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月的跋涉,如同在长生天的磨盘上碾过。
凛冽的寒风像蘸了盐水的鞭子,抽打着迁徙的队伍。饥饿、疲惫、伤病和无处不在的死亡阴影,如同跗骨之蛆。
为了生存,为了速度,残酷的选择无法避免。
几只母狼在迁徙途中诞下了幼崽。那微弱的、带着新生希望的呜咽,在刺骨的寒风中显得如此脆弱。
卓日巨大的银灰色身影在幼崽旁徘徊了许久,琥珀色的眼瞳里充满了挣扎的痛苦。最终,在狼群首领们沉重而理解的目光下,她发出一声悲怆的长嚎,巨大的头颅猛地扭开,不再回头。
几只刚出生、注定无法在严酷迁徙中存活的小狼崽,被小心翼翼地藏在避风的岩缝深处,用干草覆盖……这是狼族在绝境中延续血脉的古老法则,也是对无法带走生命的、最沉痛的告别。
同样,几个体弱多病的牧民,在缺医少药和极寒的折磨下,也永远地闭上了眼睛,被草草安葬在冰冷的冻土之下,成为北迁路上沉默的界碑。
然而,奇迹在恰克斯身上发生了。
这头纯白如初雪的巨獒,背脊上那道被疯狼撕裂的伤口深可见骨,又在长途跋涉中反复崩裂感染。
他巨大的身躯一度滚烫如火炭,虚弱得只能被安置在勒勒车上,由书特寸步不离地照料。
所有人都以为他撑不过去了。但他那双清澈的琥珀色眼瞳深处,始终燃烧着一股近乎偏执的火焰!
每当勒勒车停下,它都会挣扎着试图站起,巨大的鼻子朝着西北方向,发出极其微弱却无比坚定的呜咽。
“呜……嗷……” (去……要去……)
他的执念只有一个——巨獒的故乡!
那片父辈口中流淌着最古老、最纯粹力量的圣地!
这股信念如同不灭的魂火,支撑着它熬过了最凶险的高热,熬过了伤口溃烂的剧痛!
当队伍终于接近那片被冰雪覆盖的、传说中巨獒起源的高原时,恰克斯巨大的身躯竟奇迹般地能勉强支撑着,在书特的搀扶下,踉跄着行走!
每一步都伴随着伤口的刺痛和沉重的喘息,但它的头颅始终高昂,目光死死锁定着前方!
终于!
在一个风雪初霁的黄昏,当铅灰色的云层裂开一道缝隙,洒下稀薄却无比珍贵的金色阳光时——
那片熟悉的、被巨大岩石和稀疏耐寒草甸覆盖的营盘轮廓,如同海市蜃楼般出现在视野尽头!
朝鲁老人那顶饱经风霜的白色毡包,如同最温暖的灯塔,矗立在冰碛地的中央!
狼群在距离营盘数里外的一处巨大冰蚀谷口停下了脚步。
卓日巨大的银灰色头颅高高昂起,发出一声悠长而穿透力极强的呼唤:
“嗷呜——————————!!”
声音在空旷的冰谷中回荡。
不久。
一道苍灰色的、仿佛与亘古寒冰融为一体的巨大身影,如同从山岩中剥离出来般,缓缓出现在谷口最高处的雪岩之上!
是鸿古尔!
他巨大的身躯依旧如山岳般沉稳,苍灰色的皮毛在夕阳余晖下流淌着如同水银般的光泽,上面纵横交错的旧伤痕如同岁月的勋章。
那双深邃如古老琥珀的眼瞳,平静地俯视着下方风尘仆仆、伤痕累累的狼群,没有丝毫惊讶,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如同大地般的包容。
“呜……”(回来了……孩子们……)
鸿古尔低沉的声音如同冰川移动的轰鸣,带着一种抚慰灵魂的力量。
卓日、纳尔、阿玛尔汗,以及所有历经磨难的狼群成员,在看到鸿古尔身影的刹那,那一路紧绷的神经、压抑的悲伤、逃亡的惊恐,仿佛瞬间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嗷呜——!”
“嗷呜——!”
一声声包含着无尽委屈、疲惫、劫后余生与终于找到归属的狼嚎,如同潮水般响起!
它们不再犹豫,巨大的身影如同归巢的倦鸟,朝着鸿古尔伫立的方向,朝着那片更原始、更蛮荒、也更安全的冰封领地,义无反顾地奔去!
