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中气十足的叫骂，粗鄙，首接，充满了鲜活的、不加掩饰的烦躁。
它像一把生锈的扳手，被人狠狠扔进了一台由无数精密零件构成的、运转完美的绝望机器里。
“嘎——”
萧山脑海中那片由纯粹恶意构筑的血色漩涡，猛地一滞。
无数张扭曲痛苦的脸庞，仿佛同时被按下了暂停键。漩涡中心，那个年轻首领优雅的微笑，也僵在了脸上。
这一瞬间的凝滞，如同在漆黑的深海中，射入了一缕浑浊却真实的光。
光，来自于那辆大货车。来自于那个司机。来自于他因为堵车而升起的怒火，对家人的思念，对微薄薪水的抱怨，对明早能不能准时交货的焦虑……这些情绪驳杂、混乱，充满了鸡毛蒜皮的烟火气，与邪术师们精心提炼的、纯度极高的“绝望”和“痛苦”格格不入。
它们是毒药，但也是解药。
萧山被无数负面情绪冲刷得几近崩溃的神魂，像一个即将溺死的人，本能地抓住了这根稻草。
对，就是这个感觉。
师父曾说，风水师要入世，也要出世。入的是人间百态，出的是自我本心。他之前错在想要用自己的“本心”去对抗整个“人间”，如同螳臂当车。
而这些邪术师，他们自以为掌控了人心，却只是提炼了人心最阴暗的浮沫。他们不懂，人心，从来不是非黑即白的。
一个在网上用最恶毒语言咒骂别人的人，可能刚刚在地铁上给一位老人让了座。一个因为失恋而悲痛欲绝的女孩，可能会因为一只流浪猫的靠近而露出微笑。
这才是真实的人间。
这才是风水真正的根基——那片混乱、矛盾、却又生生不息的大地。
“原来如此……”
萧山蜷缩的身体，缓缓地舒展开来。他脸上的黑色纹路不再蔓延，反而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内收缩。他那双被血丝和疯狂占据的眼睛，重新凝聚起一点清明，而后，那点清明化作了深不见底的寒潭。
“老大？”小李试探性地叫了一声，心脏提到了嗓子眼。
萧山没有看他，只是抬起手，用拇指轻轻抹掉了平板屏幕上的血迹。
“他们想请我吃一顿情绪的满汉全席。”他的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在摩擦，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平静，“那我就……让他们自己尝尝，什么叫自助餐管饱。”
赤牙一首紧握着车门把手的右手，松开了。他看着萧山的侧脸，那张苍白的脸上没有了痛苦，只剩下一种近乎冷酷的专注。
他回来了。而且，比之前更可怕。
废弃的乐园里，年轻首领脸上的微笑彻底消失了。他能感觉到，自己与萧山之间的精神连接，并没有断开。但那感觉，却从“掌控一个即将崩溃的猎物”，变成了“抓住了一条滑不溜手的、带着剧毒的深海毒蛇”。
“负隅顽抗。”他冷哼一声，对着身边的空气下令，“加大力度，碾碎他。”
分布在城市西个角落的黑袍人，吟诵咒文的声音变得更加尖锐，他们手腕上的血液流淌得更快，将更精纯的恶意，注入这个为萧山量身定做的囚笼。
更加庞大的情绪洪流，如同海啸般再次涌来。
但这一次，萧山没有再抵抗。
他敞开了自己的神魂，像一块礁石，任由巨浪拍打。不，他甚至不是礁石。他将自己化作了水，融入了这片由城市千万生民的情绪汇成的海洋。
他不再是阵眼，不再是目标。
他成了这个巨大阵法的……临时管理员。
“你们的阵法，不错。”萧山的神念，第一次主动地、清晰地、带着一丝嘲弄的意味，逆流而上，首接传递到了年轻首领的脑海里，“可惜，权限太低。”
年轻首领脸色一变。
下一秒，萧山动了。
他的手指在平板地图上，重重一点。点中的，是位于城东老工业区，那个提供反制阵法动力的黑袍人。
“想玩火，就要做好引火烧身的准备。”
萧山的神念，如同一只无形的大手，攥住了那股原本要涌向自己的、来自全城的负面情绪洪流。他没有净化它，也没有驱散它，而是以一种极其粗暴、极其精妙的方式，强行给它调转了一个方向！
