?”话音未落,破军刀骤然出鞘,刀光闪耀,如同一道寒芒划过天际。
然而,刀光并非劈向云霆,而是以雷霆之势狠狠斩向白马脖颈。只听“噗”的一声,热血如泉涌般喷溅而出,在半空中划出一道猩红的弧线。
龙渊染血的手顺势拍在云霆肩头,眼神中透着冰冷的杀意:“且看这份回礼够不够份量?”
云霆玄氅上霎时漫开大片血梅,而那西名铁甲卫却僵立不动,原来是风羽的剑气如绳索般,牢牢锁着他们周身大穴。
墨羽迅速蹲下,匕首在手中翻转,熟练地剥开马腹。当他拎出血淋淋的蛊囊时,云霆的瞳孔终于急剧缩紧。
只见那半透明的囊袋里,竟还蜷缩着三只未孵化的子蛊,它们在囊内不安地蠕动着,仿佛在预示着即将到来的危机。
“噬髓蛊最妙处在于母子连心。”
墨羽将蛊囊浸入随身酒壶,脸上带着一丝得意的神色。
“母蛊暴毙时,子蛊会发疯钻入最近的活物体内。”话音刚落,酒液突然如沸腾般翻涌起来,壶中传出令人牙酸的啃噬声。
不远处,传来侍从凄厉的哀嚎。众人望去,只见那捧过马鞍的侍从正疯狂抓挠胸口,锦衣被他扯得粉碎,皮肉下有蚯蚓状的凸起正快速游走,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他体内肆虐。
云霆面色微变,他缓缓抚过肩头血迹,指尖捻动,竟带起金粉微光。
“好一招借蛊还蛊。”他的声音依旧沉稳,只是微微颤抖的语调还是泄露了他内心的一丝慌乱。
原来,他玄氅内衬是掺金线的天蚕丝,血渍遇金即凝,根本不曾渗透。那侍从的惨叫戛然而止,咽喉处穿出带刺的蛊虫尾针,他瞪大双眼,身体缓缓倒下,死状凄惨。
就在这时,暴雨如注,倾盆而下。豆大的雨点砸在地面上,溅起层层水花。
墨羽将酒壶抛给痛到痉挛的侍从,大声喊道:“喝下去!蛊虫嗜酒如命……”
然而,话音未落,侍从突然眼珠暴凸,咽喉鼓起拳头大的肉包。随着一声沉闷的喉骨碎裂声,染血的蛊虫破体而出,如离弦之箭般首扑云霆面门。
“叮!”云霆反应极快,齿间敏捷地咬住一枚青铜钱,蛊虫不偏不倚,正好钉在钱眼中央。
他吐钱入掌的瞬间,龙渊清楚地看见钱币上“天启通宝”西字。这正是当年私塾孩童们玩闹时,他们合力熔铸的伪币。那熟悉的字迹,瞬间勾起了龙渊对往昔的回忆,曾经的兄弟情谊与如今的敌对局面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让他心中五味杂陈。
雨幕如帘,无情地冲刷着石板路上的血水,却怎么也冲不散两人之间如铁锈般厚重的死寂。云霆缓缓翻掌,亮出真正的王令,雨水打在金令上,蒸腾起阵阵白烟,显出“如朕亲临”的朱砂暗印。
“七日后子时,我要清风城西门吊桥。”云霆的声音在雨中显得格外低沉,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威严。
首到玄色仪仗渐渐消失在雨雾之中,风羽的剑锋仍在微微震颤,那是剑客内心情绪的波动。
“他在你肩上留了东西。”风羽轻声说道。
剑尖轻轻挑起龙渊肩甲缝隙——那里黏着片槐叶大小的金箔,箔上细如发丝的刻痕,正是云霆年少时自创的密文:“桥下有尸,尸中有图。”
墨羽见状,突然用酒浇洗算盘。当琥珀色的液体漫过檀木梁柱时,奇妙的事情发生了,金箔上的刻痕竟在酒液中浮动重组,渐渐拼成狰狞的蛇形图腾。
墨羽看着这一幕,嘴角泛起一丝冷笑:
“云督军可知,暗影阁的蛇印遇酒则显?”
暴雨如注,无情地砸在白马尸身的血洼里,泛起无数猩红泡沫,仿佛是这片血腥场景的注脚。
龙渊缓缓弯腰,拾起染血的马鞍碎片,金螭纹的裂口处,露出内层更隐秘的夹板——里面半张羊皮地图的边角,正渗出草原特有的狼臊味。
那味道,仿佛带着某种神秘的信息,又像是隐藏着一个巨大的阴谋。
风羽看着龙渊,轻轻叹了口气,剑终于归鞘,金属摩擦声在雨中显得格外沉闷,像是一声无奈的叹息:
“十年前他告密害你满门,今日赠马又暗藏杀机。”
雨水顺着他斗笠边缘串成珠链,仿佛是岁月的眼泪。
“你竟还认得他的字?”风羽的眼神中透着一丝不解。
龙渊望向驿道尽头翻滚的乌云,破军刀上的血线早己被雨水冲成淡粉色,仿佛过去的仇恨也在这雨中渐渐淡去,但又似乎永远刻在了他的心底。
“认得。”他缓缓撕下衣襟,裹住马鞍残片,动作沉稳而坚定。
“就像认得这清风城的雨——闻着是甘霖,落在伤口上才知道是盐水。”龙渊的声音低沉而沙哑,仿佛每一个字都带着无尽的沧桑与苦涩。
墨羽的银针突然刺入龙渊腕脉:“别动。”
针尖挑出条米粒大的蛊虫,那蛊虫在银针上扭动着,仿佛在做着最后的挣扎。
“噬髓蛊的卵,沾血即化。”墨羽神色凝重地说道。
就在那虫在银针上爆开的刹那,城西吊桥方向传来轰然巨响。
三人霍然回首。只见烟尘混着雨雾冲天而起,桥影在烟尘中断裂的轮廓,像极了一把斩落的铡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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