它们将融入这片冰与岩的世界,舔舐伤口,延续血脉,远离那沾满血腥的“屠夫枪”。
………………
勒勒车带着沉重的呻吟,终于碾过最后一道冰坎,驶入了朝鲁老人的营盘。
他搀扶着颤巍巍走下勒勒车的外公巴特尔。
双手紧紧相握,一切尽在不言中。
短暂的说明来意,
“来了……就好……”
朝鲁老人浑浊的眼睛扫过这支疲惫不堪的队伍,扫过那些裹着厚厚毛毡、眼神惊魂未定的妇女儿童,最终落在被苏和小心翼翼搀扶下车的、浑身缠着渗血绷带却依旧挺首脊梁的恰克斯身上。
他布满裂口的大手用力拍了拍恰克斯那巨大的、依旧散发着不屈气息的白色头颅,
“好小子!有种!”
他转向外公巴特尔,声音低沉而坚定:
“这片冰碛地……够大!够冷。那些拿枪的……找不到这儿!以后……这里就是你们的家!咱们……都是被风赶着的草籽……落到一起……就是缘分!”
营盘瞬间被重逢的悲喜填满。
然而,最震撼人心的相遇,发生在营地中央那片象征着无上权威的巨大凹穴旁。
巴根!14岁高龄的巴根。
那苍灰色的、如同风化石雕般的巨大身影,依旧静静地卧在那里。
岁月似乎只是让它皮毛上的银丝更多了些,身形更显枯槁,但那双浑浊的琥珀色眼瞳深处,却沉淀着一种穿越了时光的、令人心安的沉静力量。
当它看到哈日瑙海那依旧如山的身影、查干那独眼中燃烧的悍勇、巴特尔那铁包金身躯中蕴含的深邃、其木格的沉稳、以及……那只纯白如雪、带着一身伤痕却眼神倔强的年轻巨獒时……
巨大的、苍灰色的头颅极其缓慢地抬起。
“呜……” (……回来了……)
一声悠长、仿佛包含了所有未言之语的叹息。
额尔德尼那庞大的黑白身躯就卧在巴根身边。它那条伤腿使它行动明显不便,但眼神里曾经的冰冷算计早己被一种历经沧桑后的平和取代。
他巨大的头颅极其依恋地蹭了蹭巴根苍老的身体,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咕噜,像是在说:
“阿爸,你看,他们都好好的。”
查干巨大的深灰色身躯在营地里踱步,独眼锐利地扫视着。
很快,几头体型异常健硕、毛色或深灰或棕黄、带着明显高原巨獒特征的年轻獒吸引了他的注意。
他们正值壮年,眼神里充满了力量和好奇,也带着一丝对这群强大外来者的警惕。
查干巨大的鼻子用力嗅了嗅,一股极其熟悉、源自他自身血脉的气息扑面而来!他琥珀色的独眼瞬间瞪圆!
“嗷嗷?” (你们……?)
那几头年轻獒也似乎感应到了什么,纷纷围拢过来,好奇地嗅着查干身上的味道。
无需言语!
血脉的共鸣如同无形的丝线,瞬间将查干和这几头年轻巨獒连接在一起!
它们是他的血脉!是他当年在这片高原上“开枝散叶”留下的种子!虽然彼此素未谋面,但那源自生命本源的亲近感却无比清晰!
查干巨大的尾巴不由自主地摇晃起来,喉咙里发出一种混合着得意、惊奇和一丝不易察觉温柔的咕噜声。
他巨大的爪子挨个拍了拍几个“儿子、女儿”厚实的肩膀,像是在检阅自己的军队。
只有书特脸上涌起一丝无奈……
巴根巨大的头颅缓缓转动,浑浊却异常清明的目光,如同温暖的阳光,一一扫过哈日瑙海、巴特尔、查干、其木格、傲云、书特,最后停留在那只顽强站立、眼神执拗地望向营地深处的纯白巨獒恰克斯身上,又掠过那几只围着查干打转、充满活力的年轻巨獒……
他的目光里没有悲伤,没有遗憾。
只有一种如同秋日草原般辽阔深沉的……
欣慰。
风雪似乎在这一刻变得温柔。
冰碛地的营盘里,炉火重新燃起,炊烟袅袅升起。
伤痕累累的归人,终于在这片最后的庇护所,找到了血脉相连的温暖与安宁。
而那条指向巨獒起源圣地的路,就在恰克斯倔强的目光尽头,终于抵达了终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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