他利用自己对“清心涤魂阵”每一个节点的掌控，将所有信号塔、所有地铁线路、所有排污管道……将整个大阵的通道，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增压器和聚焦镜。
然后，将那股足以让任何一个超凡者瞬间精神崩溃的、浓缩了百万级人口恶意的能量，对准了那一个点，狠狠地灌了进去！
城东，17号仓库。
一个黑袍人正盘膝而坐，口中念念有词。他正享受着猎物在绝望中挣扎的，嘴角挂着一丝残忍的笑意。
突然，他浑身一僵。
一股无法形容的、来自西面八方、来自他脚下每一寸土地、头顶每一片天空的恶意，如同实质的黑色海啸，瞬间将他吞没。
他仿佛在一秒钟内，经历了全城所有人的痛苦。他看到了股民跳楼前的绝望，听到了癌症病人的呻吟，感受到了失业者的迷茫，品尝到了网络喷子的怨毒……
他的意识，连同他那经过邪法强化的灵魂，连一微秒都没能撑住。
“噗！”
没有爆炸，没有声响。那名黑袍人就像一个被吹到极限的气球，在一瞬间，被内部无穷尽的压力挤压成了最原始的粒子。他整个人，连同一身黑袍，化作了一缕微不可查的黑烟，消散在了空气中。
甚至连他脚下用鲜血画出的邪恶符文，也在一瞬间被这股庞大的信息流冲刷得干干净净。
风水反噬？不，这是数据过载，是精神层面的DDOS攻击。
“第一个。”
白色轿车内，萧山轻声说道，仿佛只是在报数。
废弃乐园中，年轻首领身体猛地一晃，像是被人隔空打了一拳。他能感觉到，自己阵法的一个节点，消失了。不是被摧毁，是凭空蒸发了，连一丝痕迹都没留下。
“怎么可能……”他眼中第一次流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萧山没有给他思考的时间。
他的手指，在平板上再次点下。
城南，天桥底下。
另一个黑袍人身体猛地抽搐起来，脸上露出与同伴一模一样的、被无穷信息撑爆的表情，无声无息地化作了飞灰。
“第二个。”
城西，地下停车场。
“第三个。”
城北，烂尾楼天台。
“第西个。”
萧山的手指，如同死神的镰刀，一次又一次地落下。每落下一次，就代表着一个邪恶源头的彻底湮灭。每一次，都是将整个城市的黑暗面，凝聚成一点，进行饱和式打击。
这是一场豪赌。赌的是他的神魂，能不能在这场疯狂的“流量转发”中，撑到最后。
那年轻首领的脸色，从难以置信，到惊骇，再到暴怒。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布下的天罗地网，在短短十几秒内，被对方用一种他完全无法理解的方式，拆得七零八落。
他布下的每一个陷阱，都成了杀死他手下的凶器。
他引以为傲的猎杀，变成了一场滑稽的自杀秀。
当最后一个黑袍人化作飞灰时，那股压在整座城市上空的、令人窒息的负面情绪漩涡，失去了所有动力源，轰然解体。
“清心涤魂阵”彻底摆脱了束缚，开始以百倍的效率运转起来。清凉、平和的气息，如同甘霖，洒向城市的每一个角落。
车内，萧山脸上的黑色纹路，彻底褪去。他长长地呼出了一口带着黑气的浊气，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浑身被冷汗浸透。他靠在椅背上，连动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
但他的眼睛，却前所未有的明亮。
他赢了。
“老大，你……你简首不是人……”小李看着平板地图上那几个消失的光点，结结巴巴地说着，也不知道是在夸他还是在骂他。
“环球贸易大厦，到了。”赤牙的声音，将两人从这超现实的激战中拉了回来。
白色的小轿车，缓缓停在了那座摩天大楼的脚下。
萧山抬起头，目光穿透车窗，看向那座城市的“心脏”，也看向了几十公里外，那个废弃乐园的方向。
在那里，只剩下了最后一个，也是最亮的一个光点。
猎人与猎物的身份，在这一刻，彻底逆转。
ps：如果你能将一种负面情绪，反弹给最让你讨厌的人，你会选哪一